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不如死

第三天一早，金晓荷风尘仆仆的赶到医院，一进病房就看见呆坐在林祈泽身边的简洁，来不及心疼她的憔悴，晓荷简明扼要的告诉简洁，她找了吴泓骅，吴泓骅通过关系，引进了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药物，也把林祈泽的病例做了远程会诊，得到了比较理想的整套治疗方案，现在他已经带着药物在赶来的路上，这个医院的院长是他的旧识，完全同意配合治疗。只是要简洁做好思想准备，林祈泽的病情不容乐观，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最后地奋力一搏，至于结果，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简洁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希望去搏一搏，毕竟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她不甘心就这样放他而去。她拍拍林祈泽的手，柔声的说道：“祈泽，你听见了吗？我在等你，等你回家！”

        正午刚过，吴泓骅就赶到了，来不及安慰简洁，马上组织了全院的大会诊，落实了治疗方案，更换了所有的药物，简洁看着果敢历练的吴泓骅，仿佛看见当年的吴涛，心里顿时踏实了。

        享受着最好的治疗，使用着最先进的药物，配备了最精良的护理组，在与死神争夺林祈泽的每分每秒里，金钱已经失去了概念。简洁知道，每一支药物都昂贵的惊人，每天的费用都是过万，这些完全自费的药物，吴泓骅从来没有向自己要过一分钱。简洁也知道，现在不是提钱的时候，可是，还是满心的亏欠。

        晓荷和刘姨轮流交换着陪着简洁，谁也不提让简洁回去休息，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只能尽量的多干些，让简洁不至于累到。吴泓骅一直住在院里的医生办公室里，这样方便随时的应对林祈泽的病情变化，简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明明是要逃开，明明是要放手，可还是拒绝不了这坚实的依靠。

        林祈泽终于醒过来了，看见简洁的那一刻，他笑得像个小孩子，反手握住简洁的手，他模糊地吐出几个字：“你还是我的！”简洁勉强听得清，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眼睛下意识的看看他的右侧身子，她不敢想象，如果林祈泽知道他的右侧肢体瘫痪了，他会怎样？

        见简洁一脸的疲惫，满眼的忧伤，林祈泽的眼中顿时浮上一层恐惧，他迟疑的抬起手，试图摸摸简洁的脸，却茫然的停在半空，他的眼睛转向自己身体的右侧，不明所以的看着那里，为什么感觉不到右半身子的响应，为什么那里好像变成了盲区，好像不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开始用力，憋红了脸，可是，右侧的肢体还是静静的毫无反应。

        林祈泽突然瞪大了眼睛，冲着简洁大喊，口齿不清中，简洁模糊的捕捉到“为什么”“还活着”，简洁长叹一声，哀伤的看着狂躁的林祈泽，她已经没有力气安慰他，只有等他慢慢的安静下来，这些日子的不眠不休，已经使这个女人的大脑混沌成了浆糊，她的反应慢到极点。

        站在一旁的金晓荷再也忍不住，冲着林祈泽大喊道：“你知道吗？为了救活你，简洁守了你多少个日夜吗？从最初到现在，她都只是想着如何能让你活着，好好地活下去。你知道吗？在老家的那些日子，她每天记挂着，念叨着你，她一刻都放不下你。搞不懂你，为什么就那么想死，身体残疾了，可以通过复健恢复，可心里残疾了，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你！”林祈泽慢慢停下来，他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简洁，缓缓闭上眼睛，无声的流着泪。

        医生护士们开始为林祈泽做详尽的检查，以确定他是否度过危险期。晓荷抱抱简洁，转身走出病房，吴泓骅站在病房门口，依着墙抱着胳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晓荷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了刚才的一切。从加入到救治的队伍中后，吴泓骅就没有好好的睡过觉了，晓荷知道他对简洁的担心，于是压低声音：“林祈泽醒了，你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还有，接下来的费用你就不用管了，我来负责，前期的十几万都是你付的，不能让你既出力又出钱，到完全脱离危险期，我看还得二十万左右，你就别跟我争了，就这么定了。”

        吴泓骅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简洁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还用争吗？你跟着出力就行了，钱的问题不要再提了，那是我的事。你好好照顾简洁，别让林祈泽再伤到她，林祈泽现在处于对现实的否定期，容易狂躁，简洁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累了这么久，不能再有一丝的闪失，知道吗？”

        晓荷叹口气，点点头。是啊，简洁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这还用说吗？近二十年来，他不是一直如此吗即使简洁婚后，他也是远远的守望着，只要是简洁的事情，他就第一个冲上去。知道了简洁的拮据，知道了简洁工作的不如意，他立刻在她的附近建了一个同康，他要让她开心的工作，他要让她富足的生活，这些是他仅能给她的。

