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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情深不寿·救赎 2


ChapterⅡ

        实际上那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跟正恩打一架的准备,但正恩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万分,他犹如一个好客而热情的男人一般微笑,轻轻说:“这位是廖德伟吧?我常常听蔻丹姐姐说起你,为什么站在外面讲话?来,快进来。”他替廖德伟打开了大门,迎着他进屋。廖德伟小声问我:“这是谁?”

        “我的邻居。”我淡淡地答,一边紧紧盯着正恩。他的伪装能力比任何人都强,根本不是廖德伟所能察觉的。

        果然廖德伟没有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正恩泡了一壶红茶出来,拿出两个杯子倒进去,然后说:“你们先聊,我先出门,再见。”

        “再见。”廖德伟对他说。

        我看着他走出大门,发动车子离开。

        廖德伟紧紧握着我的手,端详我许久,我也看着他,当初分别时我一定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见面。他问我:

        “这一年你在哪里?为什么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一直在这里。”我语无伦次地回答,“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不太能讲清楚,他们……呃,总之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你。”我几乎哽咽。

        他轻轻抱住我说:“你一定遇到不少麻烦。”

        我泪如雨下。

        少顷我们再分开,他说:“但我已经回来了,并且已经长大,从此你不会遇到任何问题。你可以同我和明子一起生活,小黑也重新加入了我们,我们的音乐做得比预期中要好很多,你来帮我们好不好?”

        多么有力量的诺言:从此你不会遇到任何问题。我几乎动了心,但一想到正恩我便冷静下来,调整语气说:“不,我在这里也过得很好。谢谢你们,我对音乐没有太大兴趣,而且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继续做你们的,我只能给予支持和精神鼓励。”

        “蔻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廖德伟站了起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是谁?”

        我推着他向外走:“不,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很好,真的。谢谢你来看我。”

        廖德伟的失望毫无掩饰,他抓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说:“告诉我其实你很想见到我。”

        我顿了一下,很快说:“是,曾经我很想见到你。但现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愣了愣,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怀疑,但我已经用力地关上门。

        “蔻丹!”他在外面大叫,“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我跑到二楼的房间拿出CD机按动摁钮,然后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声哭泣。耳朵里不停地响着那首歌:

        谁的球鞋有点脏,掉了一颗糖……而谁捡去了那份遗失的甜蜜?

        正恩在夜里回来,彼时我正在卧室里发呆,他推门进来,身上有很浓烈的酒气。但他其实是个不喝酒的人,也不抽烟,也不赌博。他比我更洁净。

        此刻他眼神咄咄,摇晃着走到我的旁边,我看着他,他也凑近来看我,然后笑了起来,说:“原来我为你做的所有一切都不如他的一声‘你好’,你果然是王琴台的孩子,一心只有感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我跳了起来大吼:“我不准你侮辱我母亲!”

        “我有说错吗?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他掐住我的脖子大声说,“你告诉我,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不是这样的吗?!”

        他的力气非常大,几乎快要把我勒断。我很快就喘不过气来,扭过头用力地咬住他的手腕。

        “该死的,你竟然咬我!”他尖叫起来,我趁他松懈的时间冲出房间朝楼下跑,但没几步再被他抓住,他扯着我的头发,狠命地将我拽回到房间,并将我抵在墙壁上,双目发红地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他猛地抓起手边的一本书朝我的头上砸了下来。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滑倒在地上抱住头,任由他的拳头一记记落在身上。

        实际上那种疼痛并没有刺到我,我应该一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狠狠地打一个女人,没有任何节制的。

        他会不会也拿一把刀杀了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犹如火上浇油,他重新把我揪起来扔在床上咆哮:“你在笑什么?你是否在嘲笑我?”

        我摇摇头,指着隔壁的方向小声说:“你还记得那一天吗?隔壁那幢楼的惨案?”

