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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几个月里夕颜都呆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半点消息没有,众人只道是她孝心,而家里皇爷也因太皇太后薨逝而一直精神萎靡,太后为此日日在佛堂里礼佛但求皇上无碍,后宫嫔妃也跟着做样子,但真心是否就无从考证。

        金陵·公主府

        柚木镶云母螺钿小桌上是银菏叶杯,热气散开,但见杯中嫩芽沉底,金黄茶色在水中一点点晕开,同时泛起清醇茶香。

        楚月瑶借着饮茶偷瞧着上首的长公主啜饮一口,含笑道:“难为你们一番心意,这君山银针果真是百闻难得一见的茶中珍品。”

        坐在下首的大太太也低头品尝:“这茶臣妇也是第一次喝到,果真是好茶。”

        长公主没有做声,显然有些疑惑,大太太朝自己看了过来:“臣妇才疏学浅没听过此茶,不过月瑶倒是精于茶道。”

        长公主点点头,放下茶盏,苍白纤长的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金箔青松折扇轻轻扇动。

        “四娘,便简单给本宫说说吧。”她的声音很独特,略微沙哑,冰冷而没有起伏,就像嘶嘶吐着信子的蛇,让人很不舒服,身体里却涌出股敬畏的感觉来。

        月瑶咽了下口水“说起君山银针,的确算是珍品中的珍品了。最上等的君山银针是产自洞庭湖的君山之上,只有在每年清明节后方可采摘。茶叶的采摘十分有讲究,要做到雨天不采、风伤不采、开口不采、发紫不采、空心不采、弯曲不采、虫蛀不采、只采用茶树上最新鲜完好的首轮嫩芽。”

        “原来茶叶的采摘也有这么多说道。”长公主点着头。

        月瑶解释道:“越是名贵的茶叶采摘时越是注重选材,普通的茶叶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天气有些热了,月瑶忍不住扇起了扇子,浅杏色的扇坠轻轻的打在湖水色的袖子上簌簌作响。

        “这君山银针当真不同凡响。”长公主赞到。

        月瑶继续道:“不仅如此,君山银针在采摘后还要经过摊青、杀青、摊凉、初烘、复烘、焖黄、足火等十多道工序,最后制成的茶叶也是极少量的。”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茶盏:“家父,一直亲自监工,好容易得了这些,急急的赶回来,一份送到了家里,一份便送来了您金陵的公主府。”

        长公主满意的笑着:“如此看来,倒是多亏了英国公府的孝心,本宫和皇爷才能享此口福。”

        月瑶看着长公主对她笑着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如四娘这般懂得欣赏,就是本宫,也不过附庸风雅,喝过就罢了,哪里晓得这些。”

        月瑶恭谨的笑:“殿下谬赞,臣女也不过是闲事用来打发时间,算不得精通,只不过您大度,容臣女卖弄罢了。”

        随后便听她说道:“夫人第一次来我府上,便叫秋霜带着夫人出去走走。我与四娘一见如故,便留她会儿。”

        看着大太太离开,月瑶有点紧张,便微微低下头,耳上带的金摺丝葫芦耳环也随着动作轻轻的晃。

        一片沉寂,只有过于明显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月瑶便悄悄看了过去,这是第一次看清长公主的模样。

        妩媚冷艳而又鬼气森森的样子。消瘦的鹅蛋脸,锋利且窄细的高鼻子,眉眼是锐利的长圆形,狭长尖锐,瞳距较宽,眼白极其分明,妩媚中带有一丝肃杀之气,皮肤苍白,像是白骨雕成没有生气,几乎与身上的暗云纹白罗长衫融为一体,只有带着黑眼圈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空洞无神的眼睛,黑漆漆的,像她这个人一样,散发着死气。

        明明是令人恐惧的长相,可是她的周围散发着一种绝望的强烈的却又宁谧的气场,吸引着她,无法逃离。

        自鸣钟铛的一声响起,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由得盯了她许久,慌乱的移开视线,“殿下姿容天下罕见,臣女竞一时失了神。”话音刚落便听见上方传来极浅的笑声,“你的闺名是什么?”

        还好没有被怪罪,她收拢了心思“我们楚家深知针凿纺织为女儿本分,这一辈女子,都从丝字为名。河伯轩窗通贝阙,水宫帷箔卷冰绡。便是臣女闺名了。”

        “懂诗词,长得也好。”长公主声音含笑,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本宫记着你今年便该及笄了吧。”

        “有劳殿下记挂,今年生辰就满十五了。”

        “多好的年纪。本宫记着不少的姑娘都是十二三进了宫,日复一日的等待圣眷降临,好些的就这么老死在家里。倒霉的就殉了葬。”

        “臣女以为这人的路都是要靠自己走的,前途都是自己争的,若是不争不抢,一生孤寂平庸也是难免。”

        “不错,明事理,是个好孩子。不过说句不好听的,金陵、顺天、凤阳的贵女多的是,随便挑出一个来,家里都是出过什么人物的。”长公主停了下来,瞅瞅她继续道“想必四娘也清楚,英国公府如今不过空有名声,你那几位兄长如何就不必本宫多说了。及笄过后就该说亲了,会怎么样呢?”

