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南巡（三）
路奉秋深色凝重地朝船身二层看去，没有点灯，也没有丝毫的异动。
“会不会是出事了？”
想起这种可能性，他们夺门而上。
方木等人用绳子将敲晕的人捆好，正气喘吁吁地准备寻个水缸，却听见“啪嗒”一声，角落处赫然瑟缩着一个圆润的胖子，“你你你你是谁？”
“我是晓虎，还记得我吗——你别攻击我。”晓虎双手举高，颇为忌惮地看着方木手里的刀，咽了口唾液，声音颤颤巍巍的，“你们有武器？”
方木看他没有威胁，心中放松下来。面对这个船员的问题，他不置可否地一笑，正准备迈腿离开，就感觉身后突然一沉，转过去，发现晓虎正抱着自己的腿。
“男子汉大丈夫，你这做什么？”他哭笑不得，大声问道。
“保护我，船上有海寇！”晓虎却没有被他的挣扎弄得撒手，话音里的理所应当中带着瑟缩。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此人似乎真把自己当做一条肥大腿抱住，方木心里觉得好笑，挑也挑个像副将、将军那样骁勇善战的，挑他个后勤兵，那也保不住啊，于是他说，“你找个地方躲起来，越隐蔽越好。”
“没用的。”晓虎哭丧着脸，抱着方木的手愈发收紧。
“为什么？”
他眼前似乎看见尖利的弯钩刺破人体，挑出内脏的惨状，人不再是人，而只是惨遭亵玩的物件。凶手藏在船上，有着看起来最和蔼可亲的面孔，但为了金银，让无数的人长眠深海，想到这些，晓虎浑身颤抖，“你以为只有这几个海寇吗……”
这群海寇，趁夜色前来偷盗，可惜实力不济。从下方用绳索登船上来的人尽数被擒拿，而运送他们过来的小船，逃跑似的也不见踪影。
应当只有这么多人了，哪里还有别的海寇呢？方木皱眉，不解晓虎话中的含义，“你什么意思？”
“不只是这些人。”晓虎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恐怖到事情，“满船都是……海寇啊。”
——
路奉秋等五人一同上了二楼，“掌柜的？”
海寇来袭，一楼的已经抓住，而楼上的房间里是否有人打扰，属实难说。在他这一声问话后，空气似乎凝滞，屋子暗得没有一丝光亮，过了很久，才听见有一个男人沉沉的声音，“哎。”回应了他。
它听起来算是轻松慵懒，听上去也确实熟悉，路奉秋放松了下来。
这时，“你们没事吧？”欧阳巍两三步走上前，隔着门，他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似乎有海寇袭击商船，觊觎货物，我们担心你们有事，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你们没被打扰吧？”他三言两语之下交代了来意，颇有一种沉稳的定力。
“没有。”
听了里面的回答，欧阳巍拍了拍路奉秋的肩膀。路奉秋朝他看了一眼，对方的手往后挥动，示意后面的人不必再上来，“那太好了。”
“海寇没对你们造成影响吧？”卧房被轻轻拉开，暗影中，贾掌柜缓缓地走出，男人衣冠齐整，这也没什么，一夜休憩，确实没必要专门换上睡衣。
不过，大概是行商之人必要的体面和礼节，此时此刻，在二楼逼仄狭长的走道，他清晰地闻到屋里传来的熏香气息。
路奉秋把视线转向欧阳巍，“没事，就一点人，我们也是一路野游过来的，也有应对的经验，只要你们人货没事就行。”
“噢……”贾掌柜撩动着他标志性的小胡子，随后说，“你们挺厉害嘛。”
路奉秋被挡在身后，悄悄地打量起掌柜，莫名觉得一句“厉害”另有它意，只是欧阳巍并没有由得他多想，就说：“谬赞了，我们先行告退。”
他的腰被欧阳巍按着，几乎是推着走在木质的走廊，海风的腐蚀下，木板没有十分坚固，且由于没有人说话，那些“咯吱咯吱”的声响也变得尤为明显。整个五人队伍，欧阳巍走在最后，其次是路奉秋。
大家尚未交流，有些沉默，在木板和脚步的掩盖下，一道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传入路奉秋的耳朵里：“好久不见，竟然在海上？这是遇上海寇了？”
路奉秋眼睛瞪得极大。
那声音仿佛是贴着他的耳朵来的，恰如少年站在他的肩侧，笑着和他一起走下台阶。
没有光线，他甚至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对于路奉秋来说，好像有种能量突然灌进了自己的身体，欣喜与雀跃从远隔千里的京都，挪移到了一片咸潮的海上。
阿归！
他心中暗喜，“嘘”声堵住他说话的欲望，而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的欧阳巍却没了声音。
阿归好像叹了口气：“为什么刚回来就遇上这些，真不是个见面的好时机。”
“捂住鼻子——快——”
