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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钱


张磊想过去死。

        他恨这个世界上有赌博这个东西,夺走了他的爸爸。他自出生以来就好像在和赌博进行一场拉力赛,从未赢过。

        “家里还有钱吗?给我!你放心,今天手气好,这些钱肯定能给你拿回来的!”

        “我当初怎么瞎了眼了,看上你这么个狗东西,还带这个小拖油瓶!家里哪还来的钱啊?你哪回往家里带过钱啊?”

        “别胡扯这些,我前两天还看见你买了东西回娘家呢?你哪是没钱,你是把钱都贴补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了吧?”

        “就你这点东西,我够贴补哪里?是,我弟不争气,你以为你就争气了吗?是我命苦,身边就没有一个能为我争气的!有本事你就翻,在这家里翻出一分钱就算你厉害!”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啊,赶紧着,把钱拿出来,要不然小心我抽你啊!”

        张磊习惯了躲在角落里默默听着,等一场战争结束。谁说女子不如男在体力方面是难以成立的,爸爸总是胜利。

        在这个家里,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好使。好赌的爹忙于自己的事业,后妈收到的拳头如数奉还在他并不在意的儿子身上,但是那没关系,赌桌总是比儿子亲的。

        钱是一个怎样的东西呢?张磊不知道,他讨厌钱,讨厌每次都是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张纸,他的家庭就能被搅个地覆天翻;可是他又渴望钱,就这轻飘飘的一张纸,能解决他的所有饥饿,如果有钱就好了。

        每次路过学校门口扎堆的各种炸串、小碗面的摊位,他的肚子就会格外饥肠辘辘,人们递过那张纸,就可以吃饱饭了。王小平吃剩的方便面渣渣,他要过去,两只手倒腾着把里面齁咸齁咸的的调料抖落,把那点点剩下的面渣一点点抿进嘴里。

        真的很好吃。

        他没有钱买零食,只能去捡拾榆钱儿,吃别人不要的垃圾。

        如果妈妈在就好了,他这样想着。

        在他的心里,总是有很多如果,如果有钱就好了,如果妈妈在就好了,如果没有赌桌就好了……在其他孩子天马行空地想着如果我会七十二变就好了,如果我有一艘船就好了的年纪,张磊过早的就意识到了,没有钱,就是他妈的不行。

        幸福的人是可以相互吸引的,他们能一眼在人群中辨别出自己的同类,融入其中。同理,在那个雨天姜文希第一次问他要不要一起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和班里同学格格不入的姜文希,还有一个就是总是低头努力的李克桐,他们是同类人。

        他饿得很,单单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那天雨很大,而在前天晚上他爸爸妈妈吵了一晚上的架,睁着眼坐在床上,听着隔壁摔打碎裂的声音,他家的碗每隔三天就得换一轮。但是和张磊无关,在这个家里,饭桌上根本没有他的份儿。

        这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他觉得自己根本等不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凌晨,赢得这场战争的爸爸又一次扬长而去,而他即使装睡也没躲过这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很疼,可是他躲无可躲。

        他想死。

        死了之后会去到哪里其实他都不知道,他只是想逃罢了。

        写满数字的草稿纸在手中灵巧的翻转变换,一只小纸船立于指尖,操场上有人在玩水,旁边的姜文希在望着雨幕出神,杨华清口中在叽叽咕咕跟他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了。

        天旋地转,世界都安静了。

        缘分这个东西,七分偶然,促成了三分必然。他的晕倒并不能改变什么,家里的战争照旧,被打包扔出门外的他也照旧在墙边看蚂蚁,如果自己也是蚂蚁就好了,至少只需要一点点吃的就可以填饱肚子。

        他好饿。

        又是一个如果。

        夕阳余晖洒落,姜文希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拎着一大袋东西在拐角处突然的出现,带他走进了杂草丛生的破庙,但是那些细节他都没记住。

