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进了长寿宫，只见厅堂高远，院字深沉。正殿门上挂的是龟背纹虾须织抹绿珠帘，正中是黄花梨三弯腿四面龙纹三屏风罗汉床，绦环样须弥座八仙捧寿玉屏风。
周围摆的都是泥鳅头、楠木靶肿筋的交椅。
床上的蜻蜓肚螳螂腿肥皂色起棱炕桌上一个琉璃花瓶插了一捧红艳艳的玉珊瑚，一面玛瑙盘子里奉着碧绿生鲜的檀香橄榄。两壁挂了几副紫竹杆绫边玛瑙轴头的古画，两旁的三足圆香几上摆着两座珊瑚嵌宝香山，脚踏下放着一座银狮驼鸳鸯宝瓶水火炉，上面搁着一只银点翠寿星龟鹤壶，有咕嘟嘟的水声和白色的雾气从壶嘴溢出。
都是极好的物件，看来因着她得宠，宫里的人又开始上赶着巴结了。
进内间时，德嫔正坐在大炕上看书，龟背卐字绢绵衣，八宝团风云襕裙。戴了冠，手上只套了个鹭鸶莲纹金戒指。见到她想下炕请安，夕颜扶住她与其一起坐在炕上。黄花梨束腰三弯腿炕桌上贡着一个白地红彩缠枝莲托八宝鼎式熏炉，几缕雪色轻雾悠悠逸出，清甜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纷郁。
两人絮絮数语后德嫔切入正题：“绡妹妹的事可有什么进展？”
“你倒关心她。”
“这是自然，绡妹妹虽说与我相识不久。但却感情深厚，可怜她小小的年岁便这么去了。”
“平白说这些伤心话做甚么，本宫既然负责这件事，定会还她一个清白。”
“话说你这香是如何调配的，似乎与寻常香料有些不同。”
“这个臣妾倒是不知，这香料还是太后娘娘送给臣妾的，臣妾听太医说这香安神又可安胎见月瑶妹妹喜欢，还送了些给她，可她却是再也用不到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总提一个死去的宠妃，是招人厌烦的，特别是在六哥面前。”
“谢殿下提点，臣妾知道了。”
夕颜立在景泰蓝鱼藻纹大缸一侧，低头看着几只蝶尾金鱼在碧绿的水草间嬉戏，粉白的鱼尾逶迤展开，仿若在绒柏枝叶间穿梭的白蝶。
“这金鱼并不是宫里常见的。”
岳溪如脸上露出几分想念之情，“这是哥哥去青海前特地从宫外寻来的，给我做个念想，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夕颜用护甲玩弄着金鱼“功高盖主这个词嫔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若是大功臣还有个跋扈的妹妹，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夕颜耳朵上微晃的猫眼石坠子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芒，溪如只是捡了个果子吃，毫不在意地开口：“臣妾虽说平日里脾气不好，却也没有真的得罪过什么人，”
“方美人日日在太后面前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太后对她可是十分满意。”
“方明昱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家世，也不过被宠幸那么一段时间，成不了事。”
夕颜柳眉一扬，望着画梁下悬着的几只镀金香球，映着筛入殿内的和煦日光有夺目的晶莹，她微眯着眼，勾勒了赤红媚花奴胭脂线的眼睫微颤，有些凌厉的冷意透出“没有家世又能怎么样？只要爷爷喜欢，楚月瑶不也照样成了康妃？太后那个老东西能一步登天，她□□出来的人怎么就做不到？”
溪如那么块肉干扔给一直在脚下摇尾乞怜的狮子狗，“奴颜媚骨的东西，皇爷最多就是看个乐子罢了，殿下不必担心。”
夕颜也不再多说，只瞧着那凶猛护食的狮子狗道“你这些天小心些，你哥哥如今在青海平叛，皇上自然会容忍你，可战事结束，他可没这个耐心。”
“是，臣妾知道了。请殿下放心。”
已经过了亥时，满屋的烛火都熄了，只在小几上摆了盏鎏金玉臂龙头宫灯。烛光低沉，昏昏地透过纱帐投下一片蒙蒙戳戳的光影来。夕颜抚着一个彩陶枕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这件事牵扯到太后，怕是不好办啊！”吴女官跪坐在床边沉思着。
夕颜勾起唇角讽刺的笑了笑：“太后那个老东西做的这么明显六哥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您的意思是？康妃的事爷爷都知道？可爷爷对康妃可谓是情深意重，怎么会这样。”
夕颜玩弄着胸前的白玉方胜好笑道：“慧敏你觉得康妃是个与孝思贤皇后容貌相似的替代品还是一个普通的嫔御？”
吴女官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夕颜指了指睡在她脚下的黑猫，“慧敏，你瞧这只猫。”
吴女官有些奇怪的瞧了一会儿道：“这只黑猫似乎永远长不大似的，奴婢小的时候跟在姑姑身边有幸见过几次，那时候它也是这么大一只。”
