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寻见
霍子茜是在一条分叉路和茉瑙丝分开的，那确实是去路家的方向。然而路过门口，她径直走过，朝着横街的尽头走去。
“果然不对。”
只见霍子茜转头往后扫了几眼，这才从右边一处暗巷进了平民区。
茉瑙丝拉着阿黛探出头来。
“我们离他很近了。”阿归说，他感觉自己虚幻的身子好像重新充实了。而这种持续充满能量的感觉，只有在路奉秋在身边的时候才能感受到。
幽深黑暗的巷子和霍子茜身上穿着的白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色。
少女走进一间极不显眼的屋子，停留了并不久，便转身合上了贴着关公画像的蓝色大门。
看见霍子茜离开。茉瑙丝深吸了一口气，抓住门上的圆环，木门发出咔啦的一声响，她跨过门槛踏了进去，呼吸几乎一滞。
一盏微亮的煤油灯点在桌上，洁白干净的小木床上，路奉秋满身是伤，他怀里抱着一把剑，听说叫凉风。
茉瑙丝正准备和阿黛走过去，可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小手却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她动弹不得，看见穿着白袍的少女正用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是霍子茜。
茉瑙丝看着她抓住自己的手腕，后者的力度渐渐放下，松开了。
“公主。”霍子茜先开口了。
“嗯？”茉瑙丝挑了挑眉，“霍小姐，你是知道路奉秋在这儿的。”
霍子茜双目炯炯，茉瑙丝浅色的眼瞳闪着晶莹旳光泽，回过来对上前者的眼。
“是，我知道。”霍子茜双目乌黑，却见眸中亮光一变，那份不谙世事变成了精明与沉静，她坦然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只是刚才。不过你放心，我这样的身份，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到处乱说。”茉瑙丝回答她。
霍子茜掀唇。
“至于路奉秋，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如果那件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在很大程度上，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既然知道路奉秋在这里，为什么不告诉路家的人？”
茉瑙丝的话说完，霍子茜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她像是突然被碰触了的含羞草似的，将外叶收缩起来，护好内里的部分。
“表哥的状况……不太好。”她微微垂下了头，声音带着歉然。
虽然已经尽力了，但她到场时，路奉秋被一群武林高手打得浑身淤青。而这些人，是莫彰弘派去教训路奉秋的。
莫彰弘并不能完全确定路奉秋就是当晚作弄他的人，但因为他最近扎眼的表现，他借了李发兴这把刀，准备杀一杀路奉秋的锐气。只可惜李发兴的计划出了问题，英魂节上不仅没让路奉秋丢脸，还让他在天子面前展现武艺。
莫彰弘更加看不惯了，便想趁着这几天路奉秋出门的时候怕人教训一顿——可柳暗花明又一村，路奉秋自己送上门来了。
“主要是皮肉伤重，不过伤势已经处理了。我不想这件事情和我有关，所以先把他安置在这里，原本见到小王时是想引路家人来这儿的。但刚才见到你，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是瞒不住了。”
茉瑙丝看着这个面容稚嫩，说话却条理清晰女孩，很难描述内心感受到的矛盾感。
可是二皇子和她之间的事情不方便问，茉瑙丝压下了心中的好奇，看着她，答道：“嗯。”
“不要告诉他。”霍子茜眼里闪过异色，“我不希望在他心里，他的表妹就是这个样子。”
茉瑙丝点点头，“我答应你。”
“谢谢。”霍子茜看了她一眼，“那么，我要走了，过阵子，你引路家的人来吧。”
“好。”
“对了，公主。”拉开门，外面的风刺骨的涌了进屋内，茉瑙丝听见霍子茜问自己，“你会变成我的表嫂嫂吗？”
茉瑙丝背脊直挺，没有说话。
“开玩笑的。”门合上了，剩下了阿黛、茉瑙丝、站着却不见影的阿归，和床上不省人事的路奉秋。
随着门外人的离开，茉瑙丝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把视线转到了在床上躺着的少年脸上。霍子茜说的没错，皮肉伤多，看着很肿，但并不严重。
“既然找到人了，那就赶紧送回路家吧。”
她是准备要离开的，可摆在桌上的煤油灯，微弱的火光摇曳不定，挣扎了几下，竟然熄灭了。
暗下来的环境让屋内多了一丝沉寂，可就在这个时候，轻轻的摩擦音，像是被褥的翻腾，传进茉瑙丝的耳朵里。
她返回身，听见路奉秋含糊地好像在念叨什么。
