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一往情深

那一年晚秋。何景芳终于登上了去往台湾的汽轮，在他心中，这是一次大逃难，也就是说是舍生逃命的纪念日。

        轮船启碇前的汽笛又“呜———”地响了。舱房里安装的小播音器里一个女生开始广播，先用英语，又用法语，然后用的华语。华语先用粤语，又用上海话。意思是说：轮船就要启行，请旅客们注意。

        庞大的船颤动着，可对于眼前的沧海，它渺小得就仿佛辽阔湖水上的一小片树叶，船舷帮上，不时传来更加猛烈的浪峰的撞击声，常常訇然作响，那冰冷的海浪就逆着船首耸起白浪，激起的朵朵浪花犹似白雪在翻动。

        何景芳坐在靠栏杆的座位上，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万千。他一脸凝重地看着滔滔海水，海水碧绿泛蓝，有时又暗得发黑，水表层有不少水母在随波逐流，颠簸着柔软的身子，身不由己。

        轮船在笛声中渐行渐远。何景芳扶着船栏回望着大陆，遥望着家乡，心里难受不已，心潮澎湃。

        也不知道此行何时是个尽头？

        自己还会回来的，他在心里说道。

        明媚阳光照着他额头那簇皱起来山川似的皱纹，两只眼睛里噙着泪花，古铜色脸上，尽显憔悴。

        他能想到什么呢？五味杂陈一言难表。

        锦绣似的海平面，被汽轮劈开成一道深深的裂痕，海燕时不时在空中飞翔盘旋。

        这时，他眼睛一亮，有一只蜻蜓在船上飞舞着，他引項追寻。不多时，这只蜻蜓飞到了他眼前，行迹定格在他手不可触摸的位置，且一动不动。

        这只蜻蜓很有灵性似的，扇动透明的翅膀，与何景芳保持固定距离。

        莫非这场大逃难感动了这只小精灵？它是家乡的灵魂？还是慈母的使者？

        何景芳凝视着眼前这只小精灵，曾经最美的玩物。

        他喃喃自语道:“可爱的生灵呀！你为什么追逐着流浪儿不放呢？你是不是离不开流离失所的人呢？”

        没成想，这只蜻蜓在他面前上下动了一下，仿佛在对他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怕惊走。可这只小精灵依然飞舞着，定在原有的距离，它的眼睛明亮透彻，仿佛一下子就能看到那颗软软的心似的。

        何景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轻声对着小生灵说道:“你若能回到我的故乡，那就在我家门前徘徊，告诉我的父母，儿子很想念他们，好吗？”

        这只小精灵好像听懂事似的，对着他上下动了一下。

        何景芳内心有所触动了，他满含热泪，几近哽咽道:“我很感谢你！希望你能尽快把我的思念传递到我心爱的人那里，好吗？”

        小精灵再次上下动了一下，它绕着这只轮船飞了三圈，在何景芳眼前定了一下，然后振翅飞向了思念人的方向，飞向了大陆。

        多好的蜻蜓呀！几个人声音同时赞美道。

        何景芳循声观看，一个个凝重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蜻蜓闪现在他的眼前，能够见到这只小精灵是一件久违了的事情。

        何景芳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孩提时代，在农田，在阡陌，在村庄道路上，比翼齐飞。

        他稚嫩的身躯，擎着扫除，只为自己钟爱的小精灵。

        他念着传承下来的古语：“蚂螂蚂螂（俚语，蜻蜓）拍坡，你家媳妇过河。”

        蜻蜓似乎听懂了人们善意的谎言，便降低飞行高度。捕蜻蜓者便轻易地擒获，获得者一个个咧着嘴，笑着跟蒜瓣子似的。以胜利者的姿态，雀跃起来。

        何景芳跟着玩伴，一放学回家，便趁着黄昏子，去小白河两岸捕捉蜻蜓。

        那里绿柳成荫，是孩子玩耍的天堂，逮唧了（俚语，蝉，知了），折柳枝编花篮编帽子。尤其是戴上柳树帽，一个个神气得很，就像隐藏作战的士兵一样，欣幸不已。

        有一项绝好手艺，那就是制作口哨，又叫笛子。挑选一节上面没有疙瘩暴瘤的柳枝，然后用手拧树皮，劲要用匀适，树皮脱离树骨（也就是里面的白棍）后，用小刀截断，一手握住皮囊，一手用力拽出柳棍。

