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血喂花

暂居焚天小半月，日子过得还算清净。

        晨夜如昼，日头高挂，焚天山顶的浓雾虽厚，也挡不住万千流光。

        静心打坐，惊觉体内竟有丝丝灵力游走四经五脉，几经辗转流入仙根尽头，像是几滴春水不经意滴入沟壑纵横的干涸之地，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盘腿而坐的双腿被压得有些麻了，缓缓撑床而起。

        魔君不让她贴身伺候，但青辰没有乖乖听从他的吩咐，她来焚天炼狱本就是因着兰灭救了书画的缘故，她为仙万年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债，欠了珍宝灵草这些物件好还，性命攸关的债却是最不好还，让她在焚天炼狱悠哉悠哉过闲云野鹤的散漫日子她是做不来的，既然兰灭想让她将这恩情报在魔君身上，青辰自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吭一声的，现在的处境也不需要她如何悲壮赴死，也只能贴身伺候魔君以报兰灭的大恩。

        想着自己作为丫鬟应当贴身侍奉，青辰拖着千斤重脚步来到隔壁房门。

        门半掩着，青辰走的甚是小心，生怕惊了前门大槐树上那窝麻雀。推开半掩的房门，只见魔君一身红衣，风姿灼灼，低眉执笔，青丝伏案。

        美人如斯，举手投足皆是空灵，超然物外。青辰望着他，心中一片枉然，很难将如此清冷美人和嗜血如狂的魔君联系在一起。

        魔君与世隔绝多年，青辰自是没有见过，如今四海八荒，与魔君打过交道的，怕早都陨落了。

        以前在天宫时常听闻魔君姿色清绝，却没想到会是如此清绝，如此绝色。难怪他不愿出焚天炼狱，恐怕是躲桃花，这么张脸，放在哪里不招人。

        感觉那到一种审视的目光，炎莫绝在心里轻哼一声，竟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轻轻放下狼毫，两人目光相接，一室静寂。

        “这些日子睡的可安稳？可还习惯？”

        望着那双灰瞳，琉璃盏似地流光万丈，青辰又觉得这双眸子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美地有些熟悉。又觉得这双眸子像一个可以吞噬万物的漩涡，能让人忘记呼吸溺毙其中。

        “不怎么习惯，这里没有昼夜交替，太阳终日挂着，我那屋也没个帘子，晃着我整日睡不好觉。”

        炎墨绝走到她身边，心里轻笑，如今什么世道，这做丫鬟的还嫌房子不好，睡得不够舒坦。

        “这好办。”轻飘飘一句，炎墨绝小心地将刚作好的画用镇尺压好，墨迹未干，淡淡墨香在宣纸上缠绵，久经不散。

        须臾片刻，挂在墙上那把古朴剑鞘包裹着银剑就飞到魔君手中，淡淡看了青辰一眼，错身从前门出去了。

        这是要去练剑了。

        这几日的相处青辰大概摸清了魔君老人家的性子。这性子就是没性子，终日淡淡的，话也说不到几句，看不出喜怒哀乐，虽为魔，却比仙家还仙风道骨。

        在天宫，师兄虽也寡言少语，但到底是个有趣的人，青辰也跟着他附庸风雅了好一段时间。还有苏慕白更是个秒人，那梨花酒酿的，那心贴的。书画住进百花苑后，她晚上也有了唠嗑的人，日子过得好不热闹。后来这热闹中又掺杂了份轩辕苍寞带来的情伤，虽说不上是轰轰烈烈，但也是刻骨铭心，实实在在。

        如今，和她一起过日子的人清淡，这日子也就寡淡无味了。

        闲下来的时间，青辰就打坐修炼，灵力慢慢恢复着，终是脱离五谷之苦了，只觉身子也轻盈了不少。

        当焚天山顶一轮弯月高挂山头时，青辰才知道魔君老人家的‘这好办’是个什么意思。四季交替，昼夜更换本是天理伦常，亘古不变，在魔君眼里，竟是想有就有，想无就无的东西！

        魔君爱饮茶，雕花火炉上终日温着一壶‘花茶’。

        师兄喜茶，暮白喜酒。

        天君还未赏赐百花苑时，青辰就赖着师兄住在紫宸殿里。终日见师兄在院中煮茶品香，耳濡目染下，对茶道还是略懂一二。可从未见过需一直煮的茶，即便一直用温火熬着，那花茶也经久不融不化，反而越煮越香，茶水也越来越清澈亮丽。

