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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凶手(一)


路行突然有事,因而无法同常平军一起吃饭确实遗憾。他扭头喊了一个家丁,“毅宣,你来。”

        不一会儿,一人走了上来。他大概三十多岁,身材均匀、腰肢挺拔,最普通的灰色家丁服穿在他身上都比别人看上去修长了几分。

        虽然没有特别的原因,但是当注视到这人之后,路奉秋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毅宣对着路行行了个礼,目不斜视,恭敬地道:“大人。”

        路行嘱咐道:“带公子他们去香菜馆,和老板说一声,这是我的客人,一定要好好招待。”

        “是。”

        路奉秋看差不多了,说:“行,二叔,那我们走了。”

        “哎,你们好好逛逛这江南城。”路行笑着向他们招手,目送他们离开。而后无奈地钻进书房,着手处理一桌的文书。

        ——

        画舫在水面上缓慢飘荡,两侧水流轻轻拍打着船舷发出“哗啦啦”声响。路奉秋拨开珠帘,坐进船的最里端,方木和申安依次跟着他也进来,挨在他的旁边。

        路奉秋忍不住感叹道:“好不容易从一架船上下来了,现在又上了另外一艘船。”

        申安:“但是这里确实很豪华。”申安因为童年经历不常表达自己,如今这样说,看得出来是真的挺高兴的。

        “哎,不过你别说,这江南的酒楼就是精致啊,这叫什么,游船夜宴!”

        “京都的东湖可没有这么秀美。”

        “跟着副将就是有肉吃啊。”

        大家笑着欢呼着,不一会儿酒和菜都摆满了圆桌。

        常平军里有路奉秋这种高门子弟,但更多的还是像欧阳巍一样出身寒门的人。

        没有经历过奢侈的人第一次见,多数会被晃了眼睛;但像欧阳巍这样见得多了,却始终还是无法适应这股风气的人,就会淡淡地坐在雅座上,自顾自地喝茶。

        大家喧闹着玩了几把行酒令,方木迷迷糊糊地搓眼睛,发现从前近乎滴酒不沾的欧阳巍,正在往自己的嘴里倒着酒,眼看着他面前的一整壶是要空了。

        方木问道:“将军,你今儿个怎么喝酒了?还孤酒独饮啊?”

        路奉秋料想今夜放纵,总要留个清醒的人,于是只喝了几口,方木这声音,直接把他的注意力给吸引了去。

        欧阳巍举着酒杯,跟往常的沉静不同,他如今双目有些迷离,说话也有些颠颠倒倒:“我就是怎么觉得……难受……我快有点忍不住了,喝了酒能没那么难受。”

        “您有什么可……难受的呀,您年纪轻轻……建功立业,封号:武威将军!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呢!”

        “就是!”

        “将军是年轻有为……”刚刚加入的晓虎也很快融入了他们的话题,“但是……也要允许,呃,将军自己心里有些不快的事嘛,比如男女之事啊、被人打压啊……”

        “男女之事!将军有心悦之人了?”

        “没听说啊,哈哈哈哈,将军瞒着了?”

        路奉秋听着满船的喧闹愉快,大抵是其他人都喝醉了吧?只有他注意到,半昏半明的画舫里,欧阳巍眼角蓦地淌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他就那样呆呆地往前望,在水珠即将到他的嘴唇时,用手背干脆地抹断痕迹。

        路奉秋的心底突然沉了。他们并肩战斗一年多来,很多时候欧阳巍都照顾他。这位一向刚强温和的将军,为何突然露出那样落寞的神情。

        欧阳巍说难受,忍不住。

        酒后吐真言,其他人没有当真,可是落进路奉秋心口,这句话被不断的放大。

        他到底在忍耐着什么?

        一阵凉风吹到他身上,作为场中为数不多清醒的人,他被吹的有些发冷,原本舒适的夜游却让路奉秋忽而如坐针毡。

        他们这么长的时间都在一起共事,在欧阳巍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说:“公子,我看大家都是醉了,不如我们回岸吧。”

        路奉秋扭头,看见毅宣,对方说的话完全符合他心中想要的,于是他说:“好,启程回岸吧。”

        回去之后,他一定要亲自问欧阳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毅宣向着船夫举了个手势。人没有离开,把桌前一副快倒在木板上的碗筷收了起来。