        皮囊长短不一样，吹出的哨音就不一样，嘹亮，雄厚，激越等声音应有尽有。

        何景芳二哥制作口哨技术颇佳，达到了苦心孤诣的地步。他制作出来的每一个笛子，吹出来的音响，如黄鹂鸣翠柳，又似雏鸟鸣谷。

        让孩子们羡艳不已。

        这个时候，孩子逮蜻蜓，蜻蜓大都栖息在树枝上，你若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恍然间，就会看见蜻蜓停栖在茂密的柳枝上，一动不动。

        何景芳张开小手，趁其不备将其擒获，那种获胜的感觉，喜不自禁。

        何景芳到了台湾后，他先坐上董先生车到其公馆，赵芷青让何景芳到他那里住下来。

        斯时，董先生也没有说啥。

        当日，因天色已晚，何景芳便答应到赵芷青那里住。

        次日，何景芳带上礼物到马志超先生处叩候。

        马先生以与何景芳久别，热情招待倍胜往昔。

        马志超嘱咐何景芳，哪里也不要去，必须在他府上住。

        何景芳心领神会：长官之意多住马先生，少回赵芷青处住宿。

        就这样，何景芳不知不觉在马志超处住了两个多月，每日恒思难眠。

        他一直在想:以堂堂七尺之躯，坐食长官处。尤其马志超还要承受十五口之家负担，且又让自己衣食无忧，实属有愧。不能久事君为。

        这时，赵芷青兄辞掉中国一个总经理职务，荣就烟酒公卖总局局长一职。赵芷青随给何景芳介绍一席，令发表嘱咐让何景芳三月一日即时到差。

        事先事后，何景芳不敢懈怠，几度晓与马志超董钊二先生。马先生没有表示可以去还是不可以。

        直到何景芳说定去赵芷青处就职时，马先生数度表示不满，并严词深责，不准何景芳应允此职位。

        在马先生老父亲寿诞的前一天晚上，马先生邀请良朋益友并设宴款待。意在预祝老爷子大寿。

        斯时，还没有上席，马先生先叫何景芳敬大家酒。

        何景芳不胜酒力，又恐伤了长官之意，只有与大家礼貌一下。

        孰料，马先生也知道何景芳不能吃酒，并面对何景芳不乐之表示，说道:“来，何景芳老弟我敬你一杯酒。”

        大家都谓:“马先生敬你酒，再怎么样非得吃了方可。”

        何景芳又不会复叙，再说，以平生口钝，此时也不能摆脱，只有把这一大玻璃茶杯酒喝了下去。

        这时，大家嘻嘻起哄道:“好海量，来来来，我俩干一杯。”

        他们都这样说，真弄得何景芳脑涨心头，他素来是个不吃酒的人，由马先生这一下，弄得他也无话说。何景芳只说道:“谢谢马先生！”

        马先生看何景芳不与大家同饮，便饬令何景芳敬马先生夫妇一杯酒。

        何景芳无奈，只有遵命。复遵命之下，何景芳一连吃了四大杯酒。

        马先生手里端着杯酒又对何景芳说道:“咱俩再同吃一杯。”

        这时何景芳酒气上头，脸亦通红，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对着马志超施礼并回答道:“马先生，我实在不能喝酒了。”

        马先生见状，便伸长脖子一饮而尽，先干了一杯酒。大家对何景芳说道:“马先生先喝了，你老弟怎么好意思不吃？”

        何景芳暗忖道:“就道不如大道。”他便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何景芳放下酒杯，随即说道:“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马先生凝视着何景芳说道:“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出去了，我有几句话给你说。”

        随后，马先生站起身，拍着何景芳肩膀缓声说道:“老弟，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饿死也不要走公卖局这条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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