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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专业碰瓷


电视里正放着午间直播的新闻,白无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双眼看着屏幕,却没有聚焦,只是那么空洞地盯着前方。

        他在感受自己所处环境的稳定性,身体的每一寸毛孔都在试探。

        门被敲了几下,白无泺关了电视,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

        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头发是刚剃过极短的板寸,从脸到双臂的皮肤都晒成了黝黑发红的颜色,腰杆极挺,显然不是普通人,当兵培育出的精气神让他和周围人都有一层无形的分隔线。

        赵方蒴手里提着两袋子东西,一看见白无泺都有些愣了,随即笑道:“长这么高了。”

        “赵叔。”白无泺从鞋柜里找了双拖鞋,接过赵方蒴手里的东西放上餐桌,“你不是在军区吗?”

        “刚好下午有空,就想着回来看看你俩。”赵方蒴进门洗了把手,进厨房给白无泺削刚买回来的苹果,他本人则被赵方蒴赶到客厅吹空调。

        赵方蒴是他姨夫的战友,在他小姨和姨夫没了之后就成了他哥的监护人。后来白无泺家里也出事,自家那群亲戚在监护人问题上踢皮球一样推来推去,赵方蒴什么都没说就把他也接手过来,算是解决了他家众多亲戚的一块心病。

        “去学校的东西都准备了吗?”赵方蒴端了一盘苹果出来,在沙发上坐下,“本来说给你想办法转学籍去二中的,你这孩子非要拧。不过六中也好,好好努力不见得比二中差。”

        “嗯,谢谢赵叔,没什么要准备的。”白无泺点点头,“我住宿就行。”

        赵方蒴想了想:“你想住校?帮你申请个走读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家离学校太远了。你想好了的话,我在六中附近给你租个房子,你收拾收拾过去住。”

        白无泺赶快拒绝了,他知道赵方蒴办事效率高到可怕,今天能做的事就绝不拖到明天。你要是不拒绝,说不定现在立刻就掏出手机给你办了。

        赵方蒴道:“你这孩子别太跟我客气了,看你哥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每天都把我气得头疼,打也打不得。”

        白无泺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他心里知道,这当然不一样,赵方蒴是他姨夫的战友,从小看着他哥长大的。而自己,七拐八拐也只是“一个战友的外甥”罢了,还没有亲血缘关系。

        赵方蒴下午还得回军区安排调拨军队去震区救灾的事情,也就没留下吃饭。白无泺送走了赵方蒴,看外面的天实在热得很,也不想出去吃了,就从厨房柜子底下翻出了桶泡面,打算简单吃一口。

        这里夏天虽然比不上重庆,但此时也是三十来度的高温炙烤,人一出门分分钟会化成水。

        今天一整天,白无泺几乎都在蹉跎时光。没有霍锦元来烦他,吃饱了饭就躺在屋里吹空调,心想着饱暖思□□,人只要一过舒坦了,就什么努力都抛之脑后了。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但是现在还不想从床上起来。

        时针指过了六点,白无泺决心不能再这么躺下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活动几下筋骨,准备出门买现成的晚饭。

        他在巷口很巧地遇见了霍妈,那位名叫王艳的时髦女人。她刚从外县下了班匆匆回家过周末,一抬头就看到正往外走的白无泺。

        王艳的大嗓门一出,街坊四邻基本上都能听清楚。白无泺原本打算低调,这会儿也无可奈何了。

        “阿姨好。”白无泺乖巧地点点头,“我出去买饭。”

        “买饭干什么呀?晚上去阿姨家吃。”王艳伸手拍了拍比自己高好几个头的小孩,豪爽道,“阿姨晚上炖酸菜排骨,你爱吃的。”

        白无泺自然不好拒绝,好歹和霍家也是多少年的邻居了,从小也没少去蹭饭。

        饭点邻近,他在王艳家里帮忙洗了洗排骨,这才发现切肉的刀已经钝了,白无泺便回自己家拿了把切骨刀。翻箱倒柜的时候,他从柜子一角扯出半张烧焦的报纸。

        报纸整体几乎被烤得完全碳化了,只剩一角还依稀能辨认它原本的内容。

        白无泺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一行“失踪女孩遗体已经找到”字样从簌簌落下的纸灰中一闪而过。他并未在意,将满地纸灰清扫起来,拿着刀出了门。

        霍锦元六点半左右才到家,一进门就被浓浓的肉味香昏了头:“妈,你回来了?做啥饭啦!”