        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男人——手里的烧鸡,甚至连烧鸡到底什么味道他都没能记住,完全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的状态,但是后来的他回忆起来这一天,仍然觉得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英雄不分老少,在他眼里,姜文希就是一个少年英雄。她不声不响,每天早上都会把一个鸡蛋和一个包子放进她的抽屉,以一种大姐大的口气要求他帮忙写作业,仿佛他要是敢不写就能被她当场废掉一般。

        而那天之后,破庙也成了他的常去之处,他无处可去。好在那个傻子并不赶他,却也并不理他,他便在庙里安安静静完成那两份作业,他总是会写的尽可能慢一些,再慢一些,只要不让他回家就好。

        但是又战战兢兢担心着会被赶走。

        又一次绞尽脑汁写不出来一道数学题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嗤笑,“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做?看来你跟我一样傻……”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自己很笨,爸爸总是会骂他是个傻子,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脑袋里一定是缺根弦儿,随了自己的妈妈。但是被一个傻子当面指着鼻子说出来,饶是他的人生信条是沉默是金,也差点儿脱口而出,“谁跟你一样傻!”

        “这题选b。”

        “为什么?”

        “因为你忘了闰年二月28天。”

        “。。。”张磊低头看了看题,利落抬头,“谢谢。”

        “不用,帮我把衣服洗了就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也没有其他的屋檐可以容纳他了。

        傻平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至少他并不傻,也并不会像无视世界一样无视自己。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傻平开始教他读书,开始指导他功课,开始容许他在这里过夜,回想起来似乎没有那个明确的界限,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再某一天,他发现他在破庙待的时间比在家里待的时间还长,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在乎。

        他喜欢夏日午后躺在院子里看着满墙的凌霄花盛放,什么也不去想;

        他喜欢在下雨的时候跟着傻平一起坐在檐下看雨滴打在草叶上,也不说话,就很美好;

        他喜欢窝在他的床上看某一次大扫除时收拾出来的那几箱子书,他不认识的字,傻平也会闭着眼睛瞎指点一波;

        他曾经害怕极了的狗,也逐渐能在他身下任他揉搓;

        第一次觉得,活着似乎也不错,至少还能躺着看看太阳。

        这人其实话多的很,“烤地瓜不能这么烤,你得等火灭了,然后用余热把它煨熟…喂!小孩儿!你们怎么能直接扔进去呢!可惜了了这上好的地瓜了!”

        “喂,这个题有这么难吗?我当年做这个可没这么费劲…你瞪我也没用啊,我是大傻子,你就是小傻子哈哈哈哈哈”

        “喂,小孩儿,我这儿也没啥吃的,今天把大王给你宰了,犒劳你吃顿肉,喏,放那儿了。”

        “大王?!你还是人吗?!大王那么可爱!你把他给我还回来!不然我就把你也给宰…宰了…咦?这不是大王吗?你骗我!”刚刚冲进主殿丝毫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傻狗尾巴摇的欢快,张磊摸着狗头冲着傻平一阵呲牙,这个人很欠揍哎。

        傻平好不容易让小狗蛋儿一天天地放下防备,有了安全感,看着他熟练地把这里当成家来收拾,熟练地跟自己闹闹笑笑,竟也升起一种幸好还活着的感觉。

        小孩子嘛,就应该多笑笑,心里不用想太多的去玩,去闹。

        一整个夏天过去,张磊才知道傻平并不是天天家里蹲着晒太阳的,在她们平常上学的时候,傻平还是会去捡捡瓶子,买点儿东西,做做家务的。

        天气冷了之后,有一天他再去到破庙,还没放下书包,那人就神神秘秘从屁股底下掏出一个织的很丑的毛衣,非要让他试试。他假装不肯,其实心里的小花早就乐开了,还没有人为他做过什么东西。

        也许这是傻平偷偷织了很久才织好的,但是真的很丑。

        后来,他再挨打的时候也有了人给自己上药,也有人教训自己说要在挨打的时候懂得跑路,饿的时候也有了吃饭的地方,即使这个地方和他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他已经很珍惜了。