好像在印证他说的话似的，方才闻到了的熏香气息似乎越来越重，已经不是“安神修饰”那么简单，这架势，仿佛已成实质，呼啸着朝着他扑过来。
阿归最后是直接出声，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没人会在意这是不是路奉秋的声音。在阴暗的长廊里，这一声提醒瞬间炸响，位于路奉秋前面的三人纷纷作出反应，快速朝着楼梯通风处下楼——欧阳巍定下的常平军纪律就是如此，遇到事情先保证自己的性命。
然而路奉秋和他落在后面。甚至位于最后、直接和贾掌柜迎面相谈的欧阳巍，此刻悄无声息，可能已经晕倒在地。
“可恶。”堵住口鼻，路奉秋来不及想这香为何出此蹊跷，也不知道掌柜究竟意欲何为。
他想要加快脚步，周遭的门打开，船员走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路奉秋提了凉风剑，可也许是吸入了那阵香气，收在鞘里的剑在他手上越发沉重，仿佛甩棍似的想要砸出一条出路，却在路奉秋渐渐沉重的眼皮下，动作一点一点地变形。
他甚至已经感到眼前景物开始模糊。
“路奉秋，路奉秋！”阿归在喊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落入敌阵是危机，可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好像连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
阿归看到路奉秋倒在地上，双目微眯，半蹲的身子站了起来，然后化作流光，回到他身上的玉佩里。
旧友未能再叙，事情尚不明朗，一切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
晓虎缓过神，抽吸了鼻子，也没再抱着方木的腿了，他的背脊发弯，抱膝坐在地上，“我说的就是字面意思。这艘船没有在运货物，它只是借着商队之名伪装的海寇团体。”
“外面来的和船内的人里应外合，实际上都是海寇。”
“都是海寇？”方木念叨了一下，“怪不得港口上的船都被海寇毁了，可这艘船没有。我们‘借’船，反而着了他们的道。”
“那你是谁？”申安淡淡地出声，声音不大，却让人感到格外阴冷。
而这也提醒到了方木，“没错，他们是海寇，你也是船员之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不是不是！”几乎一瞬，晓虎的肉脸就哭丧了起来。
看着这有几分熟悉的脸，申安却冷笑一声，“胖子，别给我装可怜。”
方木也看了申安一眼，平时路奉秋在时，申安内敛无言，却不见如此冷厉。
晓虎眼泪都淌出来了，他年纪其实不大，路奉秋寒暄时得知他今年十六，只是常年行于海上，日晒风吹得颇显老成，“这条船……本来真是商船，我原本是商船上的水手。后来海寇占领了这艘船，看我是个男的，有些力气，就把我留下来了。”
“所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二楼的人全都是海寇？”方木的表情一瞬间有些难看。
“那，那必然是的。”
“那将……他们上去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这话说出来没多久，就有三人狼狈地从走道里跑出来，到了他们面前，气喘吁吁地说：“船家，掌柜，有问题。”
申安看只有他们三人，后面并没有路奉秋和欧阳巍，连忙问道：“将军呢，副将呢？”
“将军，副将？”晓虎听到这个称呼，一愣。
那逃出来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出来时，副将提醒我们掩盖口鼻，随后这楼内便出现一阵异香，我们感觉不妙，便先跑出来了，”
“他们若还没出来，那——”
所有人脸色瞬间铁青了下来。
“不，不会吧，将军和副将一个武状元一个榜眼，难道还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我们闻到的异香好像有催眠的作用……等我们走出来就好些了。”
“所以说，将军和副将一直还没出来，极可能已经闻香昏迷了？”
众人沉默了。
昏迷的意思，就是已经落入敌人之手。就算他们这一支常平军的小队大部分武力强大，但一旦将军和副将沦为人质，那么问题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方木一拳锤了墙壁，然后看向他们已经捆好了的海寇，沉着声音道：“看好他们这些人，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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