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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胆小鬼


午后,周智远有事出门,沈娴在书房看账。刚坐下没一会儿,便看见自家儿子气冲冲地走进来,额头浮着汗,满脸通红。

        未等沈娴说话,延之急吼吼地跑上来道:“母亲,乔君来咱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她自称我没、没过门的妻子。”

        延之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还是孩子心性,只觉得儿女情长是世上最讨嫌的东西。因此,莫名被安了个“娘子”让他又羞又怒。原是带着一股气,真说出来又觉得丢脸,等到“妻子”二字出口,都快没声了。

        尽管如此,他的气可没消,只是一脸怨气地等着答复。

        沈娴放下账本:“你听谁说的?”

        也不必回答,始作俑者含着一大包眼泪也跟进了书房,又不敢上前,只怯怯地守着门边站着。延之一看乔君又要哭的样子,心中说不出地烦躁,哼了一声,转头不肯看她。

        沈娴心中此刻已明白了九分,把怒气冲冲地儿子放在一边,和蔼地问乔君:“你方才跟延之说啦?”

        乔君委委屈屈地点头,她不明白延之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像乔君自己,从小就被父母告知了这段亲事,日日教育她早晚都是要嫁过来的。因此在她心中,早已将这门婚事当作与吃饭睡觉一般自然而然之事。

        但看延之气成那样,她立刻就知道人家是不愿意的,自然而然地害怕起来,唯恐被周家扫地出门。

        娘和爹在这次出远门之前告诫过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她得永远住在扶稷山庄。

        沈娴还没说话,延之已经急了。他本还抱有三分侥幸是乔君胡说八道,可看母亲那样子,倒有九分真。

        延之突突走到沈娴面前,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她、她说的是真的?”

        看自家儿子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沈娴满心的无奈里又觉得有一丝好笑,点了点头。

        延之立刻爆了:“我不干!我也不要什么未过门的妻子!把这门亲事退了!”

        一听这话,乔君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流。延之看了就烦,没好气地对她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延之,你怎么同人家说话的?”沈娴低声道。

        周延之气鼓鼓的,很是不服:“我不管,反正我不要这门亲事。凭什么不跟我说便擅自定下来?”

        沈娴厉声呵斥道:“小鹤!”

        周延之名松鹤,延之是开蒙后取的字,沈娴一般在外人面前都唤他延之。现在忽地叫出他本名,也是动了气的。

        沈娴严肃地道:“你今年十三岁,不是三岁!做事冲动,不计后果,还敢来顶撞母亲,又对你没过门的妻子乱发脾气,像话吗?”

        延之咬着牙梗着脖子,见他一副倔样子,沈娴也觉得头疼:“你给我到外面站着去,想通了再进来说话。”

        延之十分委屈,刚往前走了一步,沈娴将账本握成桶装筒状,对着他的右肩膀轻轻一推。这一下是带着内力的,延之便不由自主地往后径直退了五六步。多亏他日常功课做的好,下盘还稳当,才没摔个屁股蹲。

        沈娴朝院子里扭了扭头:“连我这点微末功夫都赶不上,你又凭什么挑剔其他人?到外面自己想去,想通了再来同我说话。”

        延之低着头径直走进院子里,一眼也没看乔君。

        沈娴素来对延之是既疼爱又极严厉的,知道他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因此也不甚在意。

        方才一直不敢说话的乔君却抹抹眼泪走过来,大着胆子对沈娴道:“周周夫人,您别生延之的气了。”

        自从乔家一行人离开,乔君便重新开始将沈娴唤作周夫人,可见当时一见面就喊娘是她家里人教的。

        沈娴道对乔君道:“延之本就该挨罚了,乔小姐你不用担心。”

        与乔家的婚事本来足可以瞒上个两三年,今日被乔君这么一说,再加上延之方才闹这一阵子,就瞒不住了,沈娴的计划被全盘打乱。虽说她明白这不过是乔君的无心之举,但心里还是觉得略微烦躁,对乔君也就没了笑容。

        乔君最是会察言观色的,一见沈娴不笑了,再不敢说话,悄悄退了下去。

        这一下午,少庄主的婚事便自院中的侍女那里传出,很快就传遍了山庄的门人和弟子。

        至于两位主角,延之一脸不快地独自在院子里罚站,而乔君则默默缩回自己在西苑的房间,断然不肯出来,像一只躲避敌人的兔子。

        好容易等到周智远办事回来,一进院子便看到延之板着张脸呆在角落里,便知道自己这儿子定是又惹他母亲生气了。

        周智远咧嘴一笑,径直进房寻沈娴,发现自家妻子手持账本,却脸色不善,也在生闷气。

        沈娴烦躁了半日,看见周智远回来,向他倾吐了一番内心烦忧才觉得好些。

        周智远想了想,道:“既已如此,你也别忧心了。都还小呢,长大懂事了自然就不会吵闹。况且我看乔家小姐温柔心细,说不定反而适合咱们延之。”