        快要过年的时候,家里更是一塌糊涂,他爸欠下了很大一笔赌债,要钱的连续好几天都堵在他家门口,继母跑回娘家。

        他却仿佛是舒了一口气,没人顾得上他了。

        人真是奇怪,多变的很,他以前特别期望这个家能有人多看他一眼,多关注他一点。自从有了自己的秘密,他开始乞求不要有人注意到他。

        他想要和一个傻子一起跨入新的一年,小孩子的心里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因为跟傻子一起更快乐。

        但是他没能如愿。

        为什么要回家取礼物呢?明明也只是不值钱的东西,一双比傻平织的还要丑的手套,傻平也不一定会喜欢的。

        男人说没关系的,他不要,偏偏要回去找

        偏偏爸爸回家了。

        偏偏他还喝酒了。

        偏偏他还喝醉了。

        爸爸的疯狂从未改变过,许是新年的热闹与自家的冷清形成的反差戳中了他的心窝,当然更有可能是赌桌上的失败让他想要疯狂发泄,总之,回到家后,自己女人跑了的羞辱感让他的疯狂更上一层。

        像往常一样瑟缩在墙角,没有跑,没有躲,没有反抗。

        死了就没有痛苦了。

        傻平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张磊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想到傻平会来找他,他一直以为庙门口被人下了结界,

        谩骂,争吵,他一直在盯着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男人脸上没有表情,比平时酷多了,只是弱不禁风的身体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其实傻平在这一刻是后悔过的,想想自己当初也是出狼坑入虎穴以一当十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主儿,废了这几年,招式还记得,锁喉、反摔、过肩……没有力气一切都是白瞎。

        喝了酒的男人对上每天都假装在喝酒其实在喝白水的男人,傻平被轻轻一推就倒在地上的时候,连张磊他爸都震惊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些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内力精进了不少。张磊却突然上前,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扒着他老爹的手掌就是一口,他爸更震惊了。

        操起桌子上的酒瓶就要教训自己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他可以不管儿子,但是儿子天经地义就得孝顺老爸,这是写在书里的。他不读书,但是书里有些话说起来还是蛮对的。儿子就是儿子,爹就是爹,让你活你才能活,想打就打,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这辈子都得做儿子。

        一玻璃瓶敲在的不是他儿子的头上,而是那个扬言今天有他在,绝对不会让自己动自己儿子一根手指头的傻子的头上,在他来之后,他确实没再动儿子一根手指,全动他身上了。他越想越气,玻璃瓶在头上炸裂,绿色的玻璃片四处飞溅,血逐渐流了出来。

        自己的媳妇儿,现在跑回了家,自己亲生的儿子,现在抱着一个不认识的傻子哭,大过年的外面居然还有人追自己讨债…

        破碎的玻璃瓶扎进胸口…

        血不再是慢慢渗出,几乎是立刻喷溅出来,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落荒而逃。

        大过年的,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隔壁大婶骂骂咧咧地进屋,又急忙叫儿子打了110,面对着女警官的询问,张磊始终闭嘴。

        他想逃,却无处可逃。

        命运似乎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他,他逃无可逃。

        手术室里的红灯一直未灭,新年的钟声马上敲响,余林看着面前这个死倔死倔的孩子,医生在手术室门口帮他处理的伤口,他还是一言不发。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尽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余林还是下意识的发出感慨。

        里面这个应该是他的爸爸吧。

        他应该很爱他的爸爸吧。

        “病人家属在吗?开发性颅骨骨折伴硬脑膜破裂,胸口的伤还好,没有伤到心脏和肺部,但是头部的伤需要继续观察,如果只是颅骨骨折还好,还有硬脑膜保护大脑,这样很容易感染细菌引发后续病症,病人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这边缴费的话,警察同志,你们谁来缴?”

        “我先帮他缴吧。”

        医生探究性的眼神扫了一眼,然后拉余林到旁边,“你是刚入职的小同志吧,你不要怪我多嘴,医院里这种事情见多了,你要是替他交上这钱,要是他还不上,那这钱你可拿不回来了啊!你还是联系联系病人家属吧!”

