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疯子
“你再往前，我就跳下去。”
再看手机，不断有新人进入直播间，观看量一路攀升，半个多小时就已经到达了六七万。刘熙继续看着弹幕，却不似之前纯粹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什么时候跳啊？”
“标题党吗？”
“跳是不跳，半小时都干了些啥？”
“我去，这不霸凌女吗？霸凌女不得好死。”
“呵呵懂了，为了火不择手段。”
“现在这校长倒了霉了。”
“高三哪有不苦的啊？哗众取宠的小丑。”
“……”
刘熙愣住了，不知道舆论的风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她承认自己有私心，被同学孤立和霸凌的生活一天也过不下去，但站在天台上直播着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连家里的老底都揭得干干净净，却有人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自杀？
不知什么时候，身系安全绳的警察已经站在了倪校长身后，他们做好了救刘熙的准备，六楼下的气垫已经摆好，谈判专家也到位了。
天地良心，刘熙从来没有想过自杀，她只是希望有人关注到学校发生的事情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后，她释然了，面对镜头，她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你们希望我死吗？”
弹幕再次以惊人的速度翻滚着，像涨潮时的海浪猝不及防。
“你这么问是要讹谁？”
“哈哈我懂，受迫害妄想症。”
“咱就是说，又要搞那套：我死了你们都是凶手？”
“2022了，还在玩老梗？”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校长呕心沥血绝对比你死的早。”
“我说希望你跳吗？”
充满恶意的评论淹没在被刷屏的“希望”里，那两个代表美好明天的字变得如此冰凉又陌生。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吗？
“你快点呀？你人呢？快上来啊！”倪校长不知道在跟谁打着电话，身后的谈判专家嘴巴张张合合，说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还是不要害别人了吧，刘熙想，自己如果再犹豫下去，只会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说不定还有人会在救自己的时候受伤。
她在医院待过很长时间，见过许多濒临死亡的人，那些人失去了健康却想活着，而此刻的自己身体健康却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糟心的世界。
想到这里，刘熙不再犹豫了，她双手抓住栏杆抬脚站了上去……
很清醒。
明明有的时候会低血糖的，突然站这么高居然没有半点失重或恐高的感觉，应该是学过跳舞的缘故吧，身体平衡掌握得还挺好。
她转过身，面向站在天台的一堆人，看见时蕴从人群中朝自己走来：“你下来吧。”
为什么会是他呢？
刘熙心中有些不甘，家住的也不远啊，现在都快七点半了，父母为什么没来？难道在楼底下？不可能，时蕴都能上来，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要过来。”刘熙颓丧地看着时蕴：“我说过，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你不想跳的。”
时蕴不再朝前，停在了离她将近两米的位置，两人能清楚听见对方的声音，他说：“你说过，你的使命是当一个临终关怀师，你要学医学护理，要看着那些躺在床上的病人恢复健康，要陪着临终的病人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现在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是吗？”刘熙自嘲地笑了笑：“那些话，我以为你没听呢，我是说给段嘉的。”
“但那是你的真心话。”
时蕴朝她伸出手：“下来吧，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要冲动。”
“冲动？”刘熙像是在问自己：“可我的人生，一直很冲动啊。其实十分钟以前我从未想过自杀，但是现在，这是我唯一的路了。”
“不……”
不等时蕴开口，刘熙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赌一把好不好？”
“如果我跳下去没死，说明天意如此。余下的每一天我都会为了我的使命奋斗。如果死了，就当是跟那些我欺负过霸凌过的人道歉了吧……”
这话一说完，刘熙突然闭上眼睛朝后仰去，时蕴看到情况不对，一个健步冲到跟前，可还是慢了，只抓住了她的脚腕。
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所有人自发地往后退了一步，离拦网更远了一步。刘熙整个人悬在空中，与这个世界的交集只剩下抓住自己脚腕的时蕴的手和没有任何气味的空气。
睁开眼，她刚好能透过阳台看到自己的宿舍，房门已经被人打开，宿管和几个陌生人站在里面。
怎么那扇门现在就能开了呢？早干什么去了？
刘熙想，也许不怪那扇打不开的门，没有门还有其他的东西其他的人其他的事，自己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或许那个时候会比现在还要疯狂。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她听见耳边有风的声音，有鸟叫，但更多的还是人们议论纷纷的嘈杂声，她松开手，扔掉了正在直播的手机。
勉强回了一下头，刘熙看见时蕴一只手抓着自己，另一只手抓着天台的栏杆，腰腹抵在栏杆上，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天台。