        “你不会自己看!”

        王艳冲院子里大吼,转头对白无泺柔声细语道:“行,香菜摘好了放着吧,出锅撒进去就行。”

        霍锦元看到灶台前忙活的白无泺,上去一把将人抱住,扯开嗓子假哭:“无泺啊,你知道我下午遭了多大罪吗!四个小时,整整四个小时,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别挡着我干活。”白无泺嫌弃地往旁边一躲,“你洗手了吗,别摸盘子。”

        霍锦元飞快地用手捻走了一片酱牛肉,躲开白无泺的手塞进嘴里:“好吃好吃。”

        “洗手!”亲妈和亲发小齐齐怒吼。

        饭刚做好上桌,霍锦元的爹也回来了。霍锦元在院子里支起晚饭要用的小桌,就听见院子里狗开始欢叫。他爹刚进门,看门的黄狗就疯狂地朝他摇尾巴。

        霍志刚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在水处理厂跑业务,经常忙得整日不回家,只有晚上才会穿着一身汗湿的衣服回家吃饭。王艳不在家的时候,父子俩就随便对付一口。

        他看见白无泺,似乎有些意外,微微点了下头:“回来了。”

        霍志刚把院子里拴着的狗放开,那黄狗颠颠地跑到桌前等着啃骨头。白无泺等霍家人都坐好以后,才从厨房擦着手出来坐下。

        “无泺这趟回来待多久?”霍志刚问道。

        他从锅里挑了根大骨头,双手抓着低头啃起来。

        “回来这边上高中。”白无泺说,“六中。”

        “六中?”

        霍志刚和霍锦元一样,也以为白无泺就算去也只会去二中。不过他也没多问,嗯了一声,便低头吃饭了。

        不知怎么的,白无泺总觉得霍志刚看他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来是何种情绪——或许没有厌恶的意思,但绝对不是很欢迎自己过来。

        霍锦元边吃饭边逗狗,可惜阿黄跟白无泺比较亲,或许是从小被主人欺负惯了,对他的骨头爱理不理,反倒一直趴在白无泺脚边吐舌头。

        白无泺丢了块骨头在地上,阿黄立刻叼起来钻到了桌子下面啃,气得霍锦元在上面骂它半天。

        这大黄狗很乖,很能看家护院,也从不乱叫。这么多年只有一次半夜无端狂吠,第二天被邻居找上门来,其他时候都十分通人性。

        白无泺从小也爱逗这狗,在这里算是半个熟人,阿黄看见他也只会摇尾巴,压根不叫。

        这顿饭吃得白无泺难得有亲切感,毕竟王艳的手艺也算是六云巷子一绝,听说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出摊卖卤煮,被人叫卤煮西施,还有过不少追求者。

        也就是因为这个,王艳心气儿有些高,总觉得下嫁给霍志刚憋屈了。俩人这么吵吵闹闹倒也过了半辈子,大的矛盾却从未有过。

        不过心气再怎么高,也没白无泺他妈高——从前六云巷子的徐婷那可是出了名的心比天高,成天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这群普通邻居龟缩在一起,总想和她那个嫁入豪门的妹妹似的一步登天,可惜临闭眼也是在这个巷子里,从未真正出去过。

        白无泺吃完帮王艳收拾了桌子,还想去洗碗,却被赶了出来。霍志刚撂下筷子就出门找牌友打牌去了,霍锦元也想拉白无泺去外面疯,被王艳一嗓子吼回来:“今天上课的东西你都看了吗?给我滚回去复习!”