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此时只需要把路家的人召过来，路奉秋自然而然地有他的叔叔、爷爷、奶奶……一大家子的人都会来照顾他、呵护他。
可茉瑙丝鬼使神差地，没有出门，而是凑了过去。
她半蹲着在路奉秋的床边，听着他那些如梦话般的呓语。
眼泪从眼角猛地渗出，平常不知道的话语，说不尽的疼痛，在夜色里，在晦暗的角落，竟然与五岁时深处的废墟无比相似。
“不要……不要离开我。”
“不要走。”
“爹……”
可是一抬头，就是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早已冰冷了的尸体。
怀里的剑掉落在床铺上，发出闷响。
茉瑙丝眼睛一颤，随着骨链散发阵阵哀悼似的和鸣，她已经落入了路奉秋的怀里，被他死死地抱住。
他不愿松手，就好像五岁时，路远在废墟下不愿松手，护住路奉秋时的身影。
阿归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眼前的这一幕上演时，他合上了双眼，沉进了玉石的世界里面，抱住了自己的修长双腿。
玉石是一道门，沟通他和路奉秋的世界。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知道路奉秋为什么这么生气？更不知道老天将他送来这个时代的意义是什么。
但现在奇怪的是，他心里一直有个想法，是想和路奉秋回到以前的日子。
拌嘴、聊天，什么都好。
路奉秋很生气，为什么。
他们还能和好如初吗？
——
这一夜很长，这一夜也很短。
茉瑙丝依稀记得，回到路家时，被二叔抱着回来，眼神朦胧的路奉秋。他的双目带着呆滞的泪光，像是能看见偶尔被翻上来的、血肉模糊的心脏。
她站在路府的人后面，和所有被通知路奉秋回来了的人一起，看着路奉秋被人架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像是无声无息过去了的那个夜晚，只是一场梦。
阿归在路奉秋身边站着，往茉瑙丝的方向望去。只是她不知道有人在看她。
路奉秋怕黑，要么茉瑙丝寸步不离地抱着，要么，他便要挣扎。其实他可以选择占路奉秋身子，移动到合适的位置，但又想起路奉秋先前强烈的反应，如同暴躁的狮子般让他心悸，他终究是没这么做。
于是最终，她和阿黛两个人一起把他带到弄堂口的一棵大树下。
巨大的树根盘虬扎根在圆形的桩子里，英魂节悬挂的红白丝带飘扬在夜风中。茉瑙丝扫了扫桩子前的残雪，把路奉秋扶着坐了下去。
也许是月色正明，路奉秋不再挣扎，合着眼睛，安稳地睡着。
冬日的夜，无风时总是特别静的。
她在路奉秋身边坐了好一会儿，把玉石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玉石里的那位，还在吗？若是没事，我就将他交于你了。”
“在。我还想问问你，茉瑙丝，你知道这块玉到底是什么吗？”阿归问。
“你怎么这么叫我，让我以为和你很熟呢。”茉瑙丝温和地笑，目光却渐渐深邃，“这个玉……”
“它叫希尔神玉，传闻中，它里面蕴含了希尔神的力量，能够满足人的愿望。”
茉瑙丝话音一转，“不过这只是传闻，因为从古至今，并没有人能够真正开启这块玉石的能量。可即便如此，面对虚无飘渺的力量，人们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能叫别人得到。”
她轻轻地、慢慢地说出了那横亘雾岭，无数大坤、刚拿士兵血案的真相：“十年前的雾岭之战，就是因为它。”
“什么？”阿归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自己栖身的玉石，不止未来，原来在过去给，就已经织就天罗地网，将他或是更多人的命运牵扯了进来。
“十年前，因为它不慎丢失，这才有了刚拿撕毁盟约，派我来做质子一系列的事情。”茉瑙丝抚摸着它的玉身，却不带任何的情感。
“我本来就没想过将它带回刚拿。路奉秋将它视为重要的东西，我更拿不来了。索性就这样吧。”
被一块玉石纠缠着改变了一生的命运，茉瑙丝平平淡淡地概括了这些话，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个委屈难捱的夜晚。
“对了，其实你并不是刚拿人吧？”
阿归沉浸在惊讶中还没回过神来，骤然就被这话问得噎住，“不，我是的，我会说刚拿话……”
可他越说越像卖弄，有些字音怎么都不对，茉瑙丝笑容渐渐深了。在这份笑前，阿归停了辩解。
在她面前，无论是多少岁，都只能像二十三年后，被她轻轻抚摸头顶。
她说，“别再装了，你既不知道希尔神玉的事情，刚拿话说得也不好……”
阿归听了她的话，苦涩地笑，但她看不见。
他说得不好，是因为茉瑙丝从来不和他讲刚拿话啊。
她说他是坤国人，要说坤国的语言，无论如何否认，这就是他身体里的血脉。
“我走了。”
她真的没再看路奉秋一眼，消失在弄堂里。逐渐来了路家的人，把路奉秋、凉风剑和他怀里的玉石放好，一同带回了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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