        沈娴无奈之极:“延之这孩子有时候冲动,我总想着他将来若能娶个能辖制他的夫人方好,唉。若指望这乔小姐,只怕是不能所以,智远,你看乔家那边”

        周智远严肃道:“夫人,我自知儿女之事玩笑不得。可如今乔大哥一家已入南海那派蛮荒之地,生死未卜,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重返中原。说不定,上次一见便是最后一面。他从不曾求我,只此一件事,又危及他家人生死,你叫我如何忍心驳他?”

        沈娴犹豫片刻道:“乔小姐在咱们这里难道就十分安稳了?我看未必,咱们家放着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智远道:“那东西我自然一日也不会掉以轻心,但你看,这些年来不都好好的么?”

        沈娴见素日里对自己千依百顺的丈夫此次如此坚决,也知无转圜余地,便带着一丝气笑着道:“罢了罢了,也不是我娶媳妇,便让延之这猴儿受着罢!”

        周智远笑着劝解道:“好啦好啦,夫人,你一不高兴,两个孩子都垂头丧气的,还得请你出山主持大局呢!”

        沈娴自去安抚乔君,周智远则勾着儿子的脖子去了练武场。父子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延之虽然还是没什么笑意,可也没再因为这桩婚事闹过。

        自那日之后,周氏夫妇虽未对外明说,可扶稷山庄上下都知道了少庄主有了一个未过门的妻子。

        风波过后的第二天,一切如常,众弟子依旧一大早聚集在练武场上准备日课。

        昨日一整天,乔君都躲在自己房间里,后来沈娴去安抚了她一番,告诉她延之没有生气。即便如此,乔君也没有真的放下心来。

        在家里就一直看人眼色度日,她自然能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

        原本今日想继续躲在房间里,可沈娴来过一趟后,乔君又害怕自己不露面不去上日课,会被扶稷山庄的人当作摆架子甩脸色,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出门了。

        等到了练武场,大多数人已经到齐。其中的好事之徒不敢招惹延之,却不怕乔君,不少人用戏谑地目光打量着她。

        乔君忐忑不安,本能地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是不怀好意的。因此,她更不愿意往人堆里凑,只远远地站在外面。

        周智迁早就到了,人一齐便开始主持本日的功课。他对这些杂事毫不关心,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周智迁今日仍旧继续传授清溪剑法,本剑法可算得上扶稷山庄门人必练之剑招。最早是周家先人所创,据说当年此人辞官回乡,于江东定居,常在清溪边练剑读书,排遣胸中不得志的郁郁之情。天长日久,他看到清溪溪水清澈明净、无论旱涝都潺潺不绝,便从中悟出一套清溪剑法。

        此剑法如其名,不以刚猛为噱头,讲求一个飘逸灵动、变化多端。剑法共十四式,看似简单,想要练出境界却极难。故门中之人常说,清溪十四式,入门只需几个月,可若要学成,需得几年。若想有所大成,只怕要一生来钻研。

        现在众位弟子中,剑法最好的当属这一代的两位大弟子唐显和汪若华,周延之紧随其后。他们对清溪十四式的前半卷已经烂熟于胸,但想要学下半卷,还需要周智迁本人的首肯。

        而周智迁此人性格又有些古怪,总觉得这几个小弟子性格张扬,因此一直压着不许他们学后半卷,想挫挫他们的锐气。

        周智远开门收徒时间不长,周智迁于收徒一事更为谨慎,只有几个亲传弟子,因此如今练武场上的众弟子最多也不过十七八岁,大多数还在“百里之行,始于足下”的阶段。

        至于乔君就差的更远了,清溪剑法固然飘逸,可对基本功要求极高,很多弟子入门是从日复一日的扎马步开始的。

        而乔君平日走路尚且有时摇摇晃晃,周智迁知道她底子不行之后,便令她与新入门的弟子一处,从扎马步、压腿、开肩开始练起。

        半日练下来,到了用膳时分。山庄弟子们若囊中羞涩,自可去吃山庄的大锅饭,若有闲钱,也可自行开小灶。若是往常,乔君总避着其他弟子,自然是回西苑吃饭。

        可今日她混在新弟子中,被周智迁留的时间长了,赶不及回西苑吃饭,便去了山庄弟子集体用膳之处。

        她贴着墙边阴影刚进院子,便看到以唐显为首的一群弟子吃完饭坐在外面说笑消食,一行人恰好堵在门口。乔君便站在山石后面,想等他们走了再出去。

        这边,这群弟子似乎在讲什么笑话。大师兄唐显挤眉弄眼:“下个月就是中元节了,你们可小心别晚上出门。”