        他愣住,显然受到了刺激,忽然痛苦地抱住头怪叫起来。我冷漠地看着他,心里想,其实不止我一个人受到了上一辈人留下的伤害,至少上帝在这点上是公平的,他叫了一个痛苦程度不亚于我的人来陪伴我。

        过一会儿我弯下腰把正恩搂在怀里,他哭得像个小孩,眼泪止也止不住。我无法安慰他,因为我甚至也不能安慰自己。有些伤害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剧烈,远在我们的承受之外。

        他很快睡着了,我说过,酒是个好东西,令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在强烈的清醒之后得到沉睡。我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伤口,脸上被什么东西划破,血液已经凝固,但把头发纠结在了一起,我梳不开,只好拿一把剪刀把留了多年的长发剪短,然后去工具箱里拿出药水涂抹在身体上。我几乎遍体鳞伤,胳膊上、腰上、腿上到处都是淤青,此刻才能感受到疼痛。

        我小心翼翼地躺下来,也睡着了。

        醒来时正恩正看着我,沁黑的瞳孔。我看了他一眼,翻过身,他从后面抱住我说:“蔻丹,对不起,对不起。”

        我并不回答,他便轻轻吻那些伤痕,过了些时候将我抱起来放进浴缸里,灌满水,轻柔地帮我擦洗身体。他问我:

        “还疼吗?”

        我看着他,其实并不恨他,只是不想说话。

        我们的感情太过复杂,有恨有伤害,却又无法分开,这样的感情就如同墙上的那些蔷薇藤蔓,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想要从中抽取出爱的成分,太困难了。

        接下来的几天非常宁静,正恩没有太出门,我静心养伤。我们的话越来越少,假如可以,彼此都不愿意说话。之后他接到任务,必须要去工作,我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发呆,坐在母亲曾经最喜欢的那个摇椅上,看着院子里的老树。

        有人来拜访我,没有按门铃,而是直接从信箱里拿出钥匙开了门,像在自己家一般熟稔地走进来,换掉鞋子,将钥匙放在玄关的小柜子上。我看着他,他也不再是当年的陈子甄,穿着工整的套装,系一条香槟色的领带,真正的青年才俊。

        “子甄。”我叫他的名字。

        他笑了起来,走过来说:“刚才我差点以为你母亲还在这里,你现在与她太像了。”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坐到沙发上说,“来,今日我请你喝酒。”

        嗬,他们都重新来了。

        我看着他把酒倒进杯子里去,那种酒很眼熟,他解释说:“记不记得,你母亲曾经很喜欢这个牌子的威士忌。”

        果然是,那种酒叫做百龄坛,十五年陈酿是透明的琥珀色,瓶身优雅简单,酒质十分的晶莹,有一股甘甜的山泉味。子甄倒了两杯出来,我问他:“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喝酒?”

        “进入社会之后少不了要喝酒的场合,不会喝也得喝,不过我酒量很差。”他说,扬起杯子道,“来,干杯。”

        我笑着轻抿一口,然后说:“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怎么会。”他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忘记,这间房间里的一切,你,我,我们的母亲,那时候我们像一家人。”

        “但家人也会出卖自己。”我说,“而且你从来都不来看我,当初我回来这里时对自己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我,陈子甄也一定会找到。”

        他解释:“当然,我一直都知道你在这里,但我觉得你不会想见我。那件事发生之后佳旺一直很后悔,她没想到自己会闯出那么大的祸来,哭着跑来找我。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问了几个导师,他们说这种事情我们没办法插手……”

        “什么?你去找过正恩?”

        “是,我们私底下碰过很多次头,最终只能以司法方式让他们放人,还记得接你的那个律师吗?他是国内最好的律师,正恩在他身上应该花了不少钱。”

        “但是正恩并没有告诉我你曾找过他!”我站了起来。

        子甄点点头,然后低下头说:“我跟他有约定,他救你出来,而我一年内不会同你联系。他大概不想你跟别的人接触,当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愣在那里。

        他继续说:“况且那个时候我也不能帮到你太多,李承珏已经在筹备移民事宜,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但想来,正恩也有从中作梗的可能性。我当时只能把你交给他,他或许不算一个特别好的人,但他对你绝对是真心的,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

        我点点头,问他:“佳旺还好吗?”

