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斩蛇

接下来的时日，荒生白天去下四院跟着太叔尚学习各种五花八门的知识，晚上就在屋里研究那套刀谱。他还心血来潮给这套刀法取了个名字——斩蛇刀法。

        虽然这刀谱越往后越发离奇难练，但出于对苍钜刀的一种莫名信任，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学习着，所幸他身体强度异于常人，才能将一些古怪的刀式演练出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到了该归还刀谱的日子。就在荒生拿着刀谱准备前往藏书阁的时候，腰间的苍钜刀上突然腾起一片阴冷绿光将他手中的刀谱包裹，未及荒生反应过来，手中刀谱竟已经成了一堆碎片随风而散。

        荒生怔立当场，他狠狠一拍腰间佩刀恼怒道：“老兄，你信不信我放油锅里把你给炸了？这破书可是值十金贝！你知道十金贝是多少钱么？就算把你卖了也卖不到一半价钱！你就这么给我撕了？你是想让我待在那藏书阁里抄书揽客么？”

        发泄一通后，见苍钜刀再无反应，荒生无奈之下只好回房摸出钱袋仔细数了起来。他身上一共还有五金三银六百铜贝，离十金贝还差四金六银四百铜贝。

        看来又得去猎荒了。

        荒生头疼地将钱袋收好，在下四院学习其实开销不小，各院的知识都需要自己动手研究，这就得消耗不少材料。

        而且这次猎荒，荒生也不打算带巧器，一来是为了省点钱，二来是他决定试试这套斩蛇刀法。在荒生看来，这套刀法既然能从各个角度斩蛇，那对于其他荒兽也足够用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身体形态比蛇还多，而且他练的每一刀都是精准地砍中蛇的腹下七寸，就算再难缠的荒兽也躲不过这种刁钻刀法，除非它直接钻到地下不出来。

        主意打定，荒生当天就离开了女娲庙，一路南行，日落时分就到了商阳郡。他找了个客栈吃饱喝足，然后美美睡了一觉，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带着一大包干粮上了山。

        深山的清晨总是格外清新安静，偶尔一声清脆鸟鸣平添几分生动气息，只是这露水有点重，走到山腰的时候荒生已经半身湿透。

        深吸了几口清凉山风之后，荒生觉得浑身都是劲，他找了一块较为空旷的林地，然后又在地上挖了个洞，找了一把干柴塞进洞里点了起来。

        待到火势旺盛，荒生从怀中掏出一包灰白色粉末，均匀洒在了火堆上。

        这粉末乃是灶祭院和豢司院弟子共同研究出来的东西，名为引兽散，是用各种兽骨熬制研磨而成的粉末，其中还加了不少香料，放在火中可以散出极为浓重的肉香，而且能传出很远。

        经豢司院弟子的研究，这荒兽与普通野兽不同，普通野兽对烟火和熟食有着天生的警惕性，因为这种气味代表着有人，而普通山林野兽多数怕人。但荒兽不同，它们从未与人相处，闻到这种扑鼻的肉香就会难以抵挡，大多都会毫不犹豫地寻味而来。

        引兽散的气味发出没一会，荒生就听到野兽穿林而来的声音，他屏息以待，听这声音来的应是动作敏捷的荒豹或者荒狼。

        果然不出半盏茶功夫，林中就窜出一个巨大黑影，来的是一只成年荒狼，足有荒生一人多高。荒狼寻味而至，但只看到空地上一堆升起的篝火，不明就里的它喉间发出低沉的不满咆哮声。

        就在荒狼徘徊搜寻之际，荒生展开烟云纵飞掠而至，而机警的荒狼也已经发觉，巨大的身子迅速回转，身子微蹲，紧盯来人。

        这是荒狼最基本的遇险动作，微蹲的身体可以保护自己身下要害，同时又能发力迅速扑击对手，但一只荒狼再怎么蹲下来，身子也不可能比一条游行的蛇还要低，而荒生已经抓住这一契机，身子一斜，竟是贴着地面滑行数丈，瞬间靠近了荒狼身下。

        这个角度刚好是荒狼的视线死角，它看不到自己两侧肋下的情况，只觉得眼前那道影子匪夷所思地钻了过来，但出于无数次的生死搏杀经验，荒狼立刻就四足发力弹跳而起想要躲开身下潜藏的危险。