夕颜不知想起了什么心情并不太好：“是啊，它不会长大的。我曾经养过一只猫，把它当做这无聊生活中会长大的。我曾经养过一只猫，把它当做这无聊生活中唯一的陪伴，可是没过几年，它就死了。我真的太难过了，可是我有一天在猫儿房见到了它的母亲，它新下了一窝猫崽子，有一只和它长得一样，我知道是它回来了，所以我要带走它，可是它竟然不想和我走，有个人告诉我杀了那一窝猫，它就只有我了。我这么做了，它真的只有我了，它永远不会离开我。”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温柔的看着那只猫又像是透过它看见了别的。“后来，随着它一天天长大，和它离开我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真的怕啊，所以我杀了它，总比它抛下我好，循环往复，它也不可以离开我，就算死，也必须是我来下手。”
吴女官看着那只漂亮的黑猫突然明白了康妃的死。
夕颜也不管她怎么想的有些激动道：“过些天寿安宫里人就该出来了，至于岳溪如看她的造化了。”
吴女官也有些期待：“方美人是正经大选进来的，能被好好培养一番，定不负主儿的期望。”
“本宫啊，从来不喜欢这宫里一枝独秀，要百花齐放的才好。”
“夕颜想到以后这后宫又要热闹起来，心情好的很，便道：“康妃生的孩子本宫一直没细看，把他抱过来，本宫瞅瞅。”
吴女官有些为难，“主儿，都这么晚了，小皇子睡得正香，还是别了。”
“叫你去你就去，磨蹭什么。”夕颜有些不悦。吴女官看推辞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出去。
不大会儿奶口就把雪泓抱了过来，她瞅了一眼，刚生下来就丑的厉害，如今过了几天勉强能看了些，白胖的小脸，黑漆漆的眼睛。
她试着去抱，也许孩子是通人性的，知道自己害了他娘亲，刚抱起来就恐惧的大哭，鼻涕眼泪一起流，奶口着急想哄。她却气恼起来，抱着不放手，任由孩子哭的上不来气，直到孩子脸色发青，哭声减弱，她才交给奶娘。
看了跪在地上乌泱泱的一群人，她刻薄道：“本宫又不是要杀了他，你们急什么？”
又看了眼在奶口怀里安静下来的孩子，恨不得马上掐死他，但深呼吸几次后平静道“把他留下来吧，放在摇篮里，”
奶口看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孩子有些为难道：“殿下，这孩子在自己屋里睡惯了，乍一换地方，许是怕生，奴婢怕吵了您休息。”
她冷哼一声：“怕什么，他现在不习惯，时间长了不就习惯了？”
奶口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秋霜强硬的带走。
夕颜走到摇篮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他不安分的扭动着想要找到熟悉的人，夕颜嗤嗤的笑了：“怪道人人都要防着奶口，这一个个的心思倒不少，才被带了几天就离不开了。”
她看着孩子白嫩圆润的脖颈纤长的手指轻轻拢了上去，强劲的脉搏在皮肤下跳动，她看着放在一边的枕头，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放上去，就像那次一样。但是那个孩子笑了，露出了一个笑容，文祖那天也是这么笑的，文祖冰冷的身躯紧紧的抱着她，文祖还在怪她，她恐惧的僵直在那里，颤抖的摸着文祖的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经为你报仇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文祖凄惨的笑着：“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摸着他的脸跌坐在地上：“对不起，可这不是我的错，如果你不死，我们都活不了，我只是为了报仇，不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似乎得到了某种肯定，拿起了枕头，就像是七年前那样，死死的摁在他的脸上，灰白的小手在空中激烈的挣扎，最后无力的垂下，她拿开枕头，他只是睡着了，不是她的错，是宫女的错。
那个被抱有所有美好祝福的婴儿夭折了，她伸手拂过面颊，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不会再像七年前那样懦弱的哭泣了。
哗啦一声，她猛的惊醒，那串紫水晶念珠被婴孩的手指勾断，散落一地。
吴女官推门进来：“主儿怎么了？”
她抱着孩子冷然的扫了眼地上掉落的枕头，“没什
么，刚才枕头没拿稳。”
“你进来看着点小皇子，别吵到了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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