        其中有个蒜头鼻、脸上有雀斑的少年拍了拍大腿道:“大师兄,往年可能还怕些,今年却是不用怕的。”

        众人好奇,都问他为何。

        塌鼻头的少年故弄玄虚地道:“今年山庄来了个嫫母,只怕方圆百里都不敢有妖魔鬼怪踏足了。”

        自古传说嫫母是“锤额顣頞,形麁色黑”,据说是“黄帝时极丑女也”,有驱邪之神技。众弟子一听就知道他说得是乔君,登时哈哈大笑。唐显也忍俊不禁,但他为人乖滑,明明想笑,也只笑了一下便赶紧忍住。

        雀斑少年自觉讲了个极好的笑话,乐得最厉害。只可惜乐极生悲,斜刺里忽地跳出来一只小□□,不偏不倚地扑到他嘴上,把他吓得直接仰倒过去,狼狈不堪。

        接着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背后说人坏话,我看七月份你就得先做个烂舌头鬼。”

        唐显眼尖,马上看到远门口站着的正是周延之,显然刚才出手的人就是他,赶紧转身将雀斑少年从地上拽起来,故作严肃地道:“你说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不去练剑,净在这里说闲话。”

        雀斑少年自入了扶稷山庄就没吃过这种亏,他一把扔开□□,便要发作。忽然发现对方居然是周延之,又犹豫起来,可又咽不下这口气:“你凭什么拿脏东西往我身上丢?”

        周延之好整以暇地走到对方面前,他今年不过十三岁,仍是少年身形,直视对方时需要略微仰头,可气势一点不落:“凭我要打醒你。你今天说这些废话,若被父亲和师叔听见,是一只癞□□能混过去的么?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费少仁。”

        费少仁心里极为不忿,眼珠转了转,忽然笑道:“唉,是我出言不慎了!怪我,怪我,延之你可千万别多想,谁不知道少庄主夫人的美貌,绝不会有人因为我的傻话乱想的,哈哈哈哈。”

        周延之最怕别人提他的未婚妻,此刻如猫被踩了尾巴,白玉般的脸颊腾得红起来,咬着牙道:“你!”

        唐显连忙插进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少仁师弟。忘了师父说过什么了?‘君子当讷于言而敏于行’,少说两句吧,走,跟我对上几招去。”

        唐显连说带笑地拖走了费少仁,其它弟子见延之闹了,也立刻作鸟兽散。

        延之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开口:“费少仁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来管他,但是扶稷山庄大部分人绝不是这样不分是非之人,也不会允许这种人胡闹,你你放心。”

        说完,他转身就从另一个门走出去了,也不知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这时,藏在山石后面的乔君慢慢走出来。她脸色发白,眼眶却发红,独自落了几滴眼泪,便悄悄离去了。

        扶稷山庄临水而建,即便是夏日,到了夜晚也有些凉意。乔君独自在灯下,打开一本书,里面夹着一朵干花,是她第一天来山庄时周延之给她的那朵海棠。

        当时放在瓷缸子里养了几日,终究是支撑不住。乔君无法,便将其制成干花,夹进书页里。

        乔君呆呆地盯着这朵花,脑海中忽然划过白日里发生过的事,又想起延之离开时,他头顶那长长的蓝色发带在空中飘动的样子。

        她那稀里糊涂的脑子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全扶稷山庄上下,把这桩婚事看作理所应当的只有她自己。

        周庄主一家也好,其它门人也罢,在他们眼中,乔君不过是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

        从第二天起,乔君做日课时便会自觉走到入门弟子那边。她不会再指望延之对她特殊对待,而那以费少仁为首的那群嘲笑过她的人,乔君更是对他们避而远之。

        日子平淡起来,乔君看起来与山庄里任何一个最普通的弟子没有任何区别。再加上众人忌惮着周延之,渐渐地也就不再有人提他们两人的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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