        他说:“她还好,考入一间很不错的大学,现在在读书。”

        “听说你们已经订婚?”

        “是。”

        “所以你最终也还是被她打动了?”

        他笑着回答:“其实一直都很感动,她是个可爱的女孩,也漂亮懂事,男孩子其实都不能拒绝这样的女孩。只是感动和爱不是一回事,读书时我并不觉得自己具备谈恋爱的能力,你知道,我有很多要紧的事情去做。”

        “那么现在呢?”

        “已经拿到律师执照,开始工作。有了收入以后心境完全大变,觉得自己有能力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了,当然,以后会得到更多。”

        我笑了起来,握着他的手说:“我相信你,你有这个能力。”

        他伸了个懒腰,自嘲地说:“小时候我一心想改变自己的身世,长大之后才知道,其实改变并不难,维持下去才最辛苦。我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事业上,一刻也不敢放松。

        仔细想想,出身似乎也不太重要,一个人最重要的永远是当下。”

        我们再次碰杯,像许多年前一样坐在客厅里随意地聊着天。他已经贷款买了房子,父母身体都很健康,目前一切都很好,事业一稳定也许就会与佳旺结婚。他还是那么聪明,没有问我是否原谅佳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原不原谅其实已不再重要。我们很快喝光了一瓶酒,然后自然地道别,临走时他说:“我们公司和周永恒走得很近,有一天他对我说廖德伟去找过他,知道了一些关于正恩的事情。”

        我警觉地抬头。

        子甄认真地说:“我虽然不清楚你对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但正恩并不是很坏的那种人,你提醒他要当心,很难保证周永恒不会报仇。”

        “你为什么站在正恩那边?”我问他。

        “不,我中立。”他说,“假如真的有什么原因的话,那也许是因为他对你好。”

        我怔在那里。

        他说得没错,正恩的确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这种好我宁可不要,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恳求道:“子甄,想办法带我离开这里。”

        他凝视我,问:“你愿意离开他吗?要知道他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有钱,也有一些权力。”

        我重重地点头,子甄有些意外地说:“我还以为你对他多少有点感情。”

        “感情是有的,但并不是爱。”我说,“我不想继续这样生活下去,求你帮我。”

        他想了一会儿,郑重地说:“如果是这样,我会联系周永恒和廖德伟。你耐心等一等,我们会想办法。”

        我紧紧地抱住他。

        子甄离开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玩魔方,小时候我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依然无法解决,比如这只魔方,我永远也没办法把它扭成六个颜色统一的形状。

        我点了一支烟,静静沉思。

        那天晚上正恩回来后我已经做好了饭,我们坐下来安静地就餐,实际上我做菜很差,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吃得很认真,这也是让我感动的地方。我夹了一片青菜放进碗里,故作自然地说:“今天子甄来找过我。”

        他抬头看我,放下筷子问:“他说了些什么?”

        “只是叙旧而已,没有说过什么。”

        正恩看了我一眼,继续吃东西。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时子甄找过你?为什么不许他来探望我?”

        他并不回答,放下餐具站起来朝楼上走,我跟在他后面大叫:“你让我误会每一个人都不关心我,为什么?你想囚禁我对不对?让我觉得只有你对我最好,让我离不开你……你这个自私鬼!”

        他猛地转身,看着我的眼睛说:“对,但你的确离不开我。”

        “你太自以为是了!”

        “你也差不到哪去,难道你还妄想他们能帮到你?王蔻丹,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天真。”

        我愣了一刻,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离了你我一样是王蔻丹!”

        他揪住我的衣服狠狠道:“你休想!”

