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陆清虽然昏迷，但心中有事，居然只睡着两个时辰。

        还好，不耽误正事。

        他连忙披袍下床，将众人重新请进。

        得知关一宁已得了长临府衙首肯，可以探查此案，他舒了口气，接着把今日经历详细说来。

        听到孔令轩种种怪异之处，众人皆是眉头深蹙，所虑所疑和陆清无二。

        又提起街上和官差的冲突，说到赵王行径，人人面有愠色。

        其中南轻舟为甚，平日温润儒雅的公子，猛地起身，一拍桌子，怒道：“绝命之症，不去求医问药，偏走这些歪道邪路，他……太过分！”

        南轻舟医者，有此一说，情理之中。

        接着，他又不知想到什么，沉默落座，垂首不语。

        陆清凝视他片刻，才转向周云帆，问道：“云帆，你那边如何？”

        周云帆清清嗓子，言道：“陆掌门，你走后，我装作赌客，也进去玩了两把，顺便和周围人随便攀谈几句，便得知戚令乔好赌，在那里欠了不少钱。”

        “欠钱？”陆清喃喃。

        周云帆嘿嘿一笑，道：“没想到吧，他看着人五人六，实则是个赌棍外加穷光蛋。”

        关一宁道：“戚令乔父亲早亡，但戚家家底不菲，寓居于此，是想学些经商之道，没想到如此不成器，染上此等恶习。”

        周云帆道：“不止不成器这么简单，赌坊中人说，戚令乔欠债已久，前几日，有人放出话，若五天内还不上银子，便准备好做个残废，在床榻之上了此残生，所以……他完全有可能杀人。”

        上官优游捧着头，疑惑道：“可他杀了人，不就更要不到钱了？”

        周云帆道：“这可不一定，也许关长茂当时带着银票，也许揣着库房的钥匙，也许另有小金库。或者，索要银两不成，一怒之下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正此时，有人敲响房门。

        门一开，竟是关瑾合，身旁跟着鼻孔朝天的聂明诏。

        关一宁不知她所为何来，也瞧不惯表弟，但仍是请他们进屋。

        屋里人多，只有一把空椅子，关瑾合坐下后，那聂明诏环顾一圈，竟然走到陆清床上坐下，二郎腿一瞧，颇有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意味。

        连澄不悦地站起身，还没迈脚，聂明诏便觉得脖子一冷，昂着的头，登时垂了下来。

        连澄上前一步，像踩到什么机关，将聂明诏直挺挺弹起，飞驰回母亲身后。

        陆清失笑，望了连澄一眼。

        关瑾合已经开了口，她先是看着关一宁，似是有口难言，如鲠在喉，后又叹口气，摇着头，造作一番，才道：“一宁，这话，我本不该说，只不过……想到冤死的大哥，我……我实在睡不着。”

        关一宁平淡道：“但说无妨。”

        关瑾合慢吞吞道：“一宁，你可有想过，你大伯一死，对谁最有利？”

        关一宁疏离地看她一眼，冷冷道：“此话何意？”

        关瑾合抬抬眼皮，看了侄女一眼，直言道：“关家一向掌在你大伯手里，虽说已比不得往日，但终究还有些产业，若能掌家，还是能得许多好处。可现在你大伯死了，关家一切，可就到了你父亲手里。”

        关一宁道：“姑姑言下之意，是说我爹害死了大伯？”

        关瑾合道：“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给你提供些思路。”

        关一宁一声冷笑，道：“大伯身死时，我爹在屋里睡觉，有小远和阿晓为证，这又怎么说？”

        关瑾合道：“亲亲相隐，你弟给你爹作证，这能靠得住？”

        关一宁道：“那阿晓呢？”

        关瑾合道：“他是你爹院里的仆从，帮主子撒谎，也并非不可能。”

        关一宁望向姑姑，冷冷道：“我爹若要图谋家产，为何等到现在才动手？”

        其实，她对关长盛怨言不少，父女间感情也很淡漠，但此时见关瑾合信口开河，心中仍有不平，也说不上是因为厌恶这个姑姑，还是对他爹仍残有几分幻想。

        关瑾合还想再说什么，陆清已站起身，淡淡道：“此事了无司自有判断，夜深了，您请回。”

        关瑾合站起身，还欲再论，陆清已打开门，再次认真道：“您请回。”

