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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雪上加霜


这土蛋儿本名方益达,他的太奶奶是齐欢的太姨奶奶,若论亲疏,二人也能称得上远房兄弟。只是土蛋儿父母早早亡故了,跟着爷爷住在邻村,和齐欢一家来往不算多,更不要说深居简出的刘祝了。

        “有一日我来到镇上给爷爷买药,还没进医馆,身上的铜板就被胡晋三抢了去,我急得直冒汗。可胡晋三说,只要我愿意听他的话,他就把钱还给我,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次日晌午,我跟着他去了义犬冢。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刘、刘祝。”土蛋儿突然灵光一闪,道,“对了,当时刘祝还有个同伴,不过临时逃跑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鸟。”

        齐欢自他提到义犬冢就想了起来,土蛋儿所说的便是他和刘祝在义犬冢与胡晋三狭路相逢的那一次,遂怒火攻心道:“那是我,我没跑,是去镇上找了大人。”

        “哦,”土蛋儿怯懦地咳嗽两声,却仍不要命的道,“反正我们走到跟前,就只有刘祝一人。”

        齐欢压着火气,咬牙切齿,“继续说!”

        于是土蛋儿将当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刘祝的剑法有如何如何厉害,刘祝如何如何讲了“义犬冢”来历,胡晋三又如何如何吓得失了魂魄,凡所述,皆声情并茂,面面俱到,独独省去了自己尿裤子的部分。

        “你说,你看到了小祝的眼睛?”

        土蛋儿万万没想到,他眉飞色舞讲述这么多情节,齐欢却独独询问这个。

        “是啊,他的眼睛……没有神采,还有……还有血斑,但,还是很……”他瞧着齐欢目光如炬,直射而来,局促道,“很俊俏。”

        齐欢听罢,难得会心一笑,“小祝原本就很俊俏。”又一转念,摇摇头道,“不对,单单因为‘义犬冢’的传闻,胡晋三就疯了?这怎么可能?”

        “你说得对,是因为刘祝在临走前,跟胡晋三悄声说了句话。”土蛋儿向齐欢挪了挪屁|股,一脸神秘。

        “什么话?”

        “他说:‘若你不信,可再等上几日。我既已泄露了天机,想必也活不长了,等我死后,胡晋三,就要轮到你了!’”土蛋儿如今想到彼时刘祝的神情,仍觉得毛骨悚然。

        “胡晋三这才害怕起来,回家就发了高烧,神志不清了。可谁知,几天之后,刘祝果然死了。”

        话说到这儿,他立时觉着不妥,赶紧捂嘴看向齐欢,见他蹙眉深思,无暇怪罪,才敢继续,“后来,胡晋三不知听谁说了此事,当即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也就真的成了个疯子。”

        齐欢自知与刘祝关系亲昵,可土蛋口中的刘祝,却使他感到陌生。况且,虽自觉才薄智浅,可若要他相信凡人预知生死,也是极荒唐的。他此刻想不通,但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他略一思索,冲着土蛋道:“如果让我知道,你还将这些话告诉了旁人,我一定狠狠地揍你!”

        土蛋小嘴一撇,十分委屈,“我从没告诉其他人,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才说了这些,你,你怎么总想着打我呢!”

        “走了,回去。”齐欢看不得他磨磨唧唧的样子,蹙眉道,“天要黑了。”

        土蛋儿像是已经忘记刚刚受了威胁似的,爽利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随着齐欢下山去了。

        刚与土蛋儿分手,还未及跟前,齐欢远远瞧见有一大堆人正围着自己家门口,这时,一人看到齐欢走来,大喊一声,“回来了!齐欢回来了!”

        老张头便慌忙从人堆里钻出,第一个冲到齐欢面前,抓住他的手道:“孩子啊,快去看看你爹,他上房收干菜,摔了下来,当即就不能动了。可怜的呦……大夫正看诊呐,你……”

        齐欢心下一沉,甩开老张头的手,拨开人群直冲了进去。

        只见爹爹席地趴着,干瘦的脊背裸|露在外,扎满了银针。腰部以下,全然不能动弹了。娘亲跪坐一旁,正十分焦心地向大夫询问病情,脸颊布满湿痕。

        齐欢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酸楚得很,张了张嘴,心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低下头,对着父母“扑通”跪在地上。

        “宝宝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张氏抹了把面颊,跪着挪到他身边,捧起他的脸,痛心道,“我说了等你回来去收干菜,便是不收,给露水浸了,又能值几个铜板?可你爹不听话,仗着自己的腿才好了一些,偏要就自己上去看看,就摔了下来。这是巧合,是意外,听懂了吗?”

        齐书秦也想说些什么,只是胸膛压地,腰又痛得厉害,呜呜咽咽不成言语,拼了老命挣扎,也只是将头抬起来了一寸。

        “可是,如果我,如果我在……”齐欢痛悔,头低得更狠。

        “没有如果!”张氏语气刚硬,“即便你没有去山洞,也不能保证每一刻都守在我们身边,听阿娘说,巧合就是巧合,娘不准你多想,明白了吗?”