        我们狠狠对视,犹如仇人一般。忽然之间我觉得很难过,因为我们永远没办法好好相处。

        接下来的几天正恩都没有出门,我没有机会离开他半步,显然他开始防备我出逃。而实际上我并没有逃走的打算,我耐心地等待子甄他们来救我,如果是子甄的话,一定会有办法带我离开这里。

        那一天并没有让我等太久,某个清晨我醒来后躺在床上发呆,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口哨。我愣了愣,转身看旁边的正恩,他睡得正熟,但胳膊一直搭在我的腰上。我轻轻把他的胳膊移开,爬起来披起一件外套就跑下了楼。

        站在窗户外面的是子甄,我推开窗户,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他递给我一个小纸包说:“这里面是麻醉粉,你骗他吃下去,廖德伟的车就在外面,你待他睡下之后离开即可。”

        “他醒来了怎么办?”我问。

        “我们已经想到办法,晚些再告诉你。总之你要先逃出来。”他说。

        我接过纸包塞进口袋里,子甄立刻离开。之后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去厨房煮牛奶、煎蛋。正恩很快就醒来,我倒了一杯牛奶给他,也坐下来吃东西。

        他盯着面前的牛奶,笑着问我:“为什么今天会这么乖?”

        “我一向很乖。”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又问他,“那么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咦?我有囚禁你吗?我还认为你很自由呢。”他也不客气地对我说。

        我笑一笑,不再说话。他并没有太提防我,拿起牛奶便喝下,然后轮到他问我:“你呢?又为什么一直想从我身边离开?”

        “因为我不想过这种不健康的生活,不想跟一个犯罪分子在一起,也不想连正常的社交都没有。”

        他沉思,又抬头说:“蔻丹,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生活?”

        我看着他。

        他继续说:“你可以结识新朋友,可以去念书,随便做什么都好。我会换一种职业,我们……”

        他没有说完,因为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他整个人趴倒在桌子上,睁大眼睛看着我,只剩下嘴唇可以动,他问:

        “你……下药给我?”

        “对,当初你用这一招对付过别人,现在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你。为什么你没有防备我?”我走近他坐下来。

        他不再说话,也许是说不出来了。我把他拖到沙发上面,让他静静躺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正恩,我感谢你所为我做过的一切,但我不想受制于你。我是一个人,需要自由,需要正常的生活。”

        他茫然地看着我。

        “醒来以后不要找我,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我站起来朝外走,这时他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衣服,眼神哀伤地说,“蔻丹……请……不要离开我……”

        他说得非常吃力,而且服了药还有这样的力气,可见意志力是多么顽强的人,也或者,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是多么迫切。某一瞬间我或者真的心软过,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物品,不可以私藏,不可以关押,不可以独占。

        我要主宰自己的生命。

        于是我掰开他的手,大步地朝外走去,身后传来轻微地哭泣声,然而我没有回头。

        廖德伟果然在外面等我,他开着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看起来十分刚烈。他打开车门,向我伸出手,我一大步跨上去,坐在副驾位置边系安全带边问他:“药效会持续多久?”

        他看了看表,道:“下午六点应该会恢复知觉。”

        “到时候怎么办?”

        他转过头看着我笑,说:“不用管这些,子甄会解决一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自由了。”

        我禁不住地笑起来,心里很快乐。其实假如我认真想一想,一定能明白那种快乐并不是因为脱离了禁锢,而是因为这样可以激怒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与他作对也成了我的快乐来源。生活太过沉闷,我们需要用彼此折磨的方式来刺激对方,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路上廖德伟告诉我暂时我要跟李明子住在一起,她父母买了新房子后就搬了出去,目前她一个人住。而廖家就在对面,非常方便。计划能否成功今天晚上就可知晓,周永恒已经准备好聚餐庆祝,地点还是在那间酒店。

        “周永恒?”我问,“他现在怎样?”

        “是我们这帮人里最厉害的!”廖德伟说:“他已经接手了家里三分之一的业务在做,是企业家里的后起之秀,很有商业头脑。对了,李承珏的公司就是他拿下来的。”

        “啊,李承珏。”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些名字都很遥远。

        但是没关系,我已经走出来了,会离他们越来越近。仔细想想,所谓人际,其实就像一本联络簿,写下一个个名字,擦掉,换上新的名字。有时候旧的名字会重新出现,而有一些名字,或许永远没有资格出现在这个本子上。那些陌生人,那些被遗忘了的人。

        蓝正恩是哪一个,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暂时不会在我的名单里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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