        炉上烟气缕缕，一室茶香。

        青辰一身青衣立在铜炉旁，不时往雕花铜炉下的火盆添着木炭，木炭被烧得发红，发出‘滋滋’轻响。

        太阳西垂，只余半分红光在山腰。

        估摸着魔君快从四碧崖练剑回来，将炉中的茶水小心倒进陶瓷茶壶装好。指腹轻碰茶壶外壁，余温刚好。

        茶壶刚端放好，一抹红影入殿，银剑挂壁。

        赶紧倒好一杯香茶奉上，魔君接过茶杯，浅尝一口，双眉微促：“茶叶放多了”

        “哦”青辰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将铜炉上的茶水全数倒掉又重新漆了壶。

        这些时日不知倒了多少壶，总算估摸出一壶的用量-------三十粒茶叶外加九朵干花。今日手抖，多放了一粒茶叶。

        青辰扬天长叹，哀怨地看了一眼端坐如松的魔君，心头两个大字：祖宗！

        待一壶新茶煮香。

        “明日一早随我去四碧崖”炎墨绝淡淡说道，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竹桌上。

        明早、四碧崖、青辰面色一黑。

        今早不小心打翻了一盘墨、昨日擦灰不小心摔了副白玉雕茶具，前日整理书房不小心把书架子碰倒了，前前日不小心把魔君老人家的衣服洗掉了一件，前前前日

        这是要算总账的意思？

        青辰扶额，瞬间打了个激灵，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我剑使得不好，魔君要找陪练，我觉得右使大人的剑就舞的极好。”

        “哦？”炎墨绝挑眉，似笑非笑地斜眼看了她一眼。

        青辰被他看的心虚，理了理额前碎发，错开那双琉璃盏似的灰色瞳孔。

        于是，翌日清晨。

        天还蒙蒙亮，弯月还在晨雾中婆娑着曼妙的身影，青辰就被魔君大人无情地从被温暖的窝拉了起来。

        四碧崖离焚天山顶只有两个山弯，但青辰有种到山脚的错觉，觉得这路今日格外的远。

        寻规寻矩地跟在魔君身后，手腕挎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面一把银色剪刀。

        不是要去四碧崖练剑？望了望手中的竹篮子，看着里面那把银色短剪，锋利倒是十分锋利，再望了望魔君手中的银色长剑，青辰眉头越皱越紧。

        在不小心踩了魔君大人三次衣裙后，终是到了四碧崖。

        四碧崖依山而起，崖下瀑布飞溅，汇谭而流，白雾缭绕四周，青山翠林尽入缥缈。

        “崖后有一片花草，你随便剪些，回去晒干，我好入茶。”说完大步走开。

        青辰在原地愣了愣才反映过来，摸了摸竹篮中的银剪，感情是让她来采花的，魔君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可歌可泣。

        生怕被逮着当靶子练剑，青辰脚底抹油，挎着竹篮子溜得飞快。

        眼前，一片星星点点，颜色各异，花朵小巧玲珑，泛着光泽。

        焚天炼狱的奇花竟如此多，虽只几寸方土间，却囊括了各种植株。

        妖界的百日花、石篼兰、三色堇；仙界的天竺葵、白子莲、千日红

        一片奇珍异草印入眼帘，青辰惊地不知所措，挎着篮子呆呆立在原地，要是慕白见着她此刻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一定会被嘲笑个万八千年。