        他虽然平日吊儿郎当，一旦板起脸，还是颇有威严，关瑾合莫名一凛，便不敢再纠缠，只扔下一句：“自家的案子，也不知道避避嫌。”便带着聂明诏扬长而去。

        两扇木门，风中摇晃，吱吱呀呀，扰人心神。

        声初定，只听关一宁清冷的声音响起：“陆掌门，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查出的结果，他们肯定不服。此案我不再插手，全都托付给你了。长临府衙已派出人马在暗处盯着关府，有出府之人，他们会跟踪。明天，有位捕快姓于，会去与我接洽，到时我让他来找你。”

        说完，走到院中，一闪身向虚空飘去，远远地，如清辉一般的声音传来：“五里外有家客栈，我去那里落脚。”

        对于关一宁来说，这个地方，可留恋的，真是越来越少。

        南轻舟走到门前，怔忪凝望着关一宁离开的身影，许久才道：“她和我，很像。想挣脱，而不得。”

        说完没头没脑的一句，又返身坐定，静静喝茶。

        可经寒月这么一照，玉泛寒光，温润不在。

        南轻舟……到底什么来头？陆清对他的好奇不由更甚。

        当然，现在不是满足他好奇心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略一沉吟，道：“我们今晚也去住客栈，这样关府里的人才能动起来。”接着，又安排道：“关家几人，需要分开询问，玉魄楼也要去。云帆，你选吧，想做什么？”

        关一宁一走，只有他和周云帆正经是了无司的人，兵分两路，自然由他们二人带队。

        周云帆受宠若惊，立马道：“陆掌门，你安排，当牛做马都可以。”

        陆清笑着，拍拍周云帆的肩膀，道：“云帆，未来可期。”

        周云帆一笑，亦是不拘绳墨。

        陆清想玉魄楼乃是烟花之地，对于这种地方，他最熟悉不过，且自出安塘以来，日日赶路，心中对偎红倚翠的日子也有些怀念，于是道：“我去玉魄楼，云帆你去盘问他们几人。”

        连澄却道：“玉魄楼？这是个什么地方？”

        陆清一本正经，道：“酒楼。”

        连澄怀疑的看着他。

        周云帆摸摸下巴，错愕道：“酒楼？我怎么今天听赌坊中人说那是……”

        陆清倏地站起身，打断道：“天色这样晚了，我得快点出门。”

        连澄抓住他腰上的剑，将他拉回座位，又冷冷问道：“周捕头，玉魄楼，是什么地方？”

        周云帆脸一红，小声道：“是，是花钱就有人陪你喝酒的地方。”

        “哦？”连澄挑眉。

        周云帆脸更红，害羞的点了点头。

        陆清忙道：“这种地方我熟，肯定不会像周云帆这个毛头小子，一进门，就眼花缭乱，为美色所诱，误了正事。”

        周云帆抬起头，奇道：“陆掌门，南风馆你也熟？以前没听说呀。”

        陆清诧异：“南风馆？”

        连澄轻声道：“陆掌门，现在爱好拓宽了？”

        陆清支吾一番，只好硬着头皮道：“偶尔换换口味。”

        连澄淡淡一笑，道：“南公子说了，你病着，可要清心寡欲些才好，再怎么换口味，怕也有些……不清淡。”

        一旁，上官优游已经笑的岔了气，南轻舟也淡淡笑着，有了几分人气。

        最终，南轻舟跟着周云帆去了玉魄楼，陆清带着连澄和上官优游，敲开了关老太太的屋子。

        其实，关家一众人中，陆清最不怀疑的就是她，毕竟要杀一个关长茂那样身量的男子，并不那么容易，至少，远非一个老太太可以做到。

        除了老太太，家中女眷若无帮手，都难为之。

        陆清也想过，会不会因为当天关长茂和孔令轩饮酒，已经大醉，这样的状态下，为身材瘦小或女眷所杀，便有可能。

        可是，上官优游跟踪的那两人却说，酒，关长茂只喝了一杯，便和孔令轩争吵起来，接着便一道离开。

        只喝一杯酒，寻常人尚不至于大醉，何况一个久在酒桌沉浮的商人？

        除此之外，关老太太似乎也没有动机。

        据关一宁说，关长茂孝顺母亲，几乎有求必应，就算老太太偏爱小儿子，也不至于狠心杀害大儿子吧？

        虽是这样想，陆清仍试探道：“老夫人，不知如今，轮到谁掌家？”

        关老夫人却露出一抹厉色，反问道：“为什么打听这个？”

        陆清笑道：“老夫人，您别生气，查案嘛，自然要面面俱到。”

        关老夫人抿唇不语。

        陆清道：“老夫人不愿说，那不如让我猜猜。若是关长盛，你不必如此讳莫如深，那么，你是要将关家给小儿子？”

