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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画像


亥时将过宇文慕方回府,绯衣侍女们备好了热水和解酒汤,解酒汤自是又没用上,宇文慕甚少醉酒。

        沐浴后宇文慕趁着乏劲儿很快入了梦,还是那个旧梦,梦里是他推开过无数次的宇文府的大门。这一次他如往常一样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依旧是满院的死寂,“阿娘,爹,我回来了”他像往常一样叫着。“阿娘,阿娘?”“爹?阿娘?”他知道这世上和梦里都不再有人应他,可他还是一遍一遍的叫着。“阿娘?爹?阿娘?书颜,你们在哪?”“爹?阿娘?阿颜?”

        书颜是谁?阿颜?!书颜在哪?!他找不到爹娘也寻不到书颜,心中的不安令他愈发狂躁。

        宇文慕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坐起身。门外守夜的丛夜听见响声轻敲了房门,宇文慕缓了缓心神让人进来了。

        丛夜拿着擦汗的热棉巾和干燥的里衣递给了宇文慕。“小王爷,青衣送来了消息。”

        “说”宇文慕擦了汗换上干爽的新里衣。

        “许连杰的死跟他走私名人字画有关,据随侍的小厮交代,当晚许连杰跟着许连仪在凤神阁吃酒,才解了面纱正要听琴,外面来人火急火燎的寻许连杰,说是走私的马车上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见来人对许连杰耳语了几句,许连杰脸上就失了色,带着人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听到走私字画的消息宇文慕并无意外。

        大靖重武轻文,开国五门中有四门武将,除宋氏掌皇权坐镇燕陵,安氏通商路盘踞卫城,其余三门武将皆手握重兵俯首燕陵四方,后又出了边西的怀远大将军宇文敬和怀德大将军高凛秋。大靖之武由世家掌控,寒门学武难有出头之日,只能投身文学。大靖盛世起,太学随之兴旺,国子监祭酒玄亦白在各州设立州学为大靖寒门学士修了一道“龙门”。好景不长,德宗三十年后恒王和惠王联手把持朝政,打压以李氏为首的一众寒门新秀,太学也随之萎靡。德宗四十年国子监祭酒玄亦白驾鹤西去,大靖文坛就此步入万古长夜,再不出文坛大家。玄亦白为寒士修的“龙门”也只余下庆州牙城一处。

        惠帝五年五门朝,安家出了五门,安王安庆山辞官迁往封地庆州,安家丢掉了祁阳港和益州商道还有上河以北的盐业,带走了以洛州和卫城为首的大靖商业中心。如今安家迁至庆州已近十年,双庆港通航五年,向南开了海上商道直通藩域,向北可覆祁阳港航线,必要时可通辰国。庆州已然成为大靖商业中心,而安王府坐落的洪城比陪都卫城已不在话下。俗话说温饱思l淫l欲,加之牙城州学的起势,庆州的文坛已有回温之势。早年的诗词字画盛行于民间,不少富家子弟沉迷收藏字画,私售诗书字画成了新兴生意。一时间贤德二帝年间文坛大家的诗书字画价格飙升,再到后来早期字画无论作者都跟着水涨船高,当下已然猖獗到开始倒卖宫中的典籍字画了。官府虽有心想管,却也只能对进出城的商队加以盘查,其他也无计可施。这种生意能如此肆无忌惮多半是有官家的人在后边撑腰,如今许连杰死在这种勾当上也是合情合理。

        “青衣见了许连杰的尸首,无多余外伤,一剑封喉,剑法利落,不是山匪所为。马车上的字画完好,玄亦白的两幅画也没人动,自然也不是同行截杀。据押车的小厮所供,此车正是为走私玄亦白的那两幅画,其余都是配货,没有记载详细内容,只记了多少本书多少幅画卷,现下只知道丢了两幅画卷,谁画的,画的什么不得而知。”

