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紫蔚

回家途中，冯紫芳掀开轿帘，探头出来问哥哥是否家里出了什么事。冯紫英在马上笑道：“确实是有一件大事，父亲哥哥都在家里等着你呢！”

        紫芳见二哥面上只有喜色，心内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也就不再问了。

        归家后两人直至正房堂屋中，冯将军夫妇坐在上首正在说话，面西一溜椅子，冯紫蔚坐在第一张椅子上。紫英紫芳行礼问好后，何氏一把拉过紫芳来，用手满脸摩挲抚弄她：“昨儿在外祖家歇的好不好？朱宏家的做了桂花糖糕，一会儿叫盛夏给你提了来。”

        紫芳听了，果然高兴：“还是伯娘疼我。”

        冯唐看这娘俩腻了好一会儿还没个完，“咳咳”两声，笑道：“不过一天没见，哪里就想成这样了？”

        紫芳听了，才从何氏怀里滚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老实实挨着紫蔚紫英也面西坐了。

        冯唐笑道：“今儿把大家招来，是有这样一件事，当今崇诗尚礼，降恩凡十到十六岁的仕宦名家之女，皆需上报户部，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

        紫芳不以为意道：“当今再怎么选才女美女也选不到我头上啊。”

        冯唐叹了口气：“原本确实是这样，我早已在上报之初就与圣上说明家中侄女是诗书方面全无天分，实在不能充当公主的陪侍伴读，圣上也允了的。”

        紫蔚接话道：“昨晚我下值时，当今正翻看各省女子名册，看到我，就问起你来，我自然照实说你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平日里就好舞刀啊弄箭的。哪知圣上当场就说，不过是陪公主们玩乐，又不用她们考举人进士的，重要是人品好，学问倒是其次。就这样，过了年，初八那日，月月还是得去一回。”

        紫芳因了是中秋之夜生的，小名就叫月月。

        因了并不是聘选妃嫔，皇太后广下邀贴正月初八入宫游园赏梅。

        紫蔚起身走到门外四下看了看，把门关上。

        冯唐端坐上首，面色一正，道：“紫英紫芳是第一次参与家里的议事，下面的话可要听仔细了。出了这个屋门，在屋内听的说的一个字也不许往外嘣。”

        两人见了紫蔚行事，原本正襟危坐，听了这话，都起身应声。

        冯唐摆了摆手：“行了，都坐下。谈事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规矩，”转向紫英，“听说家里在预备延请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你还那么高兴，你真觉得这是好事嘛？”

        紫英听见家父问话，刚想站起回答，看了冯唐眼色，就依旧待在椅子上答了：“这些天茶馆酒肆都在谈论这个，张先生送女来京也是为公主伴读这事，儿子见母亲收拾屋子安插丫头的折腾，自然以为妹妹要进宫了，儿子觉得，虽说咱们家并不需要靠女儿攀附什么，但圣上的隆恩也没有抗拒的道理嘛。”

        冯唐听得怒由心起，忍不住喝道：“蠢东西！亏得你整日里自夸结交广泛，一点都不动脑子！”

        紫蔚忙在旁遮掩弟弟：“父亲不要动气，弟弟自来天真烂漫，想的是窄了些，以后慢慢教也就是了。”

        何氏也帮腔：“紫蔚你从头讲起，紫英紫芳都用心听，多想几步。”

        冯唐只得冷哼一声，扭了头去。

        紫蔚便细细讲起：“老圣人乃一代英明之主，在位时东征西讨，开疆扩土，立下不朽功业。”

        紫芳见哥哥的“从头”竟然是从太上皇开始，大吃一惊，要知道，民间是严禁指点评价这些政事的，怪不得他，怪不得他说话之前先去检查了门窗。

        紫蔚接着说：“上皇年轻时候杀伐决断，英明神武。可惜晚年心却软了，过分优待老臣，甚至允许家境窘迫的臣子从国库借钱。刚开始只是有重功大功之人借些，十来年下来，竟然成了风气，渐至发展成了无论大小官员，不管穷富，未及上任，先去户部借钱，每人都要借上三五百两，向国库借钱风靡至今，这便罢了，独接驾过四次的甄家，从国库借银高达八百万两，金额最大。而月月的外祖贾家和他们的姻亲王家也以接驾为由各借了二百万两。”