        关老夫人恶狠狠瞪他一眼，道：“难不成，你怀疑是我杀了大儿子，为的是将家产送给小儿子？”

        陆清摇摇头，道：“非也，我只是发觉，人心果然是偏的。”

        关老夫人却道：“是老大担不起这个家，要不关府怎么会衰落至此？不瞒你说，我本就准备明年将管家权移交给长离，这和老大在不在，没有关系。”

        陆清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听到此言，笑笑，道：“关长茂不在，毕竟少了很多麻烦。”

        关老夫人横他一眼，兀自转过头念经。

        陆清听了会“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忽然问道：“关长茂他……可知道自己即将地位不保？”

        关老夫人敲击木鱼的手不停，也不转头，只道：“自是和他商量过。”

        陆清：“商量过？那么他可同意？”

        关老夫人幽幽道：“这和他的死有关吗？”

        陆清一笑，道：“这可不好说。”

        关老夫人转过身，岁月风霜雕琢的脸，本是和蔼的，此刻，在烛台的映照下，忽然泛出些残忍的红，她道：“他若有能力自证，我当然不会为难他，可你也看到了，他到死，还是一事无成。所以，他同不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确保这个家不会滑向深渊。”顿顿，又喃喃道：“当年我夫君去前，我就说过，长茂绝不是可托付之人，他偏偏不信。我这三个儿子，只有长离机灵出挑，剩下两个……”

        陆清想到关长离那过分机灵的言行，不由一叹。

        因为对老太太怀疑不重，再加上作证的人颇多，陆清在这里待了不过半株香。

        走前，又问了院中小厮何在，关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回家探亲去了，走了半月。

        那么，应该和这小厮也无关系。

        出了关老太太的院子，走不太久，便是关长盛父子俩的院门。

        院里，关意远正在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拆招。

        关长盛立在场外，凝眸而视。

        那少年，便是关长盛院里粗使下人阿晓，小伙子方脸长眼，个头很高。

        怎奈他虽然身板不错，却是个草包，说是和少爷拆招，不过是被少爷追着打。

        好在关意远只拿着木枝，且不往阿晓身上招呼，当真点到为止。

        上官优游一见，清喝道：“小哥，你下来歇歇，我来会会你家少爷。”

        上官优游和他们二人年龄相仿，正是跳脱的年纪，陆清不愿拘束师妹，便随她去了。

        阿晓连忙跑回，边跑边翻白眼：“和我对打管什么用？我啥也不会啊！打过我，算什么英雄，算什么好汉。”

        关长盛闻言，警告喝道：“阿晓！”

        阿晓却也不怕他，在陆清和连澄面前站定，目光逡巡，似乎在想这些人怎么又来了。

        陆清不以为意，反而一笑，接着看向关长盛，问道：“怎么不请位师父，或是送他去拜师？”

        关长盛的目光已放回场中，淡淡答道：“也请过，可母亲他不喜关家子弟打打杀杀，便将师父辞了。”

        陆清又道：“听闻伯母故去已久，关二爷就没想过续弦？”

        关长盛又是一叹，道：“原想等小远大些，可后来心思就淡了。”

        陆清望着关长盛侧影，见他背微佝偻，满脸满身的隐忍，月光经过，在他身上也没了神采，就此淡去。

        揣摩间，上官优游已收了剑回来，身后跟着双眼发光的关意远。

        上官优游一转窄刀，得意一笑，洒然道：“不如，我收你做徒弟？”

        关意远几乎就要答应，可转瞬，神色一黯，低下头去。

        上官优游只是随口一说，见关意远认真，便道：“我是和你开玩笑，你姐姐也是我姐姐，我若收你做徒弟，这是什么辈分？再说我和你差不多大，你愿意拜个小姑娘做师父？”

        关意远为难的却不在此处，他只是想到了无司在安塘，他爹肯定不许他去。

        上官优游无意细究，仍是侃侃道：“若你去安塘，找我，我带你拜个正经师父。”

        陆清失笑，暗想安塘城里那些小孩，多半也是叫上官优游如此忽悠成了小跟班。

        他道：“女侠，不知你要引荐哪位名师？”

        上官优游撑起下巴想了一圈，道：“方姨？也不知她收不收男弟子？小师叔，哎呀，肯定是不行的。不如……直接找三尊山的陆掌门？说来，他还没收过徒弟呢……”

        不待上官优游说完，陆清已拽着她出了门。

        门外，陆清道：“你们怎么看？”

        连澄道：“关长盛没有大志，为人怯懦，不像会狠下心杀兄。且那阿晓耿直，口无遮拦，也不似会为主人隐瞒。”

        陆清颔首，和他所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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