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游长信

骄阳似火，焦烤着脚下的土地，远方的风亦携着热气吹向了子熙，许是风沙不慎入了眼，忽然，一股酸涩从子熙的鼻尖袭来，须臾，子熙便红了眼眶。

        久之，泪水似决堤了般，顺着她脸颊的轮廓缓缓落了下来，子熙似失了魂的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这座繁华的深宫。

        时光似流水般，不舍昼夜。几度春秋，深宫的一花一木却仍旧如初般并未改变，子熙亦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双脚已然作痛，她终于在一处宫殿前止步。

        眼眶里蓄着的泪渍已然模糊了子熙的视线，她抬眸，含情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长信殿。

        须臾，旧忆似只受惊的鸟雀，不安地撞击着子熙的脑海。长信宫自□□以来，便是太后颐养天年的寝殿。

        自古以来，无论少时是如何轻狂，如何的不可一世，只要到了白发苍颜的年纪都会败给了岁月，失了浑身的力气，再也懒得去折腾年轻时的事，而那时的人呐，就会变得异常喜静。

        而先皇太后不同，越是活到了后头，便是越喜年轻时的热闹。

        彼时的长信宫就如同沸腾的烫水般，门庭若市。而宫人每每都会奉上芳香四溢的甜食，亦时时皆有嫔妃请安。

        每逢佳节，长信宫的门前更是挂满了如血般鲜丽的红帐，此时的长信宫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而今朝，祖母已逝去多年，昔日的人们早已人走茶凉，再无往时的热闹，仅余今日厚厚的禁闭着的朱门。

        顷刻，子熙便双手推开了沉重的门扉，她伫立在门前，旧事便如同道旁的绿草般野蛮生长，须臾，子熙似穿越了漫长的时空，望见了幼时的自己。

        她每行一步，回忆便如一粒尘灰轻飘飘地落在子熙的心尖，慢慢地，便积成了一座山，时刻地压抑着子熙，浑身透不过气来。

        原先的长信宫虽已无人居住，但偶会派宫人打扫，渐渐地，那曾无比热闹的长信宫便淡出了世人的眼，后来，打扫的人也不再来，久之，就成了一处无人问津的荒殿。

        子熙望着昔日苦读时的书房，那摆着圣贤书的架子早已积满了时代的灰，恍惚间，子熙似再斑驳陆离的日光中，望见了昔日的祖母。那时而威严，时而慈祥，却时时心念着她的老人。

        ——

        那时的子熙已是四岁有余，那时的子熙，无论如何踮起脚尖，也仅仅只是到了祖母的腰间。

        论到底，四岁已过，五岁未满的年纪，也只是个玩屎玩尿玩泥巴的孩童时期，而独孤子熙却已是闭起了门窗，一心只顾着眼前的圣贤书。

        她仰起笑靥如花的脸蛋，似黑曜石般炯炯有神的眼睛眨巴地望着眼前的太后，她骄傲地竖起了三根白嫩的手指，笑道：“祖母祖母，子熙今日背得了大学，中庸，还有论语，子熙可厉害了，祖母不要吝啬，快夸夸子熙。”

        宫里头的琐碎之事如牛毛般数不胜数，时常扰得年过半百的太后心头一堵。

        可，只要眼前的孩子一闯入自己的视线，再疲惫的祖母都会为她扯出一道笑容，祖母抬手，轻轻地捏着子熙的脸颊，“祖母的子熙真真乃天下第一棒。”

        言罢，祖母便如同捧着珠宝般小心翼翼地将稚童抱起，随即，祖母那张刻落着岁月痕迹的脸颊便如黏膏般紧贴在了子熙的小脸上，引得怀中的孩子咯咯大笑。

        皇太后的眼中满是宠溺，她揉了揉子熙的头，温声道：“子熙最近不是刚背了孔孟之道，睡前背给祖母听听可好？祖母可喜欢听子熙念书了。”

        “嗯。”怀中的子熙如小鸡啄米般重重地点了点头，须臾，子熙那双含着光亮的眼眸却如同被冷水熄灭的火焰，渐渐暗淡。

        子熙躺在温热的怀中，弱弱地唤了声：“祖母。”半响，子熙垂眸，双手反复摩擦着袖口，似受了委屈的小兽，续道：“他们说，就算把圣人的话背了千万遍，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喜欢子熙。”

        太后闻言一怔，倏然，她温和地抚着子熙的脸颊，唇瓣却含着些许怅然的笑意，道：“子熙，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读着自己的书，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宠儿，而是为了明事理，成为国之脊梁。”

        言罢，只见怀中的稚子仰着脑袋，如木头般呆滞的目光似懂非懂望着自己。须臾，子熙便乖巧地点了点头，朗声道：“子熙会努力念书的。”

        脑海浮现的幕幕倒影，似牵着木偶的细线，使子熙困在旧事，不得自由。

        子熙寻了处长满青苔的石阶，她微微附身，拂去了阶上的尘土，半响，便呆傻地盘地而坐。

        子熙仰头望着头顶的烈阳，似火般明亮的日光狠狠地刺痛着她的眼，太阳虽是为万物众生带来了光明，驱散了黑暗，可它却如同深渊般，不可久视。

        就这样，子熙静静地望着云卷云舒，鸟儿归巢，直至日落西山，霞光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余晖散满了大地。

        旧忆依旧似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不知西东。

        夜幕渐渐降临，灰暗的天际已是撒了些许稀碎的残星，子熙便仅是坐着，待岁月抹平伤口，待流年舔舐伤痛。

        晚风微凉，夜色暗淡。

        慢慢地，便有一盏灯火浮现于子熙的眼帘，她望着那抹亮光朝着自己渐行渐近。

        终于，她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看清了来人，须臾，子熙的耳畔便响起了清朗的嗓音：“这么晚了，阿姐随子欢回去吧。外头凉，莫要生了病。”

        言罢，便见子欢附下了身子，曲着双指温柔地为子熙拭泪，须臾间，子熙张开了双臂，便将眼前人紧紧地拥入了怀中，携着哭腔，轻声唤道：“子欢”

        倒在怀中的子欢微微一怔，错愕了片刻，随即，便也仅是静静地紧抱着子熙，任时间流逝，亦不在多做言语。

        久之，子熙道：“子欢，我想祖母了，子欢，你会不会也随他们一样讨厌我”

        而子欢抚着那人的脊背，柔声哄道：“不会，永远都不会，因为我们是家人，所以，我们要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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