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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神护


当婆婆的命星划过护身符上空时,堡帅脖中,那颗常年佩戴的金色舍利珠砰的破碎,那是上代金行守护者金一的舍利子。

        堡帅吃惊看着碎片,颤手捡起:“金一!”然后,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向暗室深处跑去。

        黑色石阶,一路盘旋着伸向地底,几盏壁灯幽印着一路狂奔的人,仿佛奔向地狱深处。

        地底幽明,他迎着那片光跑至浓烈刺目,像只飞蛾猛的扑进烈火,时空陡转,从地狱骤然踏入了天堂。

        一座冰晶巨门横亘眼前,阴调阳刻着繁复花纹,站在门下人羸弱如蝼蚁。

        堡帅抬手按在门缝上轻念咒语,无名指上的五行神戒光华万千,一道灵芒沿着巨大门缝上下贯穿。

        冰门大开,气势恢宏的冰晶洞霍然映入眼帘,无数冰晶簇破壁而出,扯天连地的冰晶柱更是鬼斧神工,冰体无光自亮,流转着七色光华。

        冰厅中间摆着一个硕大冰雕星盘,星盘后面垂落着天幕纱帐,除此之外,雪洞再无一物。

        他跌跪在星盘前,震惊看到那一无所有的星盘上,有六颗星斗赫然凸显:五芒星形围绕着一颗耀眼的星斗!而代表着新一代金行守护者雁初的星标,尤其离着中心的守护之星最近。

        那意味着雁初不但没有危险,而且似乎还与创世神的转世之身相遇了!

        ——会是明修提及的那个白衣少年吗?

        堡帅终究是错过了那一幕,无法再证实。冥冥之中连他都不知道,原本坦途的守护相遇,因为暗殇之王的意外介入,打乱了既定命轨,将所有人的命运推向了未知深渊。

        这是子濯很久以后回头才发现的事实,而此刻他心中的惊痛困惑一点都不少,手心攥着的碎片嵌入掌肉,抬首望向星盘后的纱帐,风雪弥漫了双眸。

        ——可是,这怎么可能?!

        纱帐飞扬,如华丽幔帐向两侧漫卷。垂帘后,一个宝石般巨大冰晶隔空悬浮在莲座样的冰簇上,晶内竟冰结着一个幼童,雪衫长发如在水中飘展;春花皎月的面容,眉目微阖仿佛沉睡在时空尽头。

        细看那容颜,竟和青迁一模一样,只是年幼了些。

        垂纱回落,子濯五行神戒按在胸口,虔诚忧伤:“金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直守护的不是这里吗?为何护身符外会有光之神的印照?”

        堡帅拳头再握紧一寸,指间流下细细血迹,下颚线绷紧:“还是,从一开始你就在骗了我?!”

        子濯闭目,思绪回到了三百年多前……

        三百年前他还是自在无忧的神主,每日逍遥快活。

        那日,他从璇若的药草园兴冲冲回来,身上还带着重烟洄潮湿雾气;走进大殿,看到金柱上值守蟠龙全都不见了踪影,诧异:“哪去了?这些盘条什么时候胆也肥了?”

        “看来你很久都没到这里了。”神阶下大司命金一倏忽现身,背对着他望向神座。

        “大哥你怎么突然出关了?想我们了”子濯嘴里戏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金一长久驻守沧浪之水,即便他们几人也只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见一次。

        谁知金一脸色凝重,语气冰冷:“身为离恨天至高神主,五百年不上朝议事,还配做这天地之主吗?”

        “大哥……”子濯心里着实羞愧,“是我的错。原以为人间有凤栖天分忧,九天又无所事事,是我失责。”

        “这声大哥不敢受!我是执法司命,你是执权神主;论阶论品我还得跪拜于你。”金一冷笑,“的确无所事事,所以每日就陪着璇若荒谬嬉闹。既然神座都蒙了尘,不如拱手于我!”

        子濯怔怔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收敛戏谑,沉重拾阶而上,背对道:“你知道子濯内心一点都不贪慕权术,只是当初大哥执意选法,甘愿孤守沧浪,子濯敬之,权且为主。”

        “今大哥若孤独煎熬,子濯愿天下告知,交换权杖,前往沧浪镇守,绝无怨言!”

        金一讥讽:“已有璇若,这江山当然不在乎,确实该让贤。”

        子濯叹息,额头金色印记显现,光芒四射的金袍如凤凰之羽加身;至高无上的九天神杖,显现在佩戴五行神戒手中,他走向神座,风展般的王袍铺了一地。

        九天王者坐在神座内,面色凝重:“大哥该知:天地之初将法权分离,就是怕一人独揽入魔,天地不宁!我愿替大哥执法。若大哥一意独掌,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有堕入魔道的机会!”