        “听你妈的,”白无泺拍拍他肩膀,“学费不能白交。”

        霍锦元泄了气,乖乖回屋翻出了包里的课本。白无泺把几本书都摊开在桌上,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拿起数学书翻了起来。

        “数学第一章快讲完了。”白无泺说,“你笔记呢?”

        霍锦元指指课本:“这不是吗?”

        白无泺前后翻了两页,难以置信地指着书页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狗爬一样的字:“你管这叫笔记?”

        那笔记写得跟有人拿刀架着他脖子,迫不得已才动手写了俩字儿一样。

        “那不然呢?”霍锦元挠了挠头,“这都是老师让记的啊。”

        “来,小元,我教你一个定律。”白无泺指了指课本,“当老师说让你动手记的时候,很可能说明你已经错过不少重点了。有些知识点课本上不会有,因为版面有限写不了那么详细。”

        “哦,是这样啊。”霍锦元似懂非懂地点头,拿起笔看着白无泺。

        “你别看我啊。”白无泺也看着他,“你上课我上课?”

        霍锦元叹了口气:“无泺,你怎么不报个先修班啊?我听说高一高二进度特别快——对了,今天早上我还在活动中心看见中考状元了,他报了六科!我的亲娘啊,这一个暑假全搭进去了。”

        “所以我不想也把暑假搭进去啊。”白无泺理直气壮地回道,“人活着不得有点别的追求?”

        霍锦元道:“算了,你们这样的人追求的是上清华还是上北大,我追求的是能不能上本科。”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确实如此。

        白无泺又翻了翻霍锦元那比脸还干净的数学课本,起身告辞:“你复习吧,我出门买点东西。”

        这会儿天有点阴了,白无泺回家拿了把伞,出门骑上失而复得的小自行车,再次朝王府井那边晃过去。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白无泺骑车的时候神经高度紧张,尤其是经过路口停下之后,耳朵竖得跟天线似的。

        他思考了几秒钟,觉得自己绝对被程清尧搞出精神衰弱了。

        好在一路平安,白无泺骑着去了这附近最大的新华书店,把车停在路边,锁在行道树上,站在不远处盯了许久,确定没人觊觎之后,才放心转身进了店里。

        他挑了几本高一的教辅练习册,数学和理综三科。路过外语区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停下。

        迅速结账,拿书,出门。

        白无泺提心吊胆地出了书店,一眼就看到自己的车子依旧完好无损地锁在树上,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刚要走过去,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男生的怒吼。

        程清尧靠在树上,听着对面冷冰冰的声音,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扳手在他脑子里拧螺丝,在他这些天不断被削薄的神经上咣咣敲水管。

        “你别跟我拧,程清尧,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他爸再一次重复着自己的观点,“你居然还有心思跑出去玩。”

        “不然呢,我要一天24小时在家里听你挤兑我?”程清尧说,“我说过了,你那些要求我尽力了,但是我做不到,也不代表我对不起你。”

        “你做不到?你看看程……”

        听到这里,程清尧第三次挂了电话,烦躁地关了机。

        有时候他觉得沟通无效,自己已经把观点说得很清楚了,然而对方依旧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冷静又霸道,让他觉得之前所有的铺垫都犹如一句句废话打在棉花上——对面从来就不是来和自己商量的,字字句句都是命令。

        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例外,他没感觉自己说过的哪句话被当成过人话。

        无法沟通,无法讨论。

        他向来不懂得怎么合适地发泄怒气,此刻觉得很憋屈,在原地踱了两步,气不过又抬腿狠狠朝着身旁的行道树踹了一脚。

        “哗啦——”

        这声音很熟悉,程清尧不由得一愣。他从树后转出来,先是看到了一辆十分眼熟的自行车,链条散着。紧接着再抬眼,他看到了满脸低气压的白无泺。

        好家伙,隔山打牛。

        “你……”白无泺抬头,看着仍举着手机的程清尧,“专业碰瓷?”