        “那如果不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后续感染的概率大吗?”

        “很严重,有很大概率会出现后续并发症。”

        “人命关天……我先去问问那小孩儿家里还有什么人么,不行的话我只能先垫付了。”医生看着过去询问的女警,叹了口气,看来刚出社会,还没经历过生活的打磨,还是太天真了啊,有她哭的时候。

        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在看到医院账单的那一刻,如果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张磊这样想到。

        这是他第一次期盼一个新年,以往的新年都不属于他。

        万家灯火,竟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有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容身之所。真的是好不容易啊,每天经过他的路人有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为他停留,不会关心他的瘪瘪的肚皮、身上的伤痕以及想死的心情,人们都在忙碌着自己的忙碌。

        世界不止一种世界,盛装着无数人的不同人生。

        姜文希和夏闻远昨晚吃了一个又一个的沙糖桔,直到手指都被染成橘色,直到哈欠一个接一个,直到看着哈利波特在“胡了”“清一色”中慢慢睡将过去。而大人们精神焕发的打了一晚麻将,他们竟然有始有终的在“胡了”“清一色”中醒来,迎着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一人一边打开大门,迎众神,万象更新。

        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燃尽的鞭炮碎纸,在朝阳的照耀下,满路红光。

        而血液也已经凝成暗红,余林接到同事的电话之后,看着眼前满眼红血丝但是却一动不动盯着监护室的小家伙,“你好好呆着,我去买点儿早餐,一会儿我同事过来接替我,你爸爸会没事儿的。”

        没有回头。

        人和人之间的联结其实脆弱得很。跟着拜年大军慰问完本家长辈的姜文希,来到破庙只看到了冷掉的饺子和空无一人的房间,墙上张磊贴的大红福字还在张牙舞爪,能去哪儿呢?

        坐在平常坐的台阶上等待,夏闻远被夏叔叔带着去他一个三姑母的婆婆家拜年,估计在被各种好话和糖果包围着,姜文希百无聊赖地往墙上扔石头,大王它们应该去捡骨头吃了,大过年的。

        傻平家的狗和他一样没有气节可言。

        北方的寒风刺骨,不一会儿,她的脚就已经冰冰凉凉了。她转身进屋,想找本书看,却看到傻平枕边打开的一本书,下面还压着一摞旧报纸。

        小城市的日报总是些东家长李家短的事情,这摞报纸还要比姜文希大十几岁,九四年七月二十五日,右下角的小框被圈出来,画了个很大的,标题是“昔日孤儿如今竟逆袭考上知名学府…”,旁边一行大字,“孤儿个屁!你才孤儿!你全家都孤儿!我家平儿才不是孤儿!”

        被这话语逗笑,姜文希一张一张翻看下去,每一张都有一部分旁边作了相关批注。

        “暗访记者单枪匹马闯入毒窝,为我们揭露惊天内幕”——“平儿就是在做这些事情吗?虽然很骄傲,但是我宁愿他安安稳稳的,平安就好。”

        “许君平:我的人头不值钱”——平儿,你是傻吗????就不能用化名吗?我知道你是在跟黑恶势力叫板,可是能不能…讲点儿策略,幸好没放照片。平安就好。

        “十元旅馆——摇摇欲坠的人间”——我儿真棒!你娘给你包了饺子,你最爱的茴香猪肉的,回家吃饭。”

        报纸的边边角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姜文希坐在床边,如果这是傻平的爸爸写的,那他可真是个可爱的小老头儿。

        真相永远是拼拼凑凑起来的,姜文希在看到最后一张报纸的时候,上面没有任何批注,版面上赫然写着,“深夜纵火——一场有预谋的复仇”,许久许久之前,杨华清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突然又一次浮现出来。

        “你知道吗?我妈跟我说这里住着个傻子,不跟人讲话,也不去上班挣钱,就天天喝酒,我妈说他还是个大学生呢!”