        随着荒狼高高跃起的还有已经到了它身下的荒生，这一攻击方式他已经一个人练习了数百上千次。自下而上的苍钜刀划过一道夺命黑光，已经准确地从荒狼肋下捅进了它的心脏之中。

        荒狼临死前甚至没有看清荒生的模样，直到它巨大的身子轰然倒地，荒生才从地上拍着手站了起来。

        看着地上的荒狼尸身，他有些意外，想不到这斩蛇刀法用来对付荒兽竟是意外的好用，不禁对自己这个月的勤学苦练略感欣慰。

        引兽散的香味还在，荒狼刚死，天上又罩下一片黑影，荒兽已经听到了头顶翅膀扇动的声音，他想不到这秦岭之中竟然还藏有极难对付的荒鹰。

        荒鹰之所以难对付，是因为它的警觉，只要一击不中，它就会高飞隐匿，短时间内再不会出现，一旦对手松懈，它就又会从天而降，用那双可洞穿山石的钢爪将你脑袋抓裂。

        但荒生此时对自己的斩蛇刀法有格外的信心，他站立不动，直到脑后风声大起才突然将身子一缩就地滚开，荒鹰疾扑而下的钢爪贴着他的衣角抓在了地上。

        而荒生这一滚并不是纯粹的躲避，翻滚出去时他已经调整好了身体的姿势，在荒鹰双爪抓地的同时，他的双脚也已经实实踩在地上，身子依旧保持缩起的姿势，瞅准荒鹰扇翅欲飞起那一刻，双脚狠狠一蹬，配合烟云纵的身法整个身子如脱弦利箭从地面爆射而起，眨眼到了荒鹰的翅下。

        荒鹰刚腾飞至半空，就见荒生凌空一个旋转，手中苍钜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犀利圆环，擦着荒鹰的肚子呼啸而过。

        荒生稳稳落在了地上，而荒鹰还在往上飞，但片刻之后，就听一声凄厉鹰呖，荒鹰的腹下飚出一道血箭，只见它无力扑棱了几下翅膀后，重重摔落到了地上。这一刀直接劈开了它的腹部并在心脏上也开出了一道致命小血口。

        荒生深深吐出一口气，正欲上前将篝火扑灭并休息一会时候，却听身后传来清脆的击掌声。

        “好刀法。”

        旋即，一个浑身湿漉漉的老头从林子中悠悠走出。老头形容消瘦，但面色红润，双眼炯炯，高耸的眉弓更显那双眼睛锐利有神，如削的下巴上留着三寸长的灰白胡须。相对于这奇特的容貌，更引人注意的是老头的装束，他身着一身古旧青袍，腰间却绑了一根不伦不类的麻绳，绳子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荒生能认得出的是半只水瓢，一个干瘪的钱袋子，一个手掌大的黑色龟背，还有一串玲琅满目的彩色贝壳。

        荒生好奇地打量着来人，见他一身风尘雨露地自西边走来，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是从秦岭来的么？”

        老头点头道：“嗯，这山还真不好走。小兄弟，别急着把那火踩灭了。还有，地上那只鸟儿你吃不吃？不吃能卖给我么？”

        荒生想了想说道：“那爪子，鹰喙，还有羽毛我都有用。肉我没什么用，可以分你一半吃。”

        “一半？”

        老头摸了摸肚子，似是有些勉强。

        “荒狼肉吃不吃？”

        荒生好心问道。

        谁料老头看都不看那荒狼一眼，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吃，狼肉一股子骚味最难吃，鸟肉烤一烤才香。”

        荒生迟疑片刻，取出身上的干粮说道：“我这还有些馒头，要不也一人一半吧。”

        老头这才点头同意道：“也好，这样应该就够吃了。”

        说完后，老头也不动手，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一声不吭地看着荒生将荒鹰从里到外收拾干净。等到荒生将剥干净的荒鹰架到火上翻烤，老头才开口说道：“年纪轻轻，手法倒是利落，你是猎荒人？”

        “嗯，算是吧，赚点钱。”

        荒生老实回答。

        老头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坐到篝火旁边烤起火来，待到荒鹰肉烤了半熟开始散发出肉香味，老头从腰间的麻绳上解下几个小瓶子，然后仔细地在荒鹰肉上撒了些粉末。