        宇文慕坐在榻边,不知听没听进去。

        “州府的人已经将案子往上报了,我们的人也在查那两幅画。”丛夜补了一句。

        宇文慕示意丛夜退下,他躺在榻上回忆着刚才的梦。好好的书颜怎得会出现在梦中?这么多年了也不知她如今在哪,叫什么,更不知那小丫头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他对书颜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了,只记得是他娘买来的小侍女,不知为何一直养在后院的柴房里,他偶尔去后院寻她玩儿,她怕人,也不怎么爱说话。后来娘请了先生来家里授课,便令书颜换了书童的衣裳跟着识字,先生还夸她字取的好,知道是娘给她取的就闹着也要个字,娘就给他取字子卿,过了几年他听话本知道了子卿是强娶了书颜的大坏人就再也不让人叫了。再后来岁渊师叔和兆宁哥到了卫城,师父让岁渊师叔教他枪法,书颜也跟着学,她手劲弱提不动枪,岁渊师叔就收了她当徒弟,教给她软武。再后来她被几个行商打扮的人接走了,再也没回来。娘说来的人是书颜的远房亲戚,他一点都不信,一心觉着娘把书颜转手卖了,毕竟他娘是大靖最会做生意的人。因为书颜的事他跟娘闹了好些天,被他娘饿了三天就再也没提过。

        这么多年也没寻出个结果,她怎得忽然出现在梦里?

        宇文慕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回忆着书颜的样子,可脑海中却浮现了凤神的脸。他被惊得睡意全无,穿了外衣喊了门外的丛夜又奔向了明月楼。

        子时将过,明月楼内依旧上演着醉酒当歌。宇文慕未作多余的停留,直奔凤神阁,留晴没能拦住人在身后一路小跑撵着人。宇文慕刚到门前站住,阁门洞开,一把剑直抵宇文慕喉间。执剑的正是纱宴上比武的那个少年,留晴见状忙上前拦少年,门里的凤神散着发走过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退下,又安抚惊慌的留晴。

        关了门,阁中只留了二人,门外的少年虎视眈眈盯着丛夜,听着门内的响动。

        “我的护卫年纪尚小,心性简单,还请安小王爷莫要怪罪。”凤神为宇文慕添了茶。

        宇文慕摩挲着茶盏自顾自的问道:“你的字是什么?”

        凤神愣了一愣,随之莞尔道:“无名无字,只叫凤神。”

        宇文慕似是有些倦了,将茶盏放回桌上。轻叹一声,“我们一样,我也无名无字,只叫安小郎。”这一声言语,竟藏了好些委屈,令凤神心里生出些可怜。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沉默的陪着。

        两人沉默片刻,宇文慕便望向榻上的案几,案几上摆着棋盘。宇文慕起身向着棋盘走去,选在黑子一方坐了下来,示意凤神也坐下。两人掷了几子后,宇文慕便笑了,“凤神这是对棋一窍不通,摆这棋盘做什么?”

        凤神面色不豫,倒也没恼。“自是为迎合那些文人雅士,能输给他们就够了。”

        “你这几步棋输给他们,他们只怕要恼,文人嘛自视清高。”宇文慕见人面色可爱,忍不住打趣。

        凤神见伪装已碎了一地,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安小王爷半夜来寻我只为嘲我下了一手臭棋?”

        这人怎么连生气也能如此可爱!

        宇文慕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笥中,双手扶案撑起身子朝人探了过去,刚要开口却被沐浴后的香气扑了满面,身下无端顶起一阵燥热。他侧了侧头说:“自然是有话对你说。”

        凤神端坐在榻上动也不动等着他说,宇文慕却陷在方才那阵躁动里,心下惊道:我是疯了吗?院里那么多姐姐都没想过,在这竟对着个男人想到如此地步。

        宇文慕盘起双膝坐回去,又将宽袖搭在其中掩了掩,稳了稳心神转头望向凤神,“子时都过了,今日便是中秋,凤神都是如何过中秋?”