        “你怎么知道他不傻的呀!我妈说,这个人他上完大学之后,就一直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坏事情,结果招惹来了一群人,把他家房子烧了,他爸妈都烧死了,可惨了!那几个放火的人后来被抓住判刑了,从那之后,这人就傻了,没有地方住,就只能住在破庙里,还不好好干活挣钱。我妈说,这种人好吃懒做,不知道能干出啥事情来呢!”

        姜文希觉得自己已经长于拼凑过往了,世界总有太多碎片,缝缝补补就又是一年。但还是被震惊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茧,傻平也有。

        她为自己窥见的人生而震惊良久,回过神来慌忙把报纸收好,枕边的那本不是书,而是一个相册。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姜文希走过了一个人的一生。

        那个人叫许君平,他那时意气风发,不像现在。

        全家福上的他笑得跟夏闻远一样开心,傻乎乎的露出两排大白牙。

        相册里还夹着一些小东西,通讯录,身份证,银行卡,保险单,死亡证明…

        无数的凭证证明傻平活过,那他现在在哪儿?

        两天之后,姜文希才收到了关于傻平的消息,尽管那不是个好消息,傻平没有像个隐匿的武林高手一般横扫江湖,他重伤入院。

        干练的女警察来这边了解情况,除夕夜所发生的一切都浮出水面,她隐藏了自己所探知到的茧——傻平结了十几年的茧。

        姜文希透过玻璃窗看到傻平包裹的厚厚的脑袋的时候,心脏停了一瞬,旁边的夏闻远五官拧作一团,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

        明明昨天还见面了的,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这是…咋的了?他……不会……”姜文希欲言又止,想说的话不言自明。

        “不会的!”张磊几乎是嘶吼出来,“怎么可能呢?”

        “发生什么了?刚刚那个警察说…说…”夏闻远也被吓到了,支支吾吾难以说出一句整话。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我爸打了他,才扑上去让我爸别碰傻平,没想到他直接拿着酒瓶打了过来,傻平是为了救我……对不起。”

        “那你爸呢?他去哪儿了?他不该受到惩罚吗?”姜文希更加讨厌张磊爸爸。

        “我不知道。”张磊盯着病床上的人,目不转睛。

        夏叔叔送他们过来的,这是个并不复杂的案件,他作为一个律师,太清楚该如何处理了。故意伤害罪,伤情鉴定应该为重伤,已经伤害到颅骨和硬脑膜了,那么检察院提起公诉之后,应该是三到十年有期徒刑,伤害人没有自首和悔罪表现,无法从轻,即使受害人谅解,估计也得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法理很简单,他看着面前三个眉头紧皱的孩子,法律上轻而易举就可以作出判断的事情,对于当事人来讲,却是生活的地覆天翻。

        尤其是对于这个叫张磊的孩子来说。

        过去的半年里,文希跟他交流时聊到过张磊这个孩子,作为一个律师,他见过的这种孩子已经很多了。可是他每次都会被触动到,他是一位律师,本不该这样。

        法理书上说,法律的基本原则之一是公平平等。可是命运并不公平,人生并不平等。而他,连法律的平等都保障不了,怎么可能去阻止命运的不公呢?他刚毕业时,就想要去肃清法制,想要一个清明的世界,后来处处碰壁,也逐渐无能为力,生发出许多的无力感。

        趁夏叔叔去了解情况,三个人偷偷摸摸,“我…看到了医药费账单,我没有钱,怎么办?”

        “傻平这么穷,应该没有钱吧,那怎么办呢?”姜文希其实对钱没有概念,她没有缺过金钱,虽然也没富裕过。

        “要不,让我爸给付了吧?”夏闻远心中的他爹无所不能。

        “不行,不能让夏叔叔付钱。”姜文希打断,“我们去挣钱吧!”

        “怎么挣钱?我们还是小孩儿,是不能打工的。”夏闻远说。

        “那就跟李克桐一样捡瓶子呗!”