        他的手就这样横在路奉秋眼前,骨节分明、有茧,从束袖的衣服里,隐约还能看见手背有棕褐色的划痕。

        “你习武啊?”路奉秋算是明白了,这个人在一众家丁里面会显得这么明显,是因为他们俩都是习武中人的缘故,会被同类的气息所吸引。

        听到路奉秋这么问,毅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是。”

        “二叔身边,果然不是平常人啊。”路奉秋随口结束了话题,毅宣也没有继续作答。

        “啪嗒”一声,一只碗掉了,翻腾了几次,汁液撒了在船上,申安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毅宣,具体来说,是毅宣的手。

        申安的双目通红,他这辈子不可能忘掉的,是他义父湮灭气息那一瞬灰白的脸,和他用尽所有力气在凶手虎口咬下的一圈红痕。

        这只手……

        他的胸腔在不停的上下起伏,仿佛有千斤的重压在上面,可是从血液中奔涌出来的冲动,像尖刀一样锋利和一往无前。

        路奉秋都感觉到申安有些不对劲,可是毅宣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个视线是正面冲着他似的,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上岸后的打算:“公子,等会儿,我先联系车夫,你们在码头凉亭稍候一下。”

        “……好的。”

        直到毅宣离开,申安的视线还是紧紧地跟随着他。路奉秋拍了拍已经喝得有些晕乎的方木,从他身上翻过去,换了个位置。

        坐在申安的隔壁,他问:“你怎么了?”

        路奉秋今夜的担心,从欧阳巍转到了申安身上,申安低垂着头,“奉秋,那个人……”

        “毅宣怎么了?”

        当路奉秋这么问后,申安突然间就不说话了。

        船摇摇晃晃地破开平静的湖面,上了岸,许多人已经无法自己走路了,路奉秋满怀心事地把这些人抬了出去。

        等到最后一个人——欧阳巍被他带到凉亭后,路奉秋感觉申安正在用凉凉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那个人,三年前,在什么地方?”申安终于开口,咬着牙对路奉秋说:“是不是在京都?!”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路奉秋知道,他指的是毅宣,他把欧阳巍放下来,静静地看着申安:“他,你为什么要查这个?”

        申安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沉重地说:“我怀疑他是杀害我义父的凶手。”

        路奉秋一瞬间说不出话来,郑开新死时申安如此悲痛绝望。如果真是这样,也不理解此刻他为何看上去如此崩溃。

        但这样的概率着实是低了些,而且毅宣还是路行家里的家丁,路奉秋勉强笑着说:“不可能吧,我们是和他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人在江南,江南和京都这么远……”

        “你叔叔不是来过京都吗。”申安的声音发沉,虽然是问句,但语句中嘲讽的肯定越来越深。

        这在路奉秋听来有些刺耳,“你是在怀疑我二叔?”他懵了,“不是,我二叔为什么要杀你义父呢,你义父又不是什么……”

        “对!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命如草芥!”

        “我不是这个意思!”路奉秋就没有想到,自己随随便便的没说完的话,竟然会引起申安这么大的误解,“申安,你喝醉了。”

        申安仰着头喘息了一会儿,路奉秋又说:“你喝了酒,可能是眼花了。但我也不包庇,回去之后我一定给你查清楚,行不行?”

        申安不说话了。

        路奉秋原本非常期待来到江南。因为不必像山野里潜行般为生计、为吃喝、为安营扎寨而劳心劳力。

        来到后,他发现事情更复杂了。

        左边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欧阳巍,右边是一直在生闷气的申安。

        马车到了凉亭时,却意外的没有看见毅宣。申安执着地认为这是对方做贼心虚,说得路奉秋头晕脑胀。

        等到下了马车,那些兄弟们都由仆人抬进各自的客房,路奉秋则是在无奈之下,带着申安径直地去找了自己的二叔路行。

        “二叔大晚上你还在忙呢?对了,怎么回来这么久也没见到二婶?”

        “你二婶回娘家去了。”路行从一叠文书中抬起头来,看了路奉秋,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申安,“有什么事啊?”

        “我想找一下今天带我们去香菜馆的那个家丁,叫毅宣是吧?”路奉秋为了不让事情变得严重,又补充说,“他处事安排挺不错的,结果回来的时候没在马车里见着他,想跟他道声谢呗。”

        “喔?”路行也没有说什么,喊管家把毅宣找过来。

        不到片刻,毅宣走进路行的书房,向在场的人一一见礼。路奉秋按照和路行讲的,和毅宣道谢了之后,总算进入了正题:“毅宣,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啊?”

        这个要求确实很奇怪,不过毅宣还是照做,两只手往前平举,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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