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算与不算

“我娘？！”他眨了眨眼，那模样有些单纯。“她没同我说过。”

        “嗤——”裴尘对着他头就是一巴掌，着实没忍住。“还能再蠢点么？刚才你娘那么多真是白教了。”

        她蹲下身，捡了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一条线，上面打了五点，线两旁又画了两个点。招呼了戚夙一同蹲下来，指着说：“这条线两边就好比两个不同的空间。这些相互对应的点都是在同一个时间上，在同一个点上，”她画了一条横线，把这些点串起来。“不同的空间会发生不同的事，如果你想回到过去的话，那么就只能在那个时间上不同的空间。”她画了一条弧线，以横竖交叉的点开始，连接到了横线两边的点上。“因为这里面没有你的存在，如果你想在同一个空间的话，那么只能挑你不在的时候。”

        她又从交叉点画了两条弧线，分别连上竖线上最上面和最下面的一个点。指着这弧线的范围道：“这些是你存在的时间内，如果你要去的话，那只能在这个范围之外。就是你娘说的东墙和西墙，二者只能存一。每个人都是有着自己的灵魂，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内出现两个，这样规则是不允许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问道：“你知道不允许的后果是什么么？”

        他似乎被吓到了，喉头动了动道，拿手在脖子上一划道：“绞杀？”

        “孺子可教也，看来没想象中那么蠢嘛。”她满意的勾勾嘴，继续道：“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规则，就好比非人和人。人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平凡普通，他们没有能力去接触到非人的世界，所以不会越界。而对于非人来说，人弱小可笑，所以他们也不会去打扰人的生活，如果一旦有人能力超过了人的境界，触碰到了非人的领域，而又被发现呢？”

        “会死是么？”

        “他面对的是整个非人的世界，那么他就只能接受非人世界的规则。朝廷办事走的是官道，江湖办事走的拳头。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就这么天真？”她随手丢了石头，拍了几下手，站起身。“你娘呢？怎么还不回来？”

        “她不是说去给你找吃的了么？”

        “都说是扯谎了。欸，我们来试试，其实我还有点不太确定。”她招招手，凑到戚夙耳边嘀咕了几句。看戚夙眼神乱飘的样子又是一巴，“想什么去了？爷和你说话呢！刚才的记住了么？”

        “记、记住了。”他捂着头想离裴尘远些，却被她一个揽手勾上了脖子。两人近得他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他觉得有些脸热，含糊地点了头。“可是我也没事找我娘啊？”

        “嘿，你怎么就这么蠢！”她揪过他耳朵，恨恨的掐了几把脸。“没事不可以装有事么？”

        “按照你那么说，我娘肯定知道是装的啊。哪会来？”

        “也是，”戚夙不说裴尘还真没注意到，她转了转眼，生出一计。“这次准你娘能来，你忍着点。”

        戚夙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傻愣愣地看着她拉开紫玉江山扇向自己袭来，等到他想躲时已经晚了，只能吓得闭上眼。等了一会，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他睁开一只眼，看见一只手捏住了那离他脸只有一指之隔的扇叶，后怕的吞了吞口水。“娘——”

        卜夙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松开手。也不见她生气，反而是取笑了戚夙一顿。“你这怂样，哪还有小姑娘能看上你？”

        “娘！”戚夙缩了缩脖子委屈的叫起来，“哪有你这样说儿子的，刚才你儿子都差点出事。”

        “欸欸欸，之前我们可是说好的，怎么想赖账？”裴尘见卜夙在这也不好像之前那么欺负戚夙，虚空握了握手。果然看那怂样就是觉得手痒的不行，总要过去一巴或者捏几捏才能舒服。“更何况这不是没出事么。”

        “什么时候说好——你刚刚是这意思？！”戚夙瞪圆了眼，指着裴尘半天说不出话。“要是我娘没来怎么办？”

        “怎么可能会不来，天狐不是掐指一算知晓前后千百年的事么？”说到这个她就想起自己被鴸弄得狼狈的模样，都差点要死在那。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还是没有到青丘的吧，那是谁带她来这里的？那个蠢狐狸也没看到，对了，蠢狐狸？！“那狐狸呢？就是跟在我身边的那只。”