        青辰爱花，四界的珍稀花草都寻了个便，很少有不识之花。如今到这焚天炼狱，才顿觉自己如那井底之蛙。

        这小小一片花草地，她能叫得出名字的，竟只有一半。

        灵花灵草难寻，更难栽种。

        像千日红就只能长在凤凰一族的太阳浊照，青辰五千岁生辰时，紫府星君不远万里讨了几株千日红送她，没想到种在百花苑没两天就枯死了，青辰为这事，郁郁寡欢了好几日。

        妖界的珍稀花草，特别是百日花，尤其娇气。每百日吐纳一次，期间一有风吹雨打，就连叶带花焉成一片。

        可眼前这片花草，开的艳丽妩媚，朵朵比新冒尖的春草还娇嫩。青辰再次对魔君的无所不能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管千日红还是百日花，这些都是上等的灵花灵草，是能入药治病的，万金难求。且看这些花的根茎如此壮硕，用灵力探了探，株株回路密集直达根心，青辰砸了咂舌，竟都是上万年的，有些甚至到了十万年！

        众所周知，灵花灵草年生越久，药性越好。灵花灵草裨益良多，多数在未满千年就被寻到挖尽，很少有上万年的。

        可如今，眼前这一大片！

        这么多奇珍异草怎么就没人来焚天炼狱偷采呢，想想魔君看到空无一物的土地，不知道会不会气地砍人。

        想想魔君生气的样子，真是很难想象，这些日子自己大大小小犯了许多错，他都一脸淡然，从不动怒，无喜无悲，超然物外。

        这万年的灵花灵草，魔君居然用来入茶当茶水喝，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拿着剪刀，青辰楞是下不去手，活像个锱铢必较的守财奴，好像每剪一朵就是挖了自己身上一块肉。

        想了想还是放下剪刀，用手亲采，似乎这指腹间的触感能让自己心痛的更刻骨铭心一点。明明是魔君自己种的花草，怎么她就肉疼成这样！

        花已过半篮，青辰停下采摘，走之前心痛无比的回头望了望，只觉得那些被摘了花的枝干也焉了不少，更加肉痛了。

        闻声收剑，炎墨绝一生红衣挺立在崖边，缓缓朝青辰走去，目光落在竹篮时，脸色黑成乌云蔽日的阴天，随时会打雷下雨，劈倒一片人。

        青辰不解地望着那双灰色瞳孔，只觉得那灰色瞳孔里燃起了火光，那火光随时会迸射而出，在自己身上燃穿两个窟窿。

        顺着魔君的目光，移目到手中的篮子，青辰脸色一白。

        篮中刚采的娇嫩花朵，此时焉的焉、枯的枯，毫无生气。青辰吞了吞口水，难道这些花都不能用手摘，要用那银色剪刀。

        三分心虚，七分后怕，不安地捏了捏裙摆，恍惚间想到回头看到的那些好像焉了的枝干，或许是真的蔫了！

        不敢去看魔君的脸色，青辰觉得浑身汗毛都被他散发出的凌冽寒气冻得发颤。

        “我”

        不待青辰说完，一道银色剑气从手臂搽身而过，手中的竹篮瞬间裂成两半，篮中枯花稀稀零零掉了一地，碎在青辰脚跟前。

        这是生气了！

        还没来得及瞻仰魔君动怒的神情，一道红影就消失在四碧崖前，只余一地枯花满地。

        青辰向来后知后觉，先前那道银光劈来只是反映不过来楞在原地，现在想来，简直胆战心惊，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敢回焚天山顶，害怕魔君那双凌冽的眸子。

        那一剑要是真劈在她身上，这事也就算了清了。如今这祸闯的，她该拿什么去赔他那些上万年的灵花灵草。

        他那么清风道骨一人，今日也被气地动手挥剑，可见这祸闯的委实太大。要是慕白扯了她百花苑园子里的花去酿酒，她也是要和他拼命的。如今她毁的是灵草本根，这罪孽简直像一座大山压得青辰喘不过气。

        心绪难平地走到四碧崖背后那片花草，被徒手摘了花的植株顺着枝干直枯到根系。忽然一个念头破天荒而出，她本就是草木仙，用自己精血喂养这些枯了的灵花灵草或许有用。

        白皙如玉的手腕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流到一株枯花根系。只见那枯花像得了水的鱼儿，竟鲜活起来，恢复如初。

        见状，青辰心中一阵窃喜，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下。

        手腕的割痕越来越多，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当最后一株枯草鲜活起来，青辰如释重负缓缓站起身。但眼前突然一黑，一头栽在地上，压到一片花草。

        没有意识到又闯祸了，倒下的最后一个念头只是：总算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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