        齐欢勉强点了点头,起身将阿娘扶起,齐书秦也放心了似的垂下头来,侧抵在地上。

        约一炷香之后,大夫将他身上的银针,尽数拔去,不禁摇头叹息。

        齐欢立刻上前询问,听过大夫的一番话,三人均心凉如冰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来齐欢爹这一摔,与和腿脚无关,竟是伤到了脊柱腰髁,脊柱藏督脉,络一身之阳气,这一受伤,腰部之下,怕是难以活动了。

        病情至此,益善堂的大夫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若要求医,还需到县里去寻一位老大夫,据说他以前专为达官显贵看诊,医术高超,尤善药浴,可以一试,或许还能有些起色。

        “太好了!”齐欢心中燃起希望,起身就要向外走,“我这就去找那老大夫。”

        “且慢!”大夫忧心道,“那老大夫以往接诊的非富即贵,所得赏金不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能够想象的,蝇头微利他早已不放在眼中,你们须得备足银两才好。”

        “他要多少?”张氏毅然道,“我们便是砸锅卖铁,也要试一试。”

        “看诊要五十两,药钱……需另结。”大夫脸色略显不自在,虽不是自己在漫天要价,同为医者,心中仍不免傀怍。

        “五十两?!”张氏跪倒在地,眼里彻底没了光彩。

        齐欢已知眼下的情形,便向大夫道了谢,结了现银,恭敬地送出门去。

        围观的村民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有老张头还探头探脑地不肯离开,一见齐欢出来,便心虚了似的缩在墙角,也不说话。

        “老张头,能和我一起把我爹抬进屋吗?”齐欢主动开口。

        “好好好!”老张头受宠若惊似的连连答应。

        二人先将齐书秦平移至木板上,然后将木板直接抬到床上,期间每移动一下,他就连连哀嚎,听得人心里难受。

        将爹爹安顿好,齐欢微喘着向老张头道:“多谢了,”见老张头低头应承,仍不敢与他对视,便续道,“那件事,我不怪您。喝酒的是我,喝醉的是我,误事的还是我,和您没关系。”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哀哀父母,“如今我爹遭此大难,我只想赶紧寻到大夫,为他医治,别的也顾不了什么。我们就此将心结打开,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诶,好!好!”老张头低头在袖头上沾了沾眼角,诚心道,“佛祖保佑,好人终归有好报!书秦一定会痊愈的!”

        齐欢看了看供桌上的佛像,一声苦笑。

        ……

        当晚亥时,霜露既降,齐欢气喘吁吁从外面回来,入了堂屋,便一刻不歇地将怀中的铜板碎银尽数掏出,三人聚于豆大的油灯之下,开始细细盘点。

        齐书秦身子不能动,颈下垫了厚厚的棉褥,才勉强凑近一些。

        齐欢吁了口气,正色道:“刚才,我已经将铺子兑给了李婶儿,李叔原本不情愿,但李婶儿心善,到底是接了下来,一共得银十两。”

        说着将其中十两银子拨到一旁,又道:“我去了赵先生家里,将,将今年的入塾费暂要了回来,共五两。”见娘亲面色要变,忙解释道,“我同赵先生说好了,等有了钱就立即还上,不耽误听学,您放心。”

        “唉,”张氏捶胸哀叹,“爹娘欠下的人情,却要孩子去还,是为娘的无用。”

        “娘!”齐欢板起脸道,“咱们是一家人,高兴的时候是一起高兴,难捱的时候也是一起受苦,这不是您教导我的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快别管这些了,赶紧看看,家里还剩多少积蓄。”

        张氏将衣袖的银子掏出,倒在桌角,“十三两。”

        “十,五,十三,这里还有亲戚邻居一起给凑的七两,一共,三十五两。”齐欢一一数着,“还差十五两。”

        三人相顾无言,这十五两,怕是从牙缝里也挤不出来了。

        齐欢在屋里来回踱步,齐书秦在一旁低声呻|吟,他的大腿肿胀,脚底已现黑紫的瘀斑,神志渐渐昏沉。

        阿娘怕他忧心,也只敢无声垂泪。

        向来无忧的齐欢,一夜间明白了什么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刻有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闪现:这十五两到底从哪里才能借来;有了这十五两也只够看诊,若要用药怎么办;爹爹若坚持不住可怎么办;爹爹若不在了怎么办……

        思绪杂乱,体内的热血一股一股涌入颅顶,却将身体浸的冰凉,他以手抱头,终于跪坐在供桌面前……

        过了许久,齐欢脱力似的抬起头,却又一次看到桌上那一尊新请的佛像。

        方才与老张头交谈时,只是一瞥而过,没有挂心,当下再看,这佛像造型粗糙,并不是家中原有之物,映着光亮,却通体发乌,毫不美观。

        齐欢盯着佛像慢慢站起,问道:“娘,这佛像,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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