        “节日于我而言并无什么不同,如寻常日子一样。”凤神正正经经的回答,哪知一脸正经表情落在宇文慕眼里却让人想了很多不正经。

        “那凤神可有兄弟姐妹特别是姐姐或妹妹,长成你这样的我都喜欢。”宇文慕露出一脸坏笑盯着一脸正经的人。

        似是习惯宇文慕直截了当的眼神,凤神坦然回望,盯着他的眼睛,片刻才开口道:“没有过手足,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他说的坚定,像说给宇文慕听,更像说给自己听的。

        宇文慕闻言也收了笑,心中仅剩的希望也破灭了。容颜相似之人有很多,若次次都如这般恳切自己迟早会疯吧。他夜夜梦入宇文府就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府中无人生还,他这一生都将被困在这偌大的宇文府,与死寂常伴。

        宇文慕轻叹一声,像是失望也像是释怀。“我以前是有个妹妹的,不知她心里是不是把我当哥哥。”

        闻言,凤神偏了偏头,露出一脸疑惑。

        “她是我娘买回来的婢女,但是只将她藏在后院柴房里,不让她做任何事。我也是偷偷翻墙出府时才在后院发现她的”

        宇文慕自顾自的讲起了他与书颜的往事,凤神垂首听着,长发掩了半边脸,藏了神情。

        “她叫书颜,是娘给她取的字。先生夸她字好听,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说书中还有千钟粟,黄金屋,还有车马呢,为何不叫书千,书黄,书车马,偏偏只叫书颜?先生被我气的跑出了府,我也被娘拿着爹的枪撵出了府”

        凤神依旧端坐在案几边,听着宇文慕的一字一句,始终没有回应一句。

        “她十一岁那年,家里来了几个行商打扮的人,神神秘秘的跟我娘密谈了很久,我娘红着眼睛出来将她唤进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跟娘闹了好几日,让娘把她买回来,因为我坚信是娘将她转手卖了,她生得好看,一定比其他婢女值钱”

        宇文慕也不知自己说了多久,只听楼下喧嚣已歇,透过窗看见天边已翻起鱼肚白,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对面的凤神,还端坐在案边耐心的听着,嘴角泛起笑,浅浅一抹笑扫清了这些回忆带回的忧愁。

        宇文慕看了看天,卯时将过半。他起身套上靴子,侧身示意凤神不必送,凤神虽未下榻还是俯身行了礼。行礼间衣摆顺着榻边下滑露出了掩在衣摆下的卷轴。

        门口的少年警惕的目送宇文慕走远才回身进了凤神阁,进门便瞧见凤神手边的两幅卷轴,想起昨夜还未来得及说的事。

        前日夜里许连杰在门口与小厮的对话,少年隐约听见孝义皇后,心里不放心就跟着他出去了。到了城北的林子,许连杰就把马夫打发走了,带着小厮两个人将车上画卷一一展开查看。两人小心着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两幅画像。许连杰小心翼翼的提着两幅画像令小厮将其他画卷收起来码好。少年就伏在许连杰身后的树杈上,将两幅画像看了个清楚。许连杰端详着两幅画像不一会变了脸,激动的涨红了脸,浑身颤抖着将两幅画像仔细卷好,像宝贝藏在怀里用外衣掩了又掩言语道:“哈哈哈我许、许家要飞黄腾达了”话音未落,许连杰与小厮二人便没了气息,少年带走了许连杰怀里的两幅画像。

        凤神看着少年心中无奈,“小九,下次再有这种事要么什么都不动,要么便一把火将马车点了什么都不留,你只拿了这两幅就等于告诉他们这两幅画有问题。”

        “那我现在去烧还来得及吗?”小九耿直的问。

        “自然来不及,那一车是物证早被拉到府衙盘点清楚了。”凤神转而安慰道:“罢了,左右涉及走私字画,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查起来不容易。等查清楚来龙去脉怕是要月余,那时候咱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宇文慕出了凤神阁没有直接回府,又拐到长街逛了逛。街上飘着桂花酒的香气,两旁的屋檐皆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宇文慕沿着长街走着,心里甚是畅快。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提起往事,那些不敢触碰的回忆在昨夜也变得温柔起来,郁结已久的情绪也终于先找到了出口,不再反复扎在心上只会攻击自己。

        丛夜跟在后面,瞧着他心情不错,一夜未睡还能心情甚好。丛夜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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