        见晓荷没有出声，吴泓骅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了一下金晓荷，看到晓荷眼中的心疼，又慢慢低下头去，接着说道：“等林祈泽平稳了，就让简洁把他转到同康去，那里的条件要好多了，简洁有自己休息的地方，给林祈泽配备一个专门的治疗组，林祈泽生活不能自理，是一刻也离不开人的，简洁一个人是应付不来的。一定要说服她，不能再由着她，这次我们就是由着她，才差点就失去了她！”

        晓荷不由得一阵发冷，想起来就后怕，如果不是林祈泽突然发病，也许，简洁就真的成了这个人渣的陪葬了，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金晓荷咬牙切齿的说：“真是不该救他，他本就是该死，真不明白简洁为什么就那么死心眼，拼了命也要救他，真是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吴泓骅疲惫的换了个姿势：“这是简洁的执念，也是她可贵的地方，一诺千金，简洁是对的！”晓荷苦笑一下，在吴泓骅的眼中，简洁什么时候做错过？都是痴人，哪来的对错？

        见晓荷点头答应，吴泓骅向医生办公室走去，一会儿还得组织会诊，讨论下一步的治疗。晓荷回到病房，林祈泽睁着眼睛，茫然的盯着天花板，简洁疲乏的靠在床栏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林祈泽。心中不忍，晓荷轻轻揽住简洁的肩膀：“你回去睡会儿吧，我和刘姨在这里就可以了，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得准备打持久战啊！”简洁拍拍晓荷的手：“这段时间你和刘姨受累了，没有你们，我只怕早就倒下去了，你回去休息吧。”晓荷摇摇头，还没等说话，就见刘姨一下子冲到林祈泽的床旁，但是，还是晚了一步，林祈泽已经把鼻饲管生生的拽了出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简洁抓住林祈泽的手，拼命的按住，刘姨拿来约束带，在晓荷的帮助下，手忙脚乱的为林祈泽的手脚上了绑。晓荷扶着气喘吁吁的简洁坐在一边，看着护士又重新的为林祈泽下鼻饲管，林祈泽摇晃着脑袋，嘴里含糊不清的喊叫着，刘姨只得按住他的脑袋协助着护士。

        简洁不忍看他，转了头看向窗外，晓荷趁机悄声说：“洁，他这个样子，你一个人根本就照顾不了，等病情稳定些，我们就把他接到同康，在你办公室的旁边准备个房间，给他配上专门的治疗组，既能保证后续治疗，又能使他得到到位的护理。”简洁皱起了眉头：“是不错，可原本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却要连累着别人，真是说不过去的。这次的费用，我心里有数，等过后我都是要还的，哪怕是卖掉房子，我也不会亏欠着别人的。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我还是希望回自己家，那样方便些。”

        晓荷扶着简洁的手，不禁加了力道：“洁，不能再让你由着性子来，这次是侥幸，下次还会这么幸运吗？你难道真的想为他陪葬吗？你真的不理会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吗？你忍心让我们为你担惊受怕吗？......”简洁一下子捂住了晓荷的嘴，她生怕听到她说出自己不想听的，她虚弱的点着头：“好的，我知道了，我听你的，出院后就直接去同康。”

        晓荷总算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自己真的生气，简洁还是会坚持着万事不求人的原则，只怕到时候，真是谁也救不了她了。

        林祈泽徒劳反抗的结果还是被重新插上了鼻饲管，他绝望的看向简洁，眼睛里竟是恨意，简洁低声对晓荷说：“听话，你好几天没回家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还有，把那个人也带走，他刚发过烧，体质还没完全恢复，再这样的疲累，怕会出事的。林祈泽现在也就这样了，再有突发，那也是回天乏力，没有办法的事情，快去吧，休息好了再回来换我。”说完，便不再理会晓荷，回到林祈泽的床边坐下，隔着床栏杆握住林祈泽绑着约束带的左手。

        晓荷只好嘱咐刘姨好好照顾简洁，然后出了病房来到医生办公室门前等吴泓骅，她明白简洁不光担心的是自己，其实更加担心的是吴泓骅。和简洁一样，自己也担心着他的身体，从他发烧一直照顾到他的体温恢复正常，晓荷知道吴泓骅这次病的不轻，不光是受了风寒，更多的是心病。这些年，作为旁观者，晓荷更心疼的是吴泓骅，看着他一个人黯然神伤；看着他车祸后失去了双亲，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容貌，一个人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形单影孤；看着他变了容貌后，流连在简洁身边的悲凉；看着他面对简洁时的欲言又止；看着他想爱却不能爱的痛；看着他为了简洁，不顾一切的执着。晓荷最懂他的无奈，却又帮不了他。

        吴泓骅从办公室出来，会诊的结果还算乐观，林祈泽只要好好配合治疗，病情就不会再恶化，复健目前还不能考虑，毕竟是大面积心梗，还是保命要紧。总算可以稍微松口气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见晓荷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晓荷要说的是什么。等晓荷说完，他就脱了白大衣乖乖的跟着晓荷走了。