        程清尧用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先是朝街道两边看了看,思考着白无泺要是直接过来揍他,自己该怎么躲。

        白无泺这边却完全不知道他的脑内风暴,把车放进筐里,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车链子,又瞅了眼程清尧那体格,思考着这人是不是练过什么气功,估计自己再离得近点,会被震出内伤。

        “对不起。”程清尧憋了半晌,最终也只憋出来三个字,“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

        但是连他自己都不太信,连着两回了,不是白无泺在埋伏他,就是他在埋伏白无泺。

        “你别对不起,是我车有问题。”白无泺叹道,“它太脆了,我得跟你道歉。”

        他说话挺阴阳怪气的了,但是程清尧完全没理解到,连忙说:“不是,你不用说对不起。”

        白无泺抬起头,忧郁地看着他:“朋友,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了。”

        对方大概没这个智商。

        程清尧问他:“你吃饭了没有?”

        白无泺道:“吃了。”

        沉默。

        程清尧把手机放回兜里,卷起袖子,蹲下去鼓捣了一会儿,手上弄的全是油。白无泺饶有兴趣地抱臂站在一旁,看出来这大概是位少爷,连自行车链条怎么往回绕都不知道。

        “我带你去修车。”程清尧说,“就在前面,挺近的。”

        他举着沾满机油的双手,望向白无泺。

        白无泺从他表情里完全看不到恶意,哪怕连一丝打量的意味都没有。那双眼睛干净得近乎透明,给人的感觉相当坦诚。

        他自己的长相属于有些冷淡的类型,很吸引桃花,但他的性格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总是和人不咸不淡地保持关系。别人退一步和退十步对他而言没有区别,但若是想更进一步,很难。

        但程清尧,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柔软温床里长大的类型,眉眼间都很温和,跟人讲话时不紧不慢,虽然有时候脑子转弯不快,但相当有涵养。

        对待这种人,白无泺会不自觉地收起一些尖刺。

        “好。”他点点头。

        结果程清尧带他去的地方,是一家开在闹市的餐厅。店里生意红火,几乎没有空位子。程清尧去前台叫了一个领班模样的人,在喧闹的大堂里和对方交谈了几句。白无泺站在门口,只看到程清尧嘴巴在动,手指着这里。

        片刻后,程清尧走了出来,让他把自行车推进餐厅的后院。

        白无泺往后院走的时候就在想,是不是这里的修车摊其实都不修车子,那些看上去和修车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修车摊。他自从来了这里,就没有在该修车的地方修过车。

        后院收拾得很整洁,没有想象中那种泔水遍地、剩饭乱倒的场景,不过毕竟挨着后厨出口,味道也不会太好闻。

        一个厨师模样的年轻人从后厨小门走了出来,看见白无泺的车,解掉围裙,从后门拿了个工具箱,轻车熟路地修理起来。

        这年轻人手法比卤蛋哥还要娴熟,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他把车链子紧了紧,对白无泺说:“这下应该好点了,你试试。”

        白无泺原地骑着转了几圈,道:“可以了,谢谢。”

        年轻人话不多说,又回后厨里去了。紧接着,先前那个领班走了出来,看到程清尧,笑了几声:“怎么,又被你爸赶出来了?”

        “我是离家出走。”程清尧不卑不亢,“他这两天打电话求我回去。”

        领班嗤笑:“扯你爹的蛋。”

        “这是薛凌,小菜馆的老板。”程清尧转向白无泺,“下回有空我请你在这吃顿饭。”

        “使唤我的首席切墩儿修车子就算了,还想借花献佛啊?”叫薛凌的男人毫不客气,“反正我记你账上。”

        “不打扰你了,等你清闲的时候我再过来。”程清尧说,“我先送人家回去。”

        白无泺推着车子和他走出去,忽然盯着程清尧的手看了两秒,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等着,我去趟超市。”

        说完,白无泺就扭头进了一家便利店,从货架上扯了包湿巾,付钱,然后走出来。

        他撕开一张湿巾递给程清尧:“擦擦,你手上的油都快成膜了。”

        程清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全是链条油,连忙接过,用了一包才擦干净。

        “谢谢。”他老老实实地道谢。

        “你真要谢我,”白无泺淡淡道,“那下回再看见我车子,最好绕着走。”

