第22章 生气（一）
那个在拿到衣服的当天，收到的铁块，它的形状实在和这个凸起太过合适。
如果那个铁块当真是凉风的剑首，那么那首，在诗词会上名动京城的诗，它的作者，竟然是路远？
他的父亲？
路奉秋的脑袋突然“嗡”的一声。
那些说他抄袭的话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李发兴灰败的脸孔，也许是因为这一块，或许是能够指认路奉秋抄袭的剑首，不知为何竟然失踪了。
站在这个角度，越想越像。
实在不是他怀疑阿归，而是……
他着看着身旁那张逆光的侧脸，浑身不住地开始发抖。
应该不会吧……
脑子咋呼地飘出在诗会上，阿归念出的“佳句”。
埋骨……青史又如何，独留稚子若敝屣。崇高何须与我道，前路漫漫自由己。
那些话一句一句地横在眼前，刺在心底。
舞剑时身体带来的一丝热意，此刻烟消云散。一股来自天灵台里原本的凉意，从他的脚心猛地钻进他的身体，一瞬间，如坠冰窖。
路奉秋恍然中捏紧拳头，他必须要求证。
而在他旁边浅笑的少年，也缓缓收敛了嘴角。
下午，最后的一场锣鼓喧天中“送走”了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英魂节正式闭幕。
结束不久，路奉秋他颠颠倒倒地从马车上抱着凉风下来，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自家的院子里。小王想给他带件衣服，却赶也赶不上那人的脚程，“公子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天灵台上太凉了，冻坏了吧，回头给他捎碗汤驱寒。”
厨房的炊烟袅袅里，阿黛皱着好看的眉头，“小王，你这鹅煮的什么呢？”
“公子的驱寒汤，然后今晚也没吃饭。哎，我们家公子一回到家就不对劲，先不说了，申公子，咱走吧。”
申安看了阿黛一眼，点头，端上菜，跟着提着汤煲的小王身后离开。
少女轱辘着自己碧蓝的双眼，想起了自家圣女的嘱托：跟着小王。也不顾自家发饭菜，跟了出去。
门窗洞开，凛冽的寒风刺进少年的心口。而脸颊上却火辣辣地疼。等到三人到了路奉秋门前，看着敞开的屋子，小王边从门缝里钻进去，边说：“公子，这大冬天的……哎谢谢。”是阿黛替他拉开门缝，“大冬天的可不禁冻啊……公子，公子？”
小王四处张望，可这屋中哪有路奉秋的身影？随风翻飞的画卷文书，和拉开斜放的椅子。
——
路奉秋失踪了。
这是路府全府上下的大事。
“哎呀，这大晚上的会去哪了呢。”老夫人捂着脸，“还不找人快点找，天气这么冷，可怜我的乖孙哦。”
“娘，您先放心，奉秋肯定是自己出门的，肯定没事儿。”
“他表面看上去乐观开朗，实际上比谁都要孤独……肯定是心里憋着事才会走的，是不是，有谁欺负他了？”
屋中一阵叹气。
“这，哎今天英魂节明明好好的！他去哪了？也不知会一声啊！”
“没人知道啊，奉秋也是有武功底子的，再加上雪下得这么大，脚印痕迹一会儿就没了。”
“你侄子怎么这么晚出去啊。”徐氏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路行捏了捏妻子的肩膀，“应该没事，这孩子还是有分寸的。对了，咱妈呢？怎么从天灵台回来也没见着她？”
徐氏道：“妈说她在京城遇见了旧友，要去拜访，已经同我说了的，无事。”
路行的表情有所缓和，“噢，既然没事就好。哎，江南不同京都。奉秋自己出去了没事，可今天他出尽了风头，现下也是担心犯了谁的忌讳，要是这样这就麻烦了。”
所有人堆在路奉秋的屋子里，茉瑙丝在阿黛告知后出了门，远远地观望着人群，微眯着双眼看向晦暗的灯光。
大晚上的，能去哪呢？
“老爷，太太，我这就去京城其他家里那儿看看。”小王退出厅堂。
“好好好，赶紧快去快回，到处看看。”路放鑫安慰着啜泣的妻子，一边说，“这孩子带着凉风出的门，估计是想起他爹了。”
“你……”申安刚准备转身想走，却感到自己肩头被人轻轻地搭上。
他回过头，看见少女浅色的绿眸。身子微微后仰，申安咽了唾沫，没来得及看口，就看见那居高临下的公主精致的容颜下，向他发出不容置疑的号令：
“你跟我来一下，有事找你。”
申安缩了缩身子，正巧小王从里面出来，看见这一幕，“啊，那申公子你就跟公主去吧……我忙着去找我们家公子了啊。”
“小王哥……”
小王的身影消失在白雪皑皑的灯火中，申安局促地转向看着面前的女子，“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您有什么事？”
“我现在也是和这一家人一样，担心路奉秋的情况而已。”茉瑙丝说，“你不用多礼。”
“噢……”
“今日的英魂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申安一五一十地和茉瑙丝说了，一边低头说，一边偷眼看她。“凉风剑……”少女面色平静，继而又问，“那除了今天，以前还有没有发生其他奇怪的事情？”
申安垂着脑袋想了想，干脆一股脑地倒出路奉秋近日情绪激动的事情：“有人造谣公子的诗作是抄袭的，弄的他很生气……噢，还有一件事！我们在把公子祭祀的衣服拿回来之后，公子在衣服里发现过一个铁块样的东西，他当时很惊讶的样子。”
茉瑙丝身边的阿黛随口接嘴问：“那寺什么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申安想了想，“我记得放在公子房间书桌上的。”