        简洁让刘姨去旁边的床上睡会儿，晚上还要接着熬夜的，自己却依着床边，无力的看着林祈泽。林祈泽累了，他放弃了挣扎，也许，他已经明白，他又没有成功，死神又一次的与他擦肩而过，但是这次却带走了他的半条命。

        简洁用水为他润了润嘴唇，轻声说：“我从没有想过离开你，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是你林祈泽的妻子。你犯过的错误，我虽然不会原谅你，但也不会再恨着你。十几年了，我们都老了，我只想就这样陪着你，好好的走接下去的路，这样的要求还算奢望吗？”

        林祈泽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鼻饲管使他的嗓子发干的疼着，他用力的喘息了几下，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的发着音：“我只所以喜欢喝酒，不是因为酒好喝。而是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我就像一个犯人，想把一年当成一天过，想尽早重获自由，死就是我的解脱，我最终的自由。每天看着你，看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那都是在提示我，我是一个罪人，你是那么美好，我却伤害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都是一种折磨，一种惩罚，我只有靠酒精的麻醉才可以活的下去，我不想清醒，也不能清醒，那种痛苦是我不能忍受的。求求你，放过我，让我去死，你不能这么折磨我，你快让我去死！”最后的发音，林祈泽几乎是在嘶吼，他生怕简洁听不懂，他的左手狠狠地抓着简洁，几乎要握断那纤细的手腕。

        简洁忍着痛，努力的微笑着：“祈泽，从我最初握住你手的那一刻，我就说过，今生我就是你的家人，家人是不会放弃你的，如果林妈妈还在世，她会拼进所有的去换你的命，哪怕仅仅只剩下半条命。”林祈泽还有知觉的那半边脸，剧烈的抽动着，他绝望的盯着简洁，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这是在报复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着我，你恨不得亲手杀了我，现在，机会来了，简洁，我剩下的这半条命就握在你的手中，你是不会放过我的！”简洁突然的大笑起来：“林祈泽，我用了近半生的时间来待你，竟换来你这样的想我？也罢，不论你怎么想，我是不会让你去死的。”简洁停住笑，擦了一下眼角，那里有泪，她实在是累了，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林祈泽被约束带绑着，暂时还不能动，简洁的眼皮开始打架，她慢慢的依着床栏杆睡了过去。

        林祈泽歪斜的嘴角流着口水，右侧身子就像石头沉沉的拖着整个的身体，他用力的挣扎着，想从约束带中逃离，可是，护理结扣是专业的，根本就扯不开，挣扎了好久，也只能是松动了些，他徒劳的歪着左边身子，试图去摸简洁的脸，最终还是大汗淋漓的放弃，长叹一口气，他大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方寸之间，难道，以后自己眼中的世界，就仅仅剩下了头顶的这片白色？

        简洁的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似乎是这十几年来唯一没有梦的一次。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刘姨已经给林祈泽鼻饲过了，也擦洗过了，半摇起的床，使林祈泽立体了许多，他一直在盯着简洁看，简洁的视线对上他的时候，他冲着简洁狠狠地说道：“睡好了？有精神了？好好想想该怎么折磨我，最好是那种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来吧，来点狠的，把这些年对我的怨气统统发泄出来！我等着呢！”简洁眨眨眼睛，努力的使思想集中，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挑衅，带着一丝绝望，带着满心的无奈，简洁的眼中闪过一抹同情，她站起身子，伸个懒腰，对刘姨说：“该给他翻翻身，叩叩背了，要不后背好被压红了，翻身时注意点尿管，别抻到了。”

        刘姨松开了林祈泽的手脚，站在床的左侧，用力地将林祈泽翻了过来，林祈泽好用的手脚被压在身下，毫无反抗的能力，他慢慢闭上眼睛，任简洁为他叩背，按摩，平整床单，在将他放平的瞬间，他抬起脚，狠狠地踹向简洁，简洁淬不及防，一下子倒了下去，刘姨顾不得去扶简洁，用力的按住林祈泽，在护士的协助下，好容易又给他绑上了手脚的约束带。

        连日的疲劳使简洁的反应变慢，林祈泽的这一脚使她实实在在的摔在了地上，顿时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简洁感觉到一阵撕裂的剧痛，浑身禁不住的打起哆嗦，床上的林祈泽边反抗着，边冲着简洁在笑。

        简洁被刘姨扶起，靠在椅子上，抱紧双臂微微的战栗着。刘姨心疼的拥着简洁，大声的对林祈泽喊道：“不要再伤害她了，这十几年里，她没亏欠过你。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你也赶不走她的，难道，你还不了解她？”林祈泽的笑变成了哭，他仰着脸，盯着头顶的那片白，似乎那里有他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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