        程清尧半天没说话,突然噗嗤一声,扶着白无泺的车把笑了,摸电门似的抖个不停。

        “你笑什么?”白无泺一怔,随即自己也有点发笑,“我以为这事挺严肃。”

        程清尧笑着说道:“我怎么感觉是你碰瓷我,这事儿太离奇了。”

        话音刚落,天空中就滚过一声闷雷。白无泺也笑了,难得心情放松,开了句玩笑:“听见没有,老天要降雷劈你。”

        他突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除去他哥和赵叔,程清尧是这些年以来,如此心平气和地跟他交谈的第一人——一个完全不知道自己过去、不清楚自己从何而来的人,此时此刻正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和他讲话。

        这让白无泺很舒服。

        他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说说话。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牛毛雨,白无泺撑开自己带的伞,罩在车筐里新买的练习册之上,单手推车往前走。程清尧犹豫了半晌,把伞接过去:“我给你打着。”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正要拐弯的时候,忽然看见道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警车把半边路口围得水泄不通,警灯搅在连天的雨幕里,被雨丝折射得流光四溢。

        五六个穿警服的正站在那边,打着伞讨论着什么。

        走近才发现,商业街附近的一处小型板厂入口拉起了警戒线,几个戴一次性医用头套的男人抬起警戒线钻过去,手里还提着箱子。

        “刑事案件吧。”程清尧漫不经心地说道,“别看了,万一有个杀人放火什么的,凶手可能会回来看现场,别招惹上麻烦的人。”

        “杀人了吗?”

        “你想八卦的话,我回去给你打听打听。”程清尧说,“我朋友在这片儿什么都知道。”

        白无泺摇头:“我不想八卦,随口问问。”

        他和程清尧推着车一路到了六云巷子外头,巷口的路灯有些老旧了,一到雨天就变得忽明忽灭。白无泺在巷子口停下,扭头跟程清尧说:“我到了,你打伞回去吧,路上慢点。”

        “你进去吧,里面太黑了,我看着你进门就走。”程清尧却没动,雨伞依旧歪在车筐上面,给里面的练习册挡着雨。

        白无泺也没跟他矫情,转身往巷子走去。

        程清尧单纯得过头了,一腔热情地对待自己以为的“好人”,即使刚认识不久,他也能立刻判定对方不是坏人。这样的性格太傻,也确实有点难得。

        他不太喜欢这样,人际关系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即使对方应该是个很值得交谈和诉说的人,却也没让他产生半点想要深交的念头。

        白无泺走到自家院子门口,回头看时程清尧已经不在那里了。

        雨下得实在大,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匆匆开门进去了,进屋先把练习册放桌上摊开晾着,自己回卧室换衣服准备洗澡。

        还不等他拿了衣服进浴室,门就被人敲响了,他走出去一看,霍锦元打着把女士花伞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保温桶。

        “你干嘛?”白无泺开门放人进来,“我刚进门,你倒是来得快。”

        霍锦元把保温桶放到茶几上,重重地往沙发上一瘫,叹气道:“唉,我想找你诉苦来着。”

        白无泺就笑:“你还有苦的时候呢?”

        “你知道我今天看见什么了吗?”霍锦元垂头丧气,“就上回在活动中心给咱俩邀请函那小子,我看见他和女神走在一块,俩人还有说有笑的,我那心一下子就哇凉哇凉的了。”

        因为程清尧其人实在是长得太有特色,那张鹤立鸡群的脸,让人十分有记忆点,即便是记忆只有七秒钟的霍锦元。

        “这不是很正常吗?”白无泺在屋里找着换洗的衣服,一边回道,“以前都是南桥附中的,怎么也有机会走得近吧。”

        霍锦元道:“你不懂什么叫心痛,我失恋了。”

        他说完,忽然愣住,然后狐疑地看向白无泺:“不对,无泺,你怎么会知道那男生是附中的?”

