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如初

简梧秋抵达兰春棠她家小区楼下的时候，天色已黑透。

        她再度取出手机，挨个试探了各个联系方式。

        微信，被拉黑。

        电话，被拉黑。

        微博，被拉黑。

        网抑云音乐，被拉黑。

        最后试了一下x付宝，竟然也已被删除联系方式。这下问题是真的大条了。

        她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利落的齐耳短发，深呼出一口气，回想兰春棠早上的话。

        “女主”

        她喊自己“女主”，说起来，这并不是兰春棠头一回这样称呼自己。月前她醉酒，也曾这样称呼自己…去给她买单。

        简梧秋皱眉，眼中滑过厉色，女主是什么？女主角？哪里的女主角？

        “臭女主！臭女人！渣渣！”兰春棠气得直咬自己的毛毛熊耳朵，给人家耳朵都咬开线了。

        又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烦死了烦死了！讨厌她讨厌她！”

        忽然一猛子跳起来：“绝对不会再原谅她！再也不要和她说话了！”

        “除非呢？姐。”被派来前线给发泄情绪的兰春棠端茶递水、投喂甜点的妹妹孙春正，非常熟练的给她递话，这已经是姐姐第不知道多少次闹分手了。

        “除非…没有除非！我这回是认真的生气！”

        孙春正看着兰春棠，兰春棠看着孙春正。

        “好叭，除非她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我身边。”小作精嘟起嘴，不情不愿的加了个限定。

        孙春正挠挠头，看来她姐姐这回是真的很生气耶，可是包括她在内的全家人，都觉得姐姐这个女朋友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于是她悄咪咪替简梧秋求情：“可是，那个姐姐又不是孙悟空，能踩着筋斗云飞到咱们家里来呀…我去，熏悟空！”

        孙春正指着窗外，因为太过惊慌失措声音都岔劈了。

        兰春棠莫名其妙的看向她指着的地方，

        作为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兰春棠的卧室坐北朝南，采光极好，还连带着一个小露台，摆着花架，养着几盆多肉。

        结果此时此刻，露台上却显出一个人影。

        兰春棠下意识一把抓起孙春正就给她丢出房门外，拿起门口初中时候cosplay用的长刀指向露台疾言厉语：“再动一下，我就报警了！劝你自己识相点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若非实在无计可施，简梧秋也不至于大晚上的顺着排水管道爬到三楼来。

        “棠棠，是我…”简梧秋举起手，老老实实自报家门。

        兰春棠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已经快要把110拨出去了，硬生生卡住，不可置信的瞪着那道越看越熟悉身影：“什么？！”

        她丢下手里的东西打开阳台门一把就将简梧秋揪了进来甩在床上，气得脑壳发蒙：“简梧秋，你脑子有病啊！你电影看多了？学什么不好学人入室抢劫这一手？！”

        今天孙元萍带着李戴业去医院复查，这会儿还没回来，家里就她跟双胞胎，刚刚真是把她吓到了。

        简梧秋看着小姑娘满头粉毛都被吓得炸起来了，自知理亏，从床上缓缓坐起来道歉：“对不起，宝…”

        兰春棠坐在一边椅子上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简梧秋赶紧走过去抱住她轻抚她的脊背给她匀气：“别怕，没事儿了…有我在…”

        却不想这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兰春棠一记头槌，简梧秋毫无防备，神色痛苦的捂住下巴，眼眶生理性的蓄满泪水，就又再度被兰春棠恶狠狠扑到在床上：“有你在？应该说都怪你！”

        她眼尾泛红，咬牙切齿，分明是怒气冲冲的表情，却因着幼态的小脸流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委屈，像只虚张声势的受伤小兽，惊慌失措之下冲着人努力亮出才生出不久的小獠牙。让简梧秋虽然被责怪埋怨，却心中除了歉疚就是柔软。

        更何况…这实在是一个不太妙的姿势。

        贴得太近了。

        简梧秋抬眼就能看到腴白的、柔软的肌肤。以及，为了压住她，兰春棠就坐在简梧秋身上。

        “姐……我什么都没看到。”看着自家姐姐“饿虎扑食”的模样，孙春正自觉坏了姐姐的好事，赶紧拽着弟弟关上房门，还贴心的从外面锁上了。

        简梧秋闭了闭眼，让生理性眼泪滑下去，却显然被误会了什么。

        “你…你有什么好哭的…”小作精气势弱了下去，嘴硬，动作却不自觉轻柔了许多，放开了揪住的衣领。

        “我没有哭，宝宝。别担心。”简梧秋声音哑得厉害，她撑着自己坐起身来，这下，兰春棠就整个撞进她怀里了，偏偏小作精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又起来了，也不挪窝，就这样坐在她腿上不动。