茉瑙丝双目微凝，然后说，“走，我们去看看，还在不在。”
屋子里的门窗已经被关上，茉瑙丝本不便进去，但申安最终还是让她进来了。玛瑙石一样的眼睛四处打量着已经被火再次烤暖的房间，它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路奉秋没有通知府上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出走了呢。
“这……那块东西不见了。”
“所以果然，路奉秋的消失和这个东西有关？是什么人放在他衣服里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申安摇了摇头。“但我记得当时公子见到这块东西藏在衣服里的时候很吃惊，脸色都变了。哎哟……”
房间的地毯齐齐整整，有一块凸起出现在上面。申安弯腰，“这不会是那块铁块吧？”
茉瑙丝和阿黛抻开大地毯，“不是……”少年说，茉瑙丝有些失落地放下地毯，转过身，忽然愣愣地看着申安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无瑕的玉石。
“这东西是……”
——
霍子茜撇下沾雪的披风，男人的下巴已经搭在她的肩上，呼出炽热的气体。
“莫彰弘。”她叫出了来人的名字，也不抗拒，只是默默地站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此时双目冷静而平和，像是一滩死水，“我表哥失踪了。”
“噢？”男人浅笑一声，咬着她的耳垂，“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上次的诗词会后，你一直觉得是他给你使的绊子。”
“是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莫彰弘不再靠在她身上，“你说，他把茉瑙丝救走，还在这张桌上，这张桌上留下了我以前做的那些事。”
他双手用力地打在台上，“这是随便就能叫人查出来的东西吗？啊？霍子茜，我问你，你说好会帮我掩盖住那些痕迹的呢？怎么就叫人查出来了？还就这样，在我，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一醒来，就是一沓一沓的破事。”
霍子茜没有出声，他的倾诉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面，没有丝毫回应。
他并不喜欢这种杳无音讯的感觉，那是他明明存在着，却被人无视的挫折。
霍子茜是他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听众，他缓和了情绪，真挚地说，“子茜，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很感谢你为我掩盖那些。不过一码归一码，如果查出来真是他……”
“所以他失踪和你有关？”
“你没听路家传出来的事儿吗？那是路奉秋自己走的。”
“我不听传出来的消息。”霍子茜神情坚定，“我只问你，是不是和你有关？”
莫彰弘不答，霍子茜说，“好，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准对付我表哥，也别再对茉瑙丝公主打什么主意。以后那种事情，你就收手吧，别再被太子抓到手脚。”
她弯翘却不长的睫毛轻抖，“我会满足你。”
他沉默了好久。
“子茜，我真是看不懂你。莫奕那天做这一套，不就是为了把茉瑙丝推向我，好让皇妹和她喜欢的路奉秋凑成一对吗？”
“你不是皇妹的好朋友吗？怎么，想让路奉秋和茉瑙丝真成一对？最初父皇是动过这样的心思，可惜今天路奉秋一个问题回答成那样，心无城府、胸无大志的银样蜡枪头。本就是想找人牵制刚拿，如今他对路奉秋就是再器重，如今也不可能让他们俩在一起了。”
霍子茜不置可否，“我就是你皇妹的好友，不也和你有这么多的纠葛吗。要知道，你皇妹可一直都是太子身边的人。一个人有很复杂的多面性，不是一个对话就能全部展现出来的。”
“你说的……倒也对。”莫彰弘暧昧地笑了，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肩膀，“我不是还有你吗。”
“所以，你要答应我，不准动他们。”
莫彰弘“嗯”一声，“我觉得，要看你的表现吧，啊？”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霍子茜的腰上，她面色终于微变。
“约在这里见面，自然是要做点什么的，不然多无趣呀。”
“没和茉瑙丝发生点什么，你是不是……很遗憾？”
莫彰弘动作微微一顿，声音已经喑哑，“不，我还有你。”
白色的裘服突然从架子上落下来，两个人闻所未闻。上次好像也是这样，然后那件衣服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后来也没找到，害她回家时有些发抖。
这次可不能找不见了呢。合上眼睛的前一秒，霍子茜想。
毕竟最近的天，实在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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