        话音刚落,大司命已飞身而起,法杖如利剑刺向了子濯:“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柄神杖万钧雷霆的撞在一起,王台震裂,金一法杖折断,身体堕下金阶,单膝跪地,剧烈喘息着很是疲惫,突然笑了:“果然不愧是天选之子!为了天下苍生,一样可以决绝!的确更适合为王而非司命,只这一点足以了。”眼神黯淡,曾经异于常人的隐忍里,流落出从未有过的担忧。

        子濯抬头环视四周,恍然明白:“原来大哥是在试探我。沧浪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你不会支开耳目。还有,你竟连我一招都接不住了?怎么回事?”

        大司命仰望琉璃穹顶,深叹一声:“千百年来,我们五行神祗存在的意义为何?”

        “守护传说中可能临世的‘光之神’。难道大哥沧浪万千年的守望竟怀疑了那可是我们五行神祗诞生最初的信仰。”

        “怀疑?”金一摇头,“我从不曾怀疑。只是对于我们守护神祗的力量有一丝绝望罢了。”

        子濯的脸色骤变:“沧浪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司命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方缓缓睁开,无比沉重:“变数!有人改变了洪荒命轨,光之神的命线已脱离了我们五行守望的轨迹了。”

        “什么?!谁竟能改变神的命线?”子濯向后倒退一步,差点跌坐金阶。

        “我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耗尽近半生灵力,也不能十分确定被改变的命线渊源。”

        “神的命线被改变会怎样?”子濯心慌起来。这光之神造就的‘世’会怎样?因为守护而存在的他们又会怎样?他不是命线的守望者,也从未想过有一天神的命线竟会被改变?!

        不敢想象:如果哪一天连神都不复存在了,这天这地又会怎样?他心里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会怎样?”金一转身,“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能肯定:命线被改变,神就会脱离我们的守护!至于是否还有更可怕的阴谋,现在我还参不透,残酷些说:是你我的能力还看不透!”

        “脱离—守护?是什么意思?”

        “神将不会降生在空河或者九天。”

        “天地仅有空河和九天啊?不然会在哪里?”

        金一无奈道:“这就是命轨被改变的最直接的缘由!这空河和九天是光之神造就的‘世’,不在此世,便在光之彼岸!”

        子濯豁然明了:“光之彼岸?!传说中的‘暗殇之王’?不可能,千万年来从未听说暗殇觉醒,更没听说他造就类似‘世’的地方。”

        “你敢说从未有吗?难道忘了和这个世如影随行的‘阴界’了?光和暗从来都是相生相克,因为长久以来阴界早融入了我们的命理轮回,所以你就淡漠了它渊源,忘了它本性?”

        “光和暗就如潮水,此消彼涨。光神黯淡,暗王就会觉醒,这就是我们五行守护,找寻平衡存在的意义!子濯啊,千万年来舒服的日子过久了,难道都忘了这些本源!”大司命意味深长道。

        “所以,光神会是降生在阴界?”

        “如果是在阴界,就不是降生了。命线被改变的轨迹后一片阴暗,早已超出了我们守望的范畴。到现在我也只是猜测:能够改变神的命线必然也是神一样人物;而除了阴界,这时空存在最接近暗世的唯有‘无之’!”

        “无之?!”子濯确实意外,他几乎忘记了这时空的边缘还有那一小片大陆的存在,“忧之?千万年了我确实忘了。传说他在无的空间生生凝聚了一个国,死而不僵的上古罪孽之族,终成隐患了?难道他的力量强大到了可以改变神的命线?”

        “一切只是猜测。我得回沧浪了,再给我些时间。今天的谈话决不能让第三人知道。”金一疲惫道。

        望着金一背影,子濯焦急问:“如果是无之,我们该怎么办?”

        金一侧首,莫名神秘的笑了:“我不知道。”

        子濯眼神从星盘三百多年的回忆里清亮回转,脑海里依然萦绕着金一最后有些莫名的笑,越发觉得诡冷:“那时,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想起自那日起三百多年的风云变幻印证了当初金一对他权利试探的意图。想起自天堕地的沧彻桑田之变,想起几百年来自己的苦苦孤守而至今竟觉的两眼迷茫:“其实,在最初你便有了自己的决定、谋策了吧!”

        冰晶巨门在他身后阖上,沿着阴暗石阶而上,闪烁不定烛光耀着他脸上微微泪痕:

        曾经重烟洄的两情相悦,终化成了轮回不绝的仇恨;曾经的手足之情,早已分崩离析,灰飞烟灭……。最初的五行神祗在守护的最初,便付出了惨绝代价!

        而现在,这些稚鸟刚刚离巢的新一代守护者们,在真正神护来临之时,在光暗对峙之际,真的能担起这个重责吗?

