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凶手（三）
一旦脑子浮现出某个答案，路奉秋就开始不安起来。
欧阳巍自己的描述是：“……‘瘾’是一种毒草，一旦食用，就无法停止下来，所有上/瘾的人无一例外，面容枯槁、形似骷髅。”
路奉秋抓住了欧阳巍的肩膀，忍不住用力地摇晃道：“欧阳巍！你中了——”
他低下身子，直到透过层层乌青的胡渣，看清欧阳巍布满血丝的双眼，用气声不可置信地咬字：“你中了‘瘾’？”
“嗯。”那声音是从欧阳巍的鼻子里冒出来的，“是啊。”
终于如愿以偿地从欧阳巍嘴里撬到了答案，路奉秋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倒坐下来，“怪不得你昨晚喝那么多酒……”又担心地问，“你喝了酒会舒服一点吗？”
“你别这样。”欧阳巍这次是苦笑，“奉秋，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才不说的。”
路奉秋又站了起来，一拳锤在他身边的木桩上，“这种事情你怎么能不说？你自己也说，这是销骨蚀魂的东西。”
“别这么紧张。”欧阳巍用手轻轻推开路奉秋的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那么一瞬间，就知道没多少东西。”
“那你在这暗自神伤什么？”
“喂，一种未知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游荡，当然还是会有一点担心的。”欧阳巍轻松地说，“其实本来对我没什么影响，也没什么感觉，告诉你们了反倒还会被嫌弃。”
“怎么会嫌弃你……”路奉秋看向他，低声问：“真的没什么影响？”
“那肯定。我如果真的不行了，肯定会主动向圣上亲自请辞了。”
路奉秋半信半疑地看他，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你如果真的不舒服或者心里不开心，一定要讲出来。”
“将军，我们是三年前的英魂节上认识的，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和你成为朋友。说实话，我觉得像我这种在前人荫蔽下的人，永远没有办法和你这样自己打拼的人相提并论。”
“所以我加入常平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
欧阳巍：“你小子，说得我都感动了。”
“是真的。”路奉秋说，“在你手下这一年，印证了我当时的选择没有错。你未来一定是一名很好很好的将军，但是考虑别人之余，多考虑考虑自己！”
“好好好。”欧阳巍拍他肩膀，把他按坐下来，“得奉秋你这么一个副将，也是我之喜事啊。”
路奉秋坐在他身旁，皱眉叹了口气。
欧阳巍很多时候却默默背负很多事情，但如果他都自己不说，路奉秋也不好徒增不悦。
——
昨日定下的时间是中午启程，宿醉的众人也渐渐转醒，路奉秋还在房里收拾东西，突然听到叩门声：“奉秋，是我。”
他听出了对方的身份，“申安？有什么事？请进吧。”
“昨天晚上的事，我还是觉得有蹊跷。”打开门后见到的申安，他的脸像是笼罩在一团乌云里，“毅宣本是召集马车的人，为何马车回程的时候他不在？”
“他倒是和我想的一样。”阿归在路奉秋耳边说。
“奉秋。”申安看着路奉秋的眼睛，“如果我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疑虑不去解决的话，我会非常不安的。”
路奉秋看着申安忧愁的面孔，问他：“你想怎么做呢？”
“我今天早上想找他，可是找遍了江南路家都找不到人。你能帮我找到他吗？我想重新看看他手上的伤痕。”
路奉秋看了他很久，终于是点了点头，可是最终得到的答案，却让他们两个人都愣了。
“什么？！烧伤了，在家养病？”
管家摇摇头，话音之中不无遗憾。
“是啊，少爷。听说毅宣家里走水了，他要带出家里的老人家，两只手都烧得……哎哟，可能以后都不能做重活了。”
路奉秋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好生可怜……你们以后也多照顾照顾他。”
可是这样一来，就算虎口上真的有伤痕，被火一烧，什么也没有了。
申安的脸黑得像锅底，可是如此这般，他便无从下手了。
最后队伍集结，常平军众人和路行等人告别，便上路出城。
城市的边界是一道巨大的石碑牌坊，气派十足、巍然耸立，走出这道门，逐渐便走入荒郊野外，南方的水乡、稻田、树木，最终会变成北方的景象，然后回到繁华的京都。
申安握紧了拳头，站在石碑前一动不动。
“他怎么不走啊？”晓虎叫了几次申安无果，最终求助方木。
方木也没辙，“我去请示一下副将吧。”
申安虽然是常平军的一员，但其实并不跟别人亲近，主要是和路奉秋说话。加上他瘦弱的身体和干不了太多活儿这件事，很多人在私底下调侃，说申安更像是路奉秋的随军家属。