        “谁会担心你？都已经分手了，那就是陌生人。”兰春棠不看她，却因离她太近，被她的心跳声包围环绕着。

        简梧秋没说话，她抬起一只手，摘下了一枚戒指，而后握着兰春棠的手，不容她挣脱，强势而温柔的替她套在了中指上。

        “你干嘛？？”兰春棠别扭劲儿又上来了，想摘掉，却被十指交扣不能动弹。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两枚戒指，不算珍贵，却是她学徒时期亲手打磨的第一件作品。”简梧秋的声音又轻又柔，她揉揉兰春棠的头发：“现在，我把其中一枚给你。”

        “接下来，有个故事，不太美好，不是童话。请你听一听。”

        这个故事的开始，是灰姑娘和王子故事的结尾。一个是初出茅庐的珠宝设计师，一个是坐拥商业帝国的年轻总裁。

        “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简梧秋是张舒柔四十岁时才怀上的孩子，她无比珍视这个女儿，冒着高龄生产带来的致命风险，也执拗的生下了她。

        她多爱自己的孩子啊。

        却在简梧秋十六岁那年，自高楼一跃而下，从此，与女儿阴阳两隔。

        十六岁生日当天，简梧秋得知了父亲出轨的消息。

        他病态性的恋慕年轻而充满期望的女性，爱上陶茜，一如当年爱上张舒柔。张舒柔不会永远年轻，但总有女孩在年轻着。

        还未成年的简梧秋计划好了一切，她自小受到严苛的精英式教育，她熟知集团的运转规则，清楚大家族捆绑交缠的利益置换，明白母亲注定无辜却无助。所以她要带着母亲离开。

        因高龄生产，张舒柔有着严重的产后抑郁，多年未愈，但她为了女儿一直在积极接受治疗。那天，女儿小心翼翼的告诉她父亲出轨的消息，并且拿出了一套计划，说要与她一起逃离简家，并且请妈妈相信，她已足够优秀，能养活得了妈妈和自己，只需要等她拿到高中毕业证书。

        简梧秋就读于贵族式私立中学，初高中加起来一共只需四年。而当时距离她拿到毕业证书堪堪余下一周。

        临行前一晚，简梧秋和妈妈计划着未来的生活，没有繁冗的家族、没有压抑的纠葛，只母女两人，自由自在，多美好。

        她很认真的说起自己的学业规划和职业规划，怎么在读书的同时积累原始资金、怎么以小博大，又说要盖一座花园暖房，因为妈妈最爱晒太阳，再养一只猫、一只小狗陪着妈妈。

        张舒柔看着还没长大却那样用力试图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的女儿，她想落泪。但最终只是轻抚女儿柔软的鬓发，笑得很满足，很幸福。她说：“我们囡囡啊，怎么能这么这么厉害呀？妈妈好幸福。”

        简梧秋红了脸，她都这么大啦。妈妈还总爱用跟小朋友说话的语气跟她讲话呢。

        多少次，她午夜梦回，还能忆起那个傍晚，风很稠，很暖，空气中有隐约的玉兰花香，与母亲那双温柔的浅灰色眼眸。

        然后这一幕幕就像老旧电视机，卡住、僵硬、闪烁黑白花点，最终彻底消散。

        妈妈死在希望的前夜，或许要怪那日黎明来得太晚。

        简梧秋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约好了，她可以带她走，她能带她走，为什么？为什么？

        她再也不愿面对旧日的一切，往部队参军而去了。

        直到两年后归来，她从客厅中多出来的几张面孔得到了答案。原来，简照鸿的出轨长达十八年，或者更久。

        “我妈那时候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出轨，所以才表现得那么平静。但她不知道那个畜生出轨了这么多年，更不知道他还有了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孩子。是谁明知她有抑郁症，却在那晚告诉了她，刺激得她去跳楼？”简梧秋很平静的抛出一个问句，

        兰春棠呆滞的摇头：“我不知道…”

        “这也已经不重要了。”简梧秋将她拥得更紧：“我并非想要隐瞒你，棠棠。而是，简照鸿注定因我而死，我不愿你…知道这样的我。”

        有沁凉的液体滴落在兰春棠颈间，她颤了颤，

        “可以请你不要离开我吗，棠棠？尽管我一无所有，又如此卑劣的利用你的同情心…尽管我失败、怯懦、可耻…”

        “嘘。”

        所有软弱的丧气话都被以吻封缄。

        在黑色和灰色的围拢下，升起烛白的辉光，她凑至她耳畔，像伊甸园的苹果回归于生命树，轻声道：“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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