        可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们走上街头开始异常艰难的挣钱之旅的时候,才发现一个瓶子真的好便宜,他们得走好久才能拿到很少的钱。

        对于三个小学生来说,挣到这些钱难如登天,可是他们必须去做,他们要去救傻平。

        几天时间,他们已经摸透了路边每一个垃圾桶,网吧旁的瓶子多一些,但是等着收的人也多一些,他们在这里碰到了李克桐。

        每个人手里都拖着一袋塑料瓶,李克桐满眼写着震惊,下意识觉着一定是毛老师布置了什么假期实践课程他忘记听了,要不这对面这仨人咋几天不见变成了这个样子。

        三个人正分工合作,一人跟着一个大哥哥,满眼期待的盯着他手里的饮料瓶。玩了一晚上魔兽正出来透口气的三位小哥差点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期待中一口气没上来,“瞅啥瞅,再瞅揍你们!滚开!”

        他们很懂事的交流了一下眼色,提溜着自己的小袋子退了几米,目光穿过几米的距离继续散发炽热。

        早起过来收瓶子的李克桐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个砸场子的人,甚至忘记了打招呼。

        李克桐很缺钱。他妈妈当初生哥哥的时候,难产了几个小时,哥哥被脐带缠住了脖子,因为窒息所以生下来就是脑瘫。家里为了给哥哥治病一直在花钱,欠下了许多债务,现在都还没有还清。

        爸爸妈妈常年在外打工,奶奶生病了,爷爷也在做各种小买卖贴补家用。

        他从一年级就开始四处捡可以卖钱的瓶子、废纸箱、废铁之类的,他想要钱,想让爷爷少一点劳累,想让哥哥好起来,想让爸爸妈妈过更好的生活。

        四个人狭路相逢,但是却不约而同在路过卖烤红薯的老爷爷时咽了咽口水。

        四个穷鬼罢了。

        哦不,加上傻平,五个穷鬼。

        世间有没有鬼谁都不知道,但是穷鬼一定有,还不少。

        傻平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时候,三个人高兴的仿佛是捡到了三百万。他们围在傻平的病床前,看着这个已经靠葡萄糖吊了十几天命的傻子,咧嘴笑成三个傻子,四个傻子能够凑在一起大概当真是缘分。

        姜文希这个小管家数了数钱,郑重地把他们这些天赚到的以及她和夏闻远的零花钱递到了傻平的手里,“我们也只有这些了,你放心吧,我们会一直去帮你攒钱的。”

        “对的对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让你死的。”夏闻远屁颠屁颠跟上。

        傻平还不能有大动作,僵硬的躺在床上瞅瞅三个红着眼眶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傻小孩,久违的想哭,若是可以坠人间,谁愿意假装洒脱独守冷院。

        看着傻平一直在试图张嘴,姜文希立马秒懂,拿了杯子示意夏闻远去接水,接过杯子就给傻平往嘴边递。

        三人看着傻平缓缓摇头,一脸迷惑,姜文希又是秒懂,烫吗?

        傻平看着三个一脸关切快要凑到他脸上的娃,缓慢的摇动让他觉着自己的脑子有些嗡嗡的,他只是想说句话!不想喝水啊!

        傻平终于挣扎着说出来,“我…我…我有钱啊。”

        “???”三人一起问号脸。

        “别逞强,你就是没钱我们也不会歧视你的,放心吧。”

        “……我真有……”

        “为啥你不挣钱也有钱啊?”

        “你管我?小屁孩!”

        姜文希知道,她看到了那个巨额的保险单和他的存折,后面的零她数了好几遍,都数不灵清,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只不过,她忘了那是本存折,直到刚刚傻平说他有钱她才从那几个零中得出些线索,永远的后知后觉。

        五个穷鬼成功减三,除了两个真正贫穷的人。

        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它可以让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人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永远在追求金钱。

        不过也真是令人难过,有些人追求钱是因为穷的每天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但却无能为力,有些人追求钱却是因为已经有了很多钱,想有更多钱的乐趣。

        世界本就不同。

        这种难过没有丝毫道理,但就是无能为力的难过。

        明明,他们也是竭尽全力了的。

        却,无能为力。

        贫穷是种原罪,人间罪恶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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