        荒生闻了闻，发现老头竟还随身带着盐巴和各种香料。

        不一会，烤肉的香味更浓了，荒生反而好奇起来，这个地方是他刻意挑选的，照理说附近应该还有些其他荒兽，但此时两人在这里烤肉吃，却再也不见一只荒兽出现，心中倍感惊奇。

        两人分食了荒鹰肉和荒生带来的干粮，老头放佛饿了好几天似的，吃得狼吞虎咽，吃饱之后，他摸着肚子笑道：“小兄弟手艺不错，承蒙招待，老夫送你一句话。”

        “嗯？”

        荒生不解地看着他。

        “三月之内，你若有难，切记不可遇水，需走山路而遁。”

        说完，老头特意多看了眼荒生腰间的那把苍钜刀，起身继续往东行去。

        看着老头消失的背影，荒生久久未动，琢磨着老头留下的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三个月内自己有难？自己老老实实在女娲庙中学习会碰上什么难。

        真是个奇怪的老头。

        荒生不以为然地站起身来，将身前的火堆踩灭，看来这里是不会再有荒兽会来了，光是一只荒鹰和荒狼还不够凑齐十金贝的数目，而且他还需要留点钱在下四院中学习用，这就需要再杀几只荒兽才行。

        荒生收拾妥当后继续往山上走，他此时又开始想，刚才那老头怎么会从西边来，这秦岭山脉延绵不绝，从商阳郡外一直延伸至姜水城西边的云山，少说也有上千里，而且大山周围也罕无人烟，难不成他是从那一路走过来的？

        沉思间，荒生腰间的苍钜刀铿然一震，惊觉之下，荒生突觉脑后生风，不及细想，他往前一扑，整个人就地滚出数丈。

        同时，他灵觉展开，只觉身后一道阴冷元气紧追不舍，无论他怎么躲避，那道元气如跗骨之蛆始终追着他脑后而来。

        荒生脑中闪电般窜出几个念头，主意打定，毫不迟疑地抽刀在手，身子一扭就往身后那道元气狠狠斩去。

        当他转身的时候才看清，攻击自己的竟是一条绿色的藤蔓，但藤蔓之上确实含有奇异的元气，控制着藤蔓躲开了他这一刀。

        那藤蔓好似活物，躲过一刀之后，又抽动着往荒生胸口刺来，这次荒生不再慌张，待到藤蔓靠近，施展斩蛇刀法，直接将这藤蔓砍成了两段。

        但不待荒生回过神来，周围地上又窜行而来数条粗细各异的藤蔓，或刺或扫，同时往他身上招呼而去。

        荒生惊疑眼前发生的这诡异一幕，及时收敛心神，在对付藤蔓攻击的同时，注意着四周的一切，他能察觉出这些藤蔓上的元气波动，但这些藤蔓为何会无端攻击自己，莫非这山中真有传说中的魑魅妖物存在？

        藤蔓攻势越来越急，荒生凭借烟云纵的身法还能勉强应付，他且战且走，故意借着躲避的档口检查着林中的异样。很快，在他绕着林地走了半圈之后，就察觉西北边不远处的树上有股异常强大的元气波动，定睛看时，居然是一只浑身长着绿毛的长臂猿猴。

        这猿猴个头并不大，此时正藏在一棵大树上，两只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双臂不断在空中挥舞，竟是在控制着地上的藤蔓攻击自己。

        荒生看见猿猴的时候，猿猴也注意到了自己行踪暴露，它呲牙咧嘴发出一声怪叫，接着大吸了一口气，吸得肚子鼓胀，然后又对着地面使劲一吹，吹得满林落叶纷纷飞起，呼啸着往荒生射来。

        荒生没料到这一只猿猴竟然还懂得使用元气，甚至能将地上的落叶变成锋利飞刀，情急之下，闪身躲到了一棵树干后面，这片飞叶射在树干上，发出一阵笃笃不绝的入木声。此时，荒生脑中想起了在惊夜城时候见过的那只口中能吐冰锥的冰狐，想不到今天也被他碰到一只这么可怕的荒兽。

        绿毛猿猴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荒生，只见它纵身一跃，跳到了荒生藏身的树上，接着双臂齐挥，两道森绿色元气带着半树落叶对着荒生劈头盖脸罩去。

