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京都南门唤作安门，前往南方的行商多要从此门而出。
此时天未大亮，安门驿道上，马车行人已然往来不绝，当中一架牛车晃悠悠的慢慢走着。
顾兰芷怔怔望着熟悉的街巷，但她只想放空自己的头脑，并不想思考什么。
江离则有些低落的样子，也有些困惑与迷茫，一切对她来说太过突然。
她也担忧小姐，因而一夜未眠，终于在寅初方才等到小姐归来，还未来的及欣喜，却发现小姐遭遇了什么惊吓般，丢了魂似，怎么喊她都一言不发。
她便眼睁睁看着小姐缩在屋里呆坐了大半个时辰，便突然起身决定要离京，告诉她不用收拾东西，随便拿取两件衣物就行。
她又压了压抱在怀里的小包袱，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疑惑问道，“小姐，我们要搬到哪里去啊，什么时候回来呀？”
顾兰芷抬头望向那雄伟的城门，宏伟如昔，大抵是不会回来了吧，但看了小丫头殷切的眼光，再加上那句“什么时候回来？想必她是想回京城的，一时噎住，不知如何做答。
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可以在京城的，左右跟你没什么牵连，小陆也挺好的。”
江离听着这话的意思，心下有了些许猜测，犹豫着问道，“小姐，你被发现了？”
“陆公子，是锦衣卫的人。”一声回应，略带哭腔。
江离心下翻过千万重波澜，心海涌起惊涛骇浪，直觉怎么也不相信巷子尽头，那个喜欢穿着白衣一直咳嗽的病弱公子会是锦衣卫的暗探，同时她能够看得出来小姐与陆公子之间的淡淡情谊，仔细想了一会儿，勉力安慰道，“陆公子也是个有情谊的人。”
“情谊又什么用呢？”小姐将头深深埋下，声音低闷着传来。
京都到扬州，牛车到马车，缓缓走了两个月，冬天到春天，河流破除了冰层，树枝发出新芽。
顾兰芷带着小丫头好奇的扫望这陌生的城市，比京都小了些，却多了些南方富庶地的精致小巧，也是她自幼就心心念念的地方了。
江离也在一旁张望着沿街的商铺，嘴里嚷着，“小姐，这里有各色店铺，我们可以买间房子，住在这附近。”
“嗯呢，这里好像还行，我们来找找看。铺子的话还叫留香坊吧，我们便还做些香来出售。”
“小姐你看看要做些什么？我下午去看看笑料从哪里买？”
“零陵香、藿香、甘松、茴香、沉香、檀香、丁香”，她一字一顿报着，心里想着，先制一味清远，
“小姐，清远只有陆公子买的多。”
一阵难捱的沉默，她又一次疏忽了这点。
捋了捋鬓角跳脱的发丝，貌似无关说道，“那便先不做这味香。”
春闱已过，陆尘自然而然名等杏榜，读书比起杀人查案还是简单太多。
松鹤楼上的庆功宴多少有些乏味，作为新科进士，被恩师及往日的同窗们围在中间灌酒，说些恭维的话，附和一二。
有些压抑、有些无奈，或许官场就是如此，或许说作为人的生活就是如此，有太多不得已，陆尘终不能如阿尘那般洒脱。
酒醉人，人自醉，无意间还是走进那院落。
当中的有颗梧桐树，嫩绿的枝叶肆意生长，带来春的气息，青石铺就的院落落上灰尘，已然两个月了。
缓缓向前，台阶上开始露出青苔，倍显寂寥。
他的手掌触在那屋门上，如抚摸情人的脸颊般轻柔，有些不敢用力，在心底里幻想着那个穿着鹅黄衣服，露出霜白皓腕的女孩，此刻正躲在门口，等待着吓他一跳，浅笑盈盈。
轻轻按在门上，缓缓用力，沉重的木门因受潮发出吱的一声，缓缓洞开，向他展示女孩的世界。
月光在他身后铺就，前面的是影子。
正对着的是面窗户，外面便是十全河，糊着杏红色的轻纱，木框上有些光泽，磨损的厉害，想来那个女孩经常趴在这里眺望。他轻轻打开窗拢，感受着晚风的灌入，带着温润的湿气，游走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左手边是衣橱与衣柜，与墙壁夹角处已然有了蛛网，被他伸手剥落，打开衣橱里面有着许多没带走的衣服，显示主人离去的慌乱，陆尘伸手隔开一件，是件白色的狐裘，有些眼熟，上次上方山采梅心雪时，她便穿着这件狐裘，衬得脸儿尖尖。
缓缓踱步，右手边是书案，上面有一方端砚，墨池里残墨早已干涸，旁边笔架挂着支兔毫，仔细看去，笔头还有令贝齿咬过的印记，还有两张白宣铺开，一边镇石压住，上面有细细的灰尘，零散写着半道香方，没有写完，是熟悉的，纤长有力的字迹，想起顾姑娘在此处咬着笔头认真钻研香方的模样，一时感觉有些好笑。
书案旁，便是床榻了，罩着淡紫色的纱帐。陆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开了纱帐，里面是白色的床单和两套被子，一件是黄色的，一件是绿色的，枕头也是这样的，想来是她和那个小丫头，一人一套，在这里互相偎依，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他坐在床边，虽然被黑暗笼罩，依然能感觉到，淡淡的香气传来，飘忽神秘,时有时无,时隐时现,时浓时淡,时近时远，清新幽远如兰草、馥郁清新似白芷，是顾兰芷的味道，早已沁入了床榻，这间屋子，乃至他的灵魂，始终萦系在他的鼻尖，摆脱不得。
整间屋子里，没有什么香具，明明制香手段一流，却没有什么熏香、香炉，有些奇怪的女孩，也是曾属于他的女孩，终究是逃走了。有点累了，也有些神伤，清冷的夜风灌入，吹散他的醉意，忍住酒后的轻微头痛，他摇摇起身，缓缓走出。
熟悉的院落已被银色月华洒满，梧桐树也割裂出斑驳的阴影，他抬头眺望着天上的银月高悬，另一个人是否在同样眺望这轮圆月。
你今在人间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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