        “他私自跑出青丘，已经被长老抓回去了。”卜夙见机插嘴道。

        “我身上的伤——也是他治好的？”她动了动，感觉到身体又健韧不少。内力也雄厚了几分，一举一动间更加的收缩自如。“也真是个蠢，不过是几只灌灌就被骗到了。怕是毁了大半的修行吧。”

        她掏出脖间佩戴的一块玉，丢给了卜夙。“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带给那只蠢狐狸吧，我不想欠他什么。”

        卜夙看着手里还带着裴尘体温的玉，很普通的白玉，做工也不算顶好，市面场上约莫不过是几百两银子就能买到。那玉正面刻了一个“裴”字，背面是半开的莲花。她摸着那玉上刻的一个“裴”字，半晌才道：“你想清楚了？这块玉远比你想象中贵重。”

        “你不是很能算么？那你说我会不会给这块玉？”在看到卜夙截下紫玉江山扇那一刻，她心里是有气的。既然这么能算，她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到青丘的事，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的目的。若是没有那蠢狐狸，怕是自己真要死在那，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死活和她无关罢了。

        “不知道，我虽能算，却也不是什么都能算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么？”她对裴尘的讽刺毫不在意，只是话语中把之前裴尘对戚夙说得毫不客气的还了过去。

        戚夙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敏锐的察觉到两个人之前的气氛有些不太对。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心上人，帮哪个都是错。“不就是块玉么，裴尘给了，娘你就收着到时候给小狐狸就是了。”

        “对，就一块玉而已。我既然给了，就是想清楚了的。除了这个我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能报救命之恩的。”

        “救命之恩？”卜夙突然轻笑出声：“呵，有这个在，它不救你也不会出事。真要说起来，是它多此一举而已。”

        “噢，”裴尘算是看出来了，卜夙这样分明是不想收这块玉，不然何苦多此一举。“你不想拿这块玉，是你算到了什么么？”

        “我以后是不是会死？”卜夙没想到裴尘竟然这么直接，她下意识看了戚夙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才道；“是。”

        “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早晚的事。”得知这个消息裴尘并不吃惊，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只是早些还了去。“我死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么？”

        “是。但是，能不死不是更好么？你还有很长的路，不应该那么早就结束。”她眼里有一丝伤感，裴尘知道那不是给她的，尽管她是在看着她。“你也知道你要死，但你还是选择了死。你给戚夙演绎的那段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既然我死得心甘情愿，那也没什么遗憾，你这样劝我，也只是在为你自己做打算而已。”

        “没错。这块玉你给不给对阿姝的影响并不大，而对你显然不同。我选择死是因为这是最好的结果，我承认我是有自己的私心，但是能活着不是最好的么？”

        “能活你为什么不活下去？嘿嘿，”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睛也是亮亮的，整个人都有些兴奋。“其实你压根没有算到对不对，你不过是在套我的话。正如你所说，‘你能算，却也不是什么都能算。’你或许算到了我，但是关于这块玉和给我这块玉的主人你算不出。不不不，应该说是你不能算，这是个禁忌！”

        “不对不对，其实你也算不出我，因为我早就和他们纠缠不清了。你算不到他们，自然也算不到我。所以你从截下紫玉江山扇那刻起就是在下套，目的就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你想知道的。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么，我也不想知道，这都和我没关系。”她从开始的兴奋，倒后来隐隐的快感，等落下最后一字的音时却意外的平静。她张开右手的掌心，她的掌纹很浅，也不多。所以她一生没吃过什么苦，也不会有什么让她铭记于心。

        她的命，都在她的掌中，哪里需要外人说什么。卜夙这么能算，最后还是死了。既然能者如她都逃不过一死，她又有什么好执着的？“你想知道什么，就亲自去问，不必在我这费工夫。”

        “我既送出了这块玉，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我想回去了，”她仰着头用手捂着脸，一股疲倦从心里发出扩散到整个身体。“这里的一切，包括你母亲，都是假的。真正的他们早就不在了，留在这过去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段回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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