后面似乎有人在拉他，但是来不及看了，刘熙想，这个决定是自己做的，总不能害了别人吧？于是拼命挣扎起来，接着感觉自己被提得高了一些，又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硬生生被人拉了上去。
终于能站在地面上了。
营救成功，刘熙再一次站在了地面上，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当中。她的身边围满了人，时蕴、倪江红、穿着不同警服的警员、毛老师，还有以前的班主任。
他们曾经那么讨厌自己，可此时，为了学校的声誉和未来，竟然那么努力想要救下自己的命。
值得吗？
刘熙真正想见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从直播开始到她被警车带走，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
这件因刘熙临时起意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这样草草收场，但也不算全无意义，起码引起了多方重视。
当天，刘熙的父亲——呈州地区副区长刘寅华被纪委带走调查，东隅市高级中学相关工作人员也接受了询问，怎么询问问到了什么没人知道，两天后的官方通报出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基于2022年8月15日当地某高中女生直播实名制举报一事，经地方纪委自查自纠，具体情况如下：
副区长刘寅华无贪污腐败、滥用职权等行为，与东隅市高级中学倪江红校长之间无不当得利及不正当关系。东隅市高级中学校长高彬无法适应学校发展，已于被撤职前主动辞去校长一职，上级行政部门并未对其进行非法干预。
东隅市高级中学现任校长存在办学方针激进、违规办学的情况，针对此情况，我区已责令限期整改。
得知这一消息时，刘熙已经被父亲送到了东隅市的一所疗养院里，与其说是疗养院，倒不如说是私人精神病院。刘寅华深知自己走到今日不容易，平时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却忽略了女儿的想法，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
但比起愧疚，他更觉得愤怒。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唯一的女儿，可她倒好，一点都没有远见。因为一点小小的情绪就要闹得满城风雨，甚至不惜以前途为牺牲品，简直不识大体！
于是他将女儿送到了这家疗养院，要求医生“好好照顾”她，在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永远不要出来。
在这里，刘熙不会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就像个笑话，手机被收走，她自然看不见网上那些难听话。说她想红，说她大小姐脾气，说她霸凌女，说她为什么要被救上来等等，还是那批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学校虽然被责令整改，却只是换成了双课表，一份用来应对检查，另一份用来执行。依旧是早中晚自习，依旧是十点休息，依旧是十点放学六点半上课。
闹得再大，她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周一次和外界通话的机会，她把电话打给了时蕴。其他人靠不住，只有他能解决自己现在的处境。
“喂？”
“你好，请问是哪位？”时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座机号，心想这年头还有谁会用座机。
“我是刘熙。”
“噢，你好。”不知为何，面对这通电话，时蕴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也不自觉地客气起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许多话刘熙都憋在心里，她是想说的，却因为气氛尴尬而说不出口：“你能，你能帮忙把教材送来给我吗？”
“嗯，好啊。”时蕴点了点头，想到刘熙看不见，于是说道：“我等会去跟倪校长申请一下，他应该会答应的。”
“谢谢。”
“送到你家吗？”
“青水疗养院。”
“……好的。”
青水疗养院，在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时蕴就觉得大事不妙。虽说自己学的是药学，但对这个医院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了解。
刚读博时跟着翟老师做了个课题，是关于脑神经方面的，需要一批精神病患者试药，辗转联系到青水疗养院，并在这里完成了课题。
时蕴负责收集数据，所以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守在这里，青水疗养院是一家精神病疗养院，但并不是里面的每一个患者都被绝症了精神疾病。
有些未成年人，仅仅是抑郁症，或者和家里闹了一些矛盾就被送到这里，他们和普通患者一样，每天都要服药，遵守疗养院的作息，活得像个没有自我的傀儡。
时蕴曾经向医生询问过为什么收治这些人，为什么要让他们服药？医生的回答很简单：没有让他们服药，只是维生素而已，建立一种心理意识。
他不懂服用维生素会建立什么样的心理意识，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未成年的孩子能在家长的授意下不上学，待在这样的地方，更不理解这些服用了所谓“维生素”的孩子，为什么会变得平和且听话，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
所以时蕴有一种预感，刘熙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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