        幸好荒生这一个月都在练习斩蛇刀法，身体的应变能力与韧性都进步极大，在飞叶射中之前，他将身体往后一扭，利用腰力硬生生地翻出了一丈开外。

        但那绿毛猿猴的元气好像使之不尽用之不竭，不但继续控制飞叶射来，还悉悉索索唤来了不少藤蔓加入对荒生的围杀之中。

        荒生不敢贸然进攻，他依然在躲避，但在如潮的攻势下已经显得极为狼狈，身上好几处衣服都被飞叶划破。躲闪之际，荒生还得分神观察猿猴的一举一动，他发现这绿毛猿猴每使用一段时间元气后就要大吸一口林间山气，而吸气的时候就是这猿猴身上元气波动最为虚弱之际。

        窥破这一点玄机，荒生故意地将猿猴引至一棵并不是那么高直的树上，为了保存全力一击的力气，荒生不惜被飞叶划出好几道血口。就在猿猴元气消耗过度，欲张嘴吸气之际，荒生将全身元气聚于脚底，沉腰蹬地，高跃而起，往那猿猴所在处射去。

        谁料那猿猴似是早有准备，手臂在树干上使劲一拍，一根突起的树枝诡异绕了个弯，直直从后方插进了荒生的左肩，荒生剧痛难忍，去势也被阻碍，眼看就要往地上落去，他咬牙反手斩断插入肩膀的树枝，然后一脚踏在树干上，又让身体往上斜飞出不少。

        但依他现在的位置已经斩不到猿猴了，不过他依旧悍然出刀，这一刀直接将猿猴立身的树枝砍断。那猿猴料不到荒生竟能应变至斯，加上它吸气过程被打断，体内气息堵塞又无法借力跳跃，只能随着斩落的树枝一起往下落去。而身在半空的荒生等得就是这一刻，只见他凌空倒转身体，双脚往身后另一根树枝上使劲一踏，整个人伴随着被震落的树叶往下爆射而出，刀式回旋间，已经在猿猴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深痕。

        猿猴瞪着眼睛在地上挣扎两下就没了动静，荒生也狠狠摔在了地上，虽然落地时刻意避开左肩伤口，但由于下冲力量太大，直接摔得他口喷鲜血。

        他很后悔出来的时候托大没有带任何巧器，否则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但现在他也不敢在山上继续逗留，这深山之中也不知道还藏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强忍内腑与肩上伤痛，他从身上扯下一块破烂的衣物将左肩伤口包扎了一下，拎起地上的猿猴就往山下跑去。

        这只猿猴体内肯定有元魂，但荒生却不知道如何将它体内元魂取出，而且屠吉曾经告诉过他，一旦荒兽死了，其体内元魂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所以他要尽快赶回有熊城，趁猿猴元魂未灭之际，将其卖给荒联社中。

        荒生一路未作任何停留，下了山后，在商阳郡外的一农户家里买了一块旧布，一半用来包裹自己遍体凌伤的身体，一半用来包裹这猿猴。然后他又花重金租了一辆路上正在运货的马车，令其改道直往有熊城赶去。

        幸好有熊城的荒联社大掌柜是识货的人，一看荒生的焦急模样就赶紧将他领进了内厢房中，然后吩咐伙计拿来了疗伤药，当他打开包裹看到那只绿毛猿猴时，眉头一挑，对荒生问道：“死了多久？”

        “两个时辰不到。”

        “好，还来得及。”

        说完，他又唤来一人将这猿猴带下。

        半晌之后，那人又回来，对着掌柜说道：“还在，值一百五十金。”

        掌柜点点头，二话不说从锁紧的柜子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说道：“荒生老弟，确实高手。这是一百六十金，钱一分不少都在这，要是不嫌弃，你就在这休息到明天，换身衣服再走。”

        荒生接过钱，感激地对着掌柜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伙计去敷药休息。

        “掌柜的，这小子什么来路？”

        “不清楚，听口音像是惊夜城的人，而且还持有大江帮的六城通行牌。”

        “大江帮的人怎么跑来这里？”

        “我试探过他，似乎他并不知道这通行牌还分大江帮和黄河帮。既然是上门的生意，为何不做。而且这小子年纪这么轻，出手的东西竟全是上等货色。以后看到他，你们都热乎着点。”

        “是，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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