        月瑶思腑片刻,郑重道:“臣女以为,是人都想做人上人,嫁人也是要嫁那世上最好的男儿,方才不负此生。”

        “真是好孩子,若是做了宫妃,圣宠眷渥,那些个命妇,照样还是要向掌权者卑躬屈膝。”

        “殿下的意思,臣女明白,殿下放心。”

        夕颜瞥了眼自鸣钟,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了,这么快就到了正午,刘冬月,传膳”

        西施舌、西施团圆饼、西施豆腐、十香菜、圳肉粉汤、白烧河豚、胡椒醋鲜虾、蒜醋白血汤、烧鹅、火贲羊头蹄、五味蒸鸡、鹅肉巴子、咸豉芥末羊肚盘、羊角葱参炒核桃肉。

        长公主笑笑道:“本宫记得你是诸暨人,这才搬到了顺天来,担心你吃不惯,便叫人做了些些你家乡的吃食来,味道可还对?”

        楚月瑶有些感动,谢了恩,却也只是捡了几筷子笋尖,眼瞧着公主只略动了几口便停也不再用了。

        二人漱了口,又含了香茶饼子算是结束这顿饭,后来又说了寥寥数语,但楚月瑶却只是应付,直觉着长公主时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让她浑身难受。直至回到家中,方觉得松一口气。

        罪责深深,孽海沉沦。夕颜躺在长榻上微合着眼,听着外面喜鹊的叫声复又睁开眼。

        和合窗的窗纱是新近糊的,薄薄一层,似烟如罗,呼吸一重,就要散了一般。贝壳做的明瓦,近似轻飘飘的粉,映着窗外的葱郁垂阴,姣姣茶靡,煞是好看,比起之前的高丽纸糊的窗子,瞧着欣荣不少。

        她把窗子支了起来,下雨了。

        细密的雨丝是极浅的银色,没有一丝光亮,将白日描绘的如同月色将尽的黎明前夕。

        已经到了茶靡花落的时节,冷雨无声,添了一抹凉意。那雨幕如同绵软的白纱,裹着弱白的花瓣在风里飘飘渺渺,在宽阔的院落里幽幽的荡着。

        那天,在长春宫,她给贤妃送去皇爷的礼物。

        身后刘冬月小心翼翼的捧了只卷草叶纹紫檀宫皮箱。那箱子极大,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长春宫的小宫女都欢天喜地的,毕竟还没到生日就送来了礼物在家里算是头一份了。

        院子里正中间被指挥着放了张宽大的黑漆有束腰三弯腿半桌。刘冬月装模作样的也不让别人去接,自个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上,像里面的物件是玻璃做的一样。

        一群宫人围在桌子边起哄,刘冬月挡着箱子油嘴滑舌的遮掩,成功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各种吉祥话不要钱的说。作为话题中心的贤妃终于穿戴整齐的出来,她给贤妃行了个福礼。抬头见她微红着脸,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贤妃笑骂道:“你这滑头,别买官司了,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快叫姑奶奶我开开眼!”

        刘冬月这才堆着笑把她搀扶过来,打开顶盖,张开小门,拿出了十只被黑绒布蒙住的小托盘。

        他刷的一下揭开了绒布,登时一片宝光灼灼。

        沉郁的黑绸子上整整齐齐的以黄金制成的蝴蝶,像是一捧捧夏季里落下的金黄荼靡花。

        贤妃与她什么珠宝没见过,但此时那一排排展翅欲飞的蝴蝶还是让他们张开了嘴,说不出话。

        贤妃伸手去触一只蝶的羽翅,那蝶就动了起来,颤颤巍巍,似要飞起。

        细看才发现原来翅膀之下用鎏金铜丝拧成螺旋状,受到外力便会弹动。

        而每只蝴蝶更是形态各不相同,羽翅上的斑纹更是以宝石镶嵌,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贤妃喜悦之余难掩疑惑:“这是?”

        刘冬月声音脆而润泽:“皇爷说,您上次在花园里扑蝴蝶没扑着,深以为憾,他便送您一箱子的蝴蝶,可以永永远远的陪着您。”

        贤妃感动不已,拿帕子沾了沾眼眶:“告诉皇爷他的心意我收到了,待会亲自去谢恩。”

        刘冬月领了赏先下去了,她看向了贤妃,两人坐到了廊下。已经快到了端午节的尾声,门前种了菖蒲艾草的盆栽都被挪走,只在廊下放置了一束用青白二色和纸包裹的菖蒲,用浓紫色纸裹着的乳白色团团的旃檀花。

        画梁上挂了几个香气浓郁的香包,垂着五彩缤纷的丝线,一只叫海藻的吼彩霞一蹦一蹦的去扑。

        “后宫又要进新人了”她看着庭院里开的恣意的茶靡花。贤妃有一瞬间的落寞“都三年了,是该大规模为甄选良家女子填充内庭了。”

        她拿了只白的像一团雪只嘴一下有一条红线的一线红擦了上面的绒毛,咬了一囗,让清甜的汁液缓缓洇入喉中。

        “不,皇兄仁慈,今年不举行选秀。”

        那只叫海藻的猫终于停了下来,疲惫的窝到了贤妃的怀里,呼噜呼噜的打着鼾。

        贤妃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那是哪家的姑娘?”

        “英国公家的四姐儿。”

        “我明白了,”贤妃一瞬间似乎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还有,”她看了眼贤妃,她的脸色很不好。“还有什么,一次说完,我都安排了。”

        “皇兄说让她住景仁宫,”

        “景仁宫是太皇太后陛下曾住过的,现在一直空着,她去了正好。”

        “他还吩咐,四娘年纪小,怕她想家,宫里的一应设施都让你看着办。”她拍了拍贤妃的手:“本宫也觉得你最是妥帖不过了,跟在皇兄身边九年了,皇兄也只放心你来办这事。”

        她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见贤妃马上掌不住就要哭起来,便先行离开了。

        不过才到门口,便听见了极压抑的哭声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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