以往申安和别人闹别扭时，一向钻牛角尖的他也只听路奉秋说的话。但这一次，当方木提到“副将”两个字，申安几乎是想都没想，扭头就往城里跑回去了。
“申安！”
“副将，副将，申安跑了！”
路奉秋正和欧阳巍商量着事情，突然被这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他皱起眉头：“什么？”
“申安跑了，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路奉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申安一定是还怀疑毅宣吧？可为什么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就回去了呢？
“去吧。”欧阳巍说，“看着你这么难办的样子，把你的事情办完，把申安带回来。”
路奉秋难为道：“接下来要是又遇到个海寇、山贼什么的，这可不就麻烦了？”
“行了，回程的路没这么麻烦。申安也是我们的弟兄，把弟兄平安带回家，也很重要。”
路奉秋叹了口气，行了个军礼，“是！将军，一定把常平军申安带到。”
他转身，回城。
——
申安在遇到路奉秋之前，做的本来就是和地痞流氓之流相处的扒手，回到城里，他第一时间找到的就是这些人。
手上的刀已经染了血，面前的流氓吃痛地倒在地上捂着手。申安却面容冷峻，另一只手从钱袋里拿出一点银两，“你若是合作，钱就是你的。”
流氓看着银两，咬着牙，拜道：“合作合作！”
银光一闪，撇在地上，那人快速把钱捡了，正想开溜，后面阴冷的声音传来：“你不要想着跑。完事之后，会给你更多。”
流氓看到那只钱袋子，眼睛几乎是一下子就亮了，他熟练地钻入街巷，驾轻就熟地运用着他手上的那些乞丐人脉，在江南城里发起一阵暗中的搜寻。
很快流氓带着结果回来了，“查到了，查到了。那段时间，他确实不在江南。”
申安眼神一凛，“你继续说。”
“那个人住在……”
“带我去。”
申安的刀拖在地上，跟在那人身后，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就算只是怀疑又怎么样？这些年来只见到一个那么相似的人，即使不是饮酒恍惚之间看到的牙印，后来一次次回想，身材、体态、声音，跟那天晚上杀郑开新的黑衣人越发相似。
他暗自发誓，无论是不是那个人，都必须要死。
更何况，种种巧合加身，很多时候就不是巧合了。
流氓将他带到住处便离开了。申安扫视一眼，那是一座林间的独栋别院，屋子不大，但木料石料皆是上品，他忍不住皱眉，心里疑惑道：“这屋子……有这份钱，何必去人家里做家丁？”
当他走到门前，门内有人在哭。
“毅宣啊！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情烧了自己的手吧？你的那个老爷你真是残忍，居然让你做这种事情。”
“主人为了我的事尽心劳力，让我们能过上如此的生活……我应当如此。”
这句话一出来，再加上申安先前得到的情报，毅宣的身份八成坐实。申安再也忍不住了，刀尖抬起，大步向前。
“申安！”路奉秋的手抓住了他的腹部，从身后把他拖走。然而，申安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猛烈的挣扎过，他手上的刀不管不顾地挥动，身体也在蹿着。
路奉秋终于气喘吁吁地把申安抱到一边的树林里，“不要冲动！”
申安的胸脯一起一落，双目之中已是按捺不住的杀气磅礴。
路奉秋哪里有见过申安如此，对方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你若是怀疑，也可以和我商量嘛。”
“你根本不想和我商量。”申安咬着牙，瘦削的脖颈青筋显现，他指着刚才的屋子，“我已经查过了，这个人，在我义父死的那段时间压根不在江南。刚才的话你也应该听见了吧？他的手是自己烧的，是为了他的主子！你的叔叔！烧的！”
“这不是做贼心虚还是什么？唯一的答案就是，这个毅宣，就是杀死我义父的人之一。”
路奉秋无话可说，他没想到这些事情会被阿归和申安一语成谶。
他在来到这个小屋之前看到申安，后者那么疯狂，他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申安再继续这么冲动下去。
可是现在毅宣九成九已经是凶手了，他又能说什么，来阻止刻骨铭心了三年的青年？又如何能让他放下复仇的执念？
“若不是我执意回来，我就永远也找不到那个凶手了。”申安眼圈发红，拳头捏紧，“回到开头，我为什么不和你商量？”
路奉秋第一次看着申安的神情，有了茫然无措。
只听申安对他讥笑一声：“你压根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跟你二叔有任何一丁点关系，我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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