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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询问(第一卷完)


石水县铁匠大街傅家长房门前,石水县的百姓看着傅家如水般搬出来的东西,开始还能窃窃私语,看到后来只能目瞪口呆。

        最近几日傅族长家是流水般往外抓人,大家本以为定然会影响傅家长房,尤其是听那风言风语,怕是连傅二老爷都不能善了。

        不知这泼天富贵,最后便宜了谁?

        却不料傅家长房非但没看出受牵连,竟还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往京城搬家。

        瞧瞧那挂着大锁成箱搬出去的,就已经是十几大车了,县里的路因有水网本就窄,因此车队早就占满了铁匠街,连看热闹的百姓都只能站在对岸。

        成箱的东西搬出去之后,又是各种大件的家具,什么拔步床、博古架、贵妃榻、成套的桌椅,搬到了最后,还有满满四大车的书。

        如此多的东西,难怪要靠车运到码头,因为石水县的水道蓬船,根本运不了这许多。

        车队浩浩荡荡地启程了,队头是史小石带了五十个护院,中间是佩玉与雇的三十多个镖局之人,队尾则是史榕与雇的另三十多镖师。

        而后,才是人出来了。

        身上有伤的傅皋自然是单独一辆车。

        而傅瑶君从家丁将人移出来起,一直到人被抬到车上,都在一旁紧紧跟随,捏着个帕子指挥家丁,先是体贴地让人将傅皋的车厢布置妥帖,软垫厚棉,药物茶水,炭盆暖炉,应有尽有。

        “千万莫要碰坏了二叔父。”就听见傅大小姐口口声声地叮嘱。

        等到人在车上安置好了,傅瑶君还要站在车外,拧着帕子对那驾车的车夫道:“路上宁愿慢些,千万不要颠坏了我二叔父。”

        车夫是石水县人都认识的,傅家二十多年的老车夫了,驾车赶马,连撑船的本事都是有的。

        傅大小姐让他给二老爷赶车,可见是真心实意。

        虽是如此妥帖安排,但傅瑶君依旧满面不放心的样子,对着车内的傅皋柔声道:

        “二叔路上若是有什么不尽心的,千万要告诉侄女儿,二叔父好容易捡回条命来,可不能再出事了。”

        坐在车内的傅皋,哪儿能挑出半点儿不尽心的地方?

        可就是,太尽心了。

        他靠在车中,神色复杂地看着目光纯良的傅瑶君。

        自己的这个侄女儿,能和四象司搭上,能救了怀王,能彻底坏了二殿下的大计。

        如此,她又怎可能不知道云喜的事情?又怎可能不怀疑他?

        傅皋想起了兄嫂下葬的时候,傅瑶君在墓前说过的话。

        当时觉得字字惊心,如今想来果然字字诛心。

        所以她现在这般举动,又是为何?

        傅皋不信傅瑶君是真心的,偏偏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当着外人,自己都得当成是真心。

        因此他也压下心中纷杂念头,口中慈爱可亲道:“阿瑶辛苦了,放心,二叔路上会料理好自己,你让车队船队也只管赶路就好,千万不要耽误了行程。”

        傅瑶君听见这话,立刻大惊,摇着头泫然欲泣道:“这如何能行?二叔可是身受重伤呢,若是只管赶路反让二叔伤势更重,岂不是我之过?”

        她说着话,泪珠儿还真个滚了下来,泣声道:“爹娘已经没了,若是二叔再有个好歹,侄女该怎么向爹娘交代呢?”

        全是依赖。

        傅皋干笑了两声:“好,都听阿瑶的安排,二叔也一定会好生活着,二叔还要看阿瑶和阿琪出嫁,看小安高中。”

        都是慈祥。

        如此一番唱念做打,看在石水县百姓眼中,便是真真儿的叔慈侄笑,感人至深,更有那或多情,或有年纪的人,也跟着抹了两把眼泪。

        “傅家长房不易啊。”有人感慨。

        “都是傅家族人不修德性啊。”有人评价。

        唯有连夜自乌桐赶来的叶书白,站在河对岸,听着别人的评语,目光中却只有傅瑶君一人。

        他看着傅瑶君看财物装车启程,看着她与傅皋二人演戏,看着她送自己的弟弟妹妹上车,看着她叮嘱留下看家的仆妇家丁们,看着她带着个贴身丫头,上了最后的一辆马车。

        马车缓缓地跟着车队,往城外去了。

        叶书白说不清自己心中瞬间升起的念头是什么,但他知道她在这等风口浪尖的时间,如此张扬地进京城,是为了什么。

        鹊山之事,背后必然不可能只是西狄,不可能只是个知县,更不可能是个区区御史。

        但朝堂之上,包括皇帝,内心都是同一个念头——这事情,起于备州,也必须钉死在备州。

        哪怕是他,除了开始的三道奏章之外,剩下的奏本也是石沉大海,反倒是陛下屡屡催他回京。

        为君者指望不上,食君之禄者指望不上,所以那个清瘦娇小的姑娘,才会干脆带了万贯家财,去指望自己寻个答案罢了。

        只是,只是……

        想不明白自己心情的叶书白,不顾旁人侧目,在石水县的城门之外,追上了傅瑶君的马车。

        他本就不是个善动的人,哪怕是奔马追出来,人轻喘着,脸色微微发白了,眼底也更带红晕。

        是以傅瑶君卷起车帘,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双艳比桃花的眼睛。

        傅瑶君不意是他,乍一见反而担心他的安危,见武威策马跟在远处才放了心,笑问:“王爷怎么来了?”