        “他那天穿的是附中的校服裤子。”白无泺面不改色地圆着自己刚说漏的嘴,“裤缝线是白的,但有蓝色暗纹。”

        霍锦元马上就信了,靠回沙发上,朝他竖大拇指:“不愧是优等生,大学霸,观察得真仔细。”

        平时连题干都读不全的人,当然不会记得,那天程清尧穿的根本就是牛仔裤。

        “人怂不是错,错在自己怂,还不许别人勇敢。”白无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一回来就听你在这深闺怨男似的抱怨,你要么自己上去问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要么趁早收收心好好准备开学的事。我懒得听了,真的。”

        霍锦元自讨没趣,摆了摆手说:“算了,跟你说不着。我妈炖了鸡汤,让我给你带一碗来。对了——你知道我刚才出去替我妈拿干洗的衣服,看见什么了吗?”

        “快说,我要洗澡了。”白无泺半个身子已经转向了卫生间。

        霍锦元道:“板厂那边,杀人了。”

        白无泺脑海中一下浮现出回来路上看到的警车和警戒线,围观的群众熙熙攘攘挤在雨里,好像一帧帧慢动作电影在他眼前播放,那清晰的雨声陡然被放大,在他耳边震如擂鼓。

        “差不多八点半的时候,板厂的职工在窖井里发现了一个女的,没穿衣服,听说是先奸后杀的。”霍锦元像是在分享什么隐秘八卦一样,这种略带刺激的刑案总是能勾起大部分人的探知欲,“死得可惨,没拉封锁线的时候我趁乱看过一眼,裹尸袋上全是血,太吓人了。”

        白无泺没太注意霍锦元说什么,双眼茫然地盯着身侧一处有些泛黄的墙角,直到霍锦元疑惑地走到他面前,叫了他几声,才将他从冥想中拽回来:“嗯,没事,回来的路上我也看见了。你回吧,我要去洗澡了,帮我谢谢你妈,明天把桶洗干净给你送回去。”

        等他洗完澡出来,已经十点多了。白无泺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将桌上的练习册搬进卧室,打开台灯按科目翻看浏览着。

        半个多小时下来,他心中大致将开学之后要重点跟进的课程列了个提纲,便随手在本子上写了未来三天的预习计划,打算趁暑假跟着练习册自学。

        只是他一落笔,便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在雨中警灯闪烁的板厂,门口人挤人看热闹的,每个人脸上都闪着各色的光,既诡异,又荒诞。

        人们总是对这种事情充满了好奇,仿佛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能让他们茶余饭后为之议论的谈资而已。那个倏然陨落的生命,在其他人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有重量的存在,几天便忘了,连街头巷尾的风都不会再记得这里曾经凋零过一朵花,不记得夹杂在风里那些窃窃私语。

        白无泺对一切疑云和迷雾背后的那个被害者有着十分敏锐的同情,他并不是多么多愁善感、情绪泛滥的人,却不可避免地去想那个死去的女人——她活着的时候,正经历着什么样的生活,心中挂念着什么人,甚至是不是正计划着要去做一件事情,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斩断了有关未来的一切。在那黑暗潮湿的窖井里,前尘过往都戛然而止。

        窗外下着闷雷滚滚的夜雨,打在窗子上像是有人在敲打窗棂,风声和着雨声,仔细听便如同有人在远处发来嘶哑嘲哳的惨叫一般。黑暗中仿佛有许多双窥伺着的眼瞳,血红凄异,散发出哀戚和仇恨的光,朝着透出灯光的窗户蠕动。

        这种雨天对白无泺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开空调,窗子打开一条缝,就能收获纯天然的凉风,再盖上条厚点的毛巾被,一夜都能睡得凉快舒爽。

        手机嗡嗡响了几声,白无泺合上练习册,看到霍锦元发来的几条□□消息,便随手点开来。

        -明天早上跟我一块去呗?我想确认一下女神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白无泺看着消息出神,并没回复,直到屏幕自己熄灭了,他抬头看向墙上的表,已经快一点了。

        他这才感觉到眼皮有些沉,就算再强撑着看下去,效率也不会有多高。

        整片六云巷子里唯一一扇还亮着灯的窗子,终于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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