        紫芳心道：几百万两是很多了，但这跟圣上的征采有什么关系呢？她瞄了紫英一眼，显然他也有同样的困惑。

        紫蔚道：“圣上自登基以来，大力清查亏空，整顿财政。几次欲勒令曾经向国库借钱者尽数归还，都被太上皇用种种缘由挡了回去。说这些，是为了让你俩明白，这三家在皇帝这里，已经是锅里的青蛙，只不过时候未到，还没来得及蒸煮而已。而这次征采的才人善赞，需要陪侍的除了嘉康公主，还有静太妃所出的十五岁的敦恪公主，忠顺王府十二岁的还没有封号的二小姐，”说着转向紫芳，“如果让月月选，你愿意做谁的陪读呢？”

        紫芳想都没想：“大哥说我做谁的，我就做谁的。”

        冯唐自此才露了进屋后的头一个笑模样。

        紫蔚笑道：“咱们不过是自家屋里说说罢了，实际上你是没的选的。虽然咱们不能选，但如果到时安排的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你可以拒绝。这个拒绝并不是你当场说不愿意，只要是敦恪公主或者是忠顺王府的二小姐选了你，你只需犹豫片刻再答应即可。等正式上学后咱们自然能找出几百个事情，务必使你不得不每天请假。”

        紫芳恍然大悟道：“那如果是嘉康公主选了我，我就高高兴兴地立马答应了？”

        紫蔚笑道：“不错。月月想必还记得，嘉康公主刚入学的时候，圣上就提了一嘴你入宫伴读之事。没有去成，不过是因为父亲彼时在京营刚升了佥事，营内事务还未能尽数掌控，当时你又太小，独自入宫太过危险，第二天父亲大人便上了密折表奏分析把京大营收入囊中还须时日，只能徐徐图之，不可冒进。你入宫之事便不了了之了。”

        哦，原来那时我并不熟练地骑马游街大半天，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样子。如今伯父已做到了节度使，整个京营尽在掌握，我也大了，确实可以向世人展露一二皇帝的羽翼了。想及此，紫芳笑道：“我省得了。这些时日必定好好学习规矩礼仪，定不会给冯家丢脸。”

        何氏自见了紫芳，就一直眼神热切地看着她，听她如此说，眼圈一红，心知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忙低头揉了揉眼角。

        冯唐笑道：“咱们又不是去争先的，大体上看得过去就行。”

        虽如此说，紫芳已在心里暗暗决定严格要求自己。男人们在外面拼杀，她受家里庇护这么些年，也该做点什么了。这已经是最容易最安全的了，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父兄背后做是事不知的糊涂虫罢！

        紫英插嘴道：“妹妹都有事情做了，我能干点什么呀？”

        紫蔚笑道：“你暂时还是专心做你的纨绔子弟吧？”

        紫英哀叹道：“不会吧？显得我很无能似的，我也很厉害的好不好？明年宫里不是要再征召一批龙禁尉嘛？我也去吧！就算当不成蓝带的，做个金带的也不错啊？”

        蓝带龙禁尉都是有真材实料的拱卫保护皇帝之侍卫，金带龙禁尉不过是勋贵子弟充任的虚职。

        冯唐斥道：“胡闹！你这么大了，不说向老大学一星半点儿的，越发的连妹妹都不如了，还不快滚？”

        紫蔚忙笑道：“二弟细想，我们虽然效忠陛下，但冯家能有今天，毕竟少不了当初贾公的提携之恩，做人不能忘本，你平日里仍可以经常去宁荣二府走动。”

        紫芳了然：不错不错，左右逢源。

        随后冯唐又嘱咐了几句，便命他们散了。何氏等人都走了，才垂泪道：“一想到要把芳姐送进宫里，我心都要碎了，她从小被我们娇养，从没有听过半句重话，一言一行都随心随意，如何在那见不得的地方过活？”

        冯唐叹了口气：“我又何尝舍得？康儿只留下这一儿一女，我原本想着怎么也能保姐弟俩一生无忧顺遂。但是说白了，天子之恩，只能叩谢，不容置喙。两年前咱们已经拒绝了一次了，当时圣人羽翼未丰，效忠的人还少，咱们又是才投奔了的，我又算是他的底牌，不可轻易暴露了，伴读之事不过他一时兴起提的，过后他静心一想便知不妥。况且咱们不愿意他也不会逼得太紧。现如今太上皇一月里倒有半个月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圣人手底下能人也是越来越多，近期行事越来越霸气外露，芳姐入宫，不过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环，后面还有大动作。你能做的，不过是这两个月尽力多教教她，她的本领多一分，在宫内便能少受一点委屈。”

        何氏哽咽道：“虽如此说，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更改的余地了嘛？”

        冯唐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还是不懂？冯紫芳是冯家的女儿，便有她的一份责任在，马上快十一岁的人了，还能成天就想着玩乐？”、

        何氏便低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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