        说着话,就想下车施礼。

        “姑娘不必多礼。”

        叶书白却翻身下马拦住了她,待喘匀了气,才隔着车窗看着她那双水杏般的眼睛,脑海中依旧混乱,开口时却说了完全无关的话:

        “那天姑娘送来的银子,要本王代为安置那些乞儿。本王已经安置了,分了银子让他们回乡,或做些小买卖,或置几亩地,或做工,足够了。他们很感谢傅姑娘。”

        傅瑶君不想他会特意来说这个,好笑道:“到底都是些可怜人,算来也与我爹娘有些缘分。只是想来朝廷必然也有安排,因此也要谢王爷肯许我这等越俎代庖。”

        朝廷上对那些人,哪儿有什么安排?不追罪都已经是他据理力争的结果了。

        叶书白抿抿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回了个“姑娘良善。”

        说完,他也不走,还是看着傅瑶君。

        傅瑶君以为他仍有什么话要说,也看着叶书白。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片刻,直到傅瑶君感到莫名,叶书白再次开口:“前些日子云喜家中发现了骸骨,死了大约有两年了。朝廷判定,那个人该是真正的云喜。”

        这是本案细节,京中也是刚刚查证,按理他不当说。

        可是想想傅瑶君去京城的目的,向来奉公守法的叶书白,还是说了。

        是告知,也是提醒。

        提醒她京中局势多变,此一去必然凶险万分。

        傅瑶君并不意外,只反问:“王爷信吗?”

        叶书白微顿,摇了摇头:“本王不信。”

        云喜是傅皋贴身伺候的人,这么多年下来该是相当了解,别人可能瞒得了一时,又怎么可能瞒了两年?

        傅瑶君抿嘴一笑,轻声道:“我也不信,所以我才要去京城。”

        她的眼中闪着坚定,与鹊山初见时的张扬,相似,却又不同。

        刹那间,叶书白神思清明,终于想起了要对她说什么。

        “姑娘初见本王的时候,说的婚事,还作数吗?”

        傅瑶君不想他会提起那时,一怔后笑道:“王爷,那日不过是戏言而已,有冒犯的地方……”

        “姑娘当戏言说,本王也当戏言听,”叶书白打断了她,认真道,“只是这能护你在京中周全的戏言,还作数吗?”

        傅瑶君看着他的认真,不知怎的,思绪忽也乱成了一团麻线,不自觉地问道:“那王爷想让它作数吗?我是商户之女,不必在意虚名,不过是终生不嫁。可王爷身份尊贵,戏言若是成真,今后可是娶无好娶了。”

        叶书白没想过以后。

        他只知道按着傅瑶君的情况,京中觊觎之辈必然如过江之卿。

        更何况傅瑶君还有个嫡亲二叔。

        王爷的义妹身份未必挡得住算计。

        但怀王的王妃身份,可以。

        她救了自己两次,自己应该帮她的。

        哪怕这不是个好主意,但也是权宜之计,更是……他此刻就想做的事情。

        他从荷包里取出一片婴儿巴掌大小的残玉,递给了傅瑶君。

        “你我本是年幼定亲,只是姑娘纯孝,要效法古礼守孝三年,因此不能过礼,也无法宣扬,但若有人逼迫姑娘,姑娘如此说就好。待三年过去……本王自会周全。”

        傅瑶君愣愣地看着叶书白。

        她知道自己该拒绝,尤其有前世种种教训,她应该拒绝的。

        但眼前的人,是叶书白。

        轻易就能让她信任,又让她觉得这一幕,熟悉到不愿拒绝。

        “那小女,就先多谢王爷照拂之情了。”她最终接过了残玉,如是道。

        叶书白见傅瑶君接了玉佩,只觉心中畅快许多,连疲惫都散了,拱手笑道:

        “姑娘一路保重,京城再见。”

        “是,王爷也要保重身体,他日,京城再见。”

        傅家车转船,船又转车,浩浩荡荡、慢慢悠悠地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到了京城东南方向的太平渡。

        傅瑶君走出船舱,遥望向远处耸立的京城城墙。

        前世来时由此入京,最终落得那一跳。

        而今生再从此入京,我必将是许多人的噩梦。

        傅瑶君正想着,忽又有一支船队,靠在了渡口。

        从船舱中走出来的叶书白,刚好就看见了刚刚走下渡口的傅瑶君。

        两个人看见彼此,都呆了片刻。

        一个感叹对方走得如此慢,另一个诧异对方来得这样快。

        “傅姑娘,”叶书白先笑了,“真巧。”

        傅瑶君看着从叶书白船上鱼贯而下的铁甲卫,心中已经明白,也是笑着施礼:

        “王爷,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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