        如果不能,难道要再一次看到血肉至亲,生死相离?!

        堡帅跪在蒲团上,雪白衣衫和长发在一地月光里如雪莹芒。一夜夜他常常这样无法安眠,无尽思索:自洛子入世遇险、护身符异变至雁初和明修的离去,星盘变显现出了神护异像。只是巧合?还是他们和神轨的纠缠就从未中断?

        但无论如何,命运的转轮已经开启了!

        而他却愈加害怕:这些稚子们甚至连上一代的五行之力都还未完全继承,却突然面临比他们还要沉重的命运,结局会怎样?这个世最终又会怎样?

        如果迹象显现的果真映照着光之神,如果那些稚子们还没有觉察,他几乎不敢深想下去,甚至已无力周全……

        晨曦微明的窗前,青迁正低头给雁初仔细包扎着手臂。

        看着面前垂眸忙碌的人,雁初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暖宁静,一如斩冰谷里久违气息。

        “好了。”青迁扬起脸看着丰神俊朗的人,“时辰已经到了。有些事情你不必介怀。但依然要感谢你对婆婆的手下留情。”

        三句话,三个事情。雁初听罢,勾起先前一连串的回忆,越发感觉一路走来似陷阱迷潭不能自拔,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然而他心里早已明白,就算是天意,这个看似无邪却又谜一样的白衣人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

        当初明修的决定是对的:一定要带他回星堡。但没有堡帅指引是断然回不了护身符的,所以他只能等。看来正如老妪所言,至少在空河的日子里,他要‘保护’好眼前这个人。

        “约定已经无效,我并没有介怀,谢谢你的包扎。”雁初对仗着一一回复。

        “放心,青迁从不逃避,欠你们的一定会还。贱命一条,随时恭候拿去。”青迁淡然,不做作更不世故,戏说生死一脸无谓。

        又是那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感。不过刚及弱冠的年纪,为什么会有那种心如死灰的绝望感。可是细想又不完全是,寡情和重义他同时兼备又切换自然,雁初觉得离那个合适字眼仅隔着一层窗户纸。

        “婆婆怎么样了?”雁初莫名担忧,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赶忙岔开话题。

        青迁眉头微蹙:“性命无忧,但臂伤加之重病,恐怕要昏迷一段时间。现在倒是那些村民,蛊毒不拔会波及性命,我想去看看他们。”

        青迁转身向外走,雁初却抓住他胳膊,指着颈中血晶锁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把锁应是婆婆加持的封印,因我血才破除。虽然我看不出她封印了你什么,但此后你自己要小心些。”

        “谢谢提醒,其实无需多言,我始终相信婆婆都是为了我。”

        雁初想了一下道:“这一点我倒也认可。”

        原本晨炊时间,村子里却半点没有烟火气。想到因为巫锥才殃及了无辜村民,青迁脚步有些沉重。

        随意进入一户人家,床铺上躺着主家男女,脸色发青不知死活。青迁查看后叹了口气:“毒已致深,幸亏蛊毒性慢,但也熬不过十日了。”

        他们巡视了整个村子,除了老人和孩子,年壮的大多有中毒的迹象只是深浅有别,约莫也是赶尸般勉强回家的。

        青迁熬了特制草药给他们服下,能护十日心脉不竭。忙到后半夜才疲乏坐在河边出神。

        “还在担心?”雁初寻来,远远的便看到他身影驮着沉重心事。

        “那只是延缓性命的药,并不是解药。”青迁叹道,“蛊毒的致命之处就在于每一味解药都要与它的每一味毒药相克,差之一味就是大罗神仙也没有办法。这次巫锥的蛊极为毒,我配不齐解药,除非有克百毒的凤凰草。”

        “凤凰草?”雁初在他身边坐下,“能克百毒必是稀有,哪里能寻?”

        “凤栖天,传说凤栖女神用它练出举世无双的‘凝魄’。”青迁道,“岂止是稀有。”

        青迁望着天空幽幽道:“凤栖天曾是你族圣地,也是空河人的诅咒之地,可凤凰草唯独那里有。我知道下面的话已是不知好歹,可我……”

        “可你还是想求我再给些时间,然后回护身符任由我处置。”雁初垂眸,青迁并没有因为婆婆的传承守护而放下戒备,至少他认为雁初没有放下,“我不是已经在听你解释了嘛。”

        次日一早,两人安顿好小雀儿和婆婆,便快马加鞭朝南而去。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天地迷蒙,湮没了漫漫征途……

        青迁没想到这一去是生死离别的不归途,他所有的青涩和懵懂都将留在这里,不久之后当他重新回到镜泊湖时,却是以一种全新的、死而复生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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