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虚妄

摇晃的红灯笼无疑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

        裴尘听到背后的风声，看也不看使着流云袖甩去。“叮——”金石相撞的声音传来，挡下了抓来的鬼手。那力道虽有流云袖的泄力却还是震得虎口开裂。

        “你先走，我断后。”裴尘掀了掀嘴皮子，算是记下了，但到底不愿意欠薛珩人情。

        鬼手看一击不成，又伸出另一只手抓来，却始终见不到棺材里的影子。

        这时薛珩离君可知已经十分近了。裴尘自知没本事当下这一击，扫了一眼这距离，心里已有了打算。调动了全身的内力去施展流云袖，轻飘飘的衣袖在与鬼手相碰极快速度的抖动着，还是有一股力道冲进她体内，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她喷出一口血，借着那股力道向君可知飞去，速度之快竟超过了薛珩！

        薛珩还未来得及抓住裴尘，手印刚起，眼看就要撞在门上时，“吱——呀”门在这时打开了，一只在这样的夜晚仍能看到些莹白的手稳稳的接住了裴尘。

        “啊——”一阵鬼哭狼嚎，诡异凝固的气氛一松，薛珩敏锐的察觉到鬼手已经缩回了棺材。地上的血也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这才真正的放心下来，之前的几个手印对他的内耗也不少，这一松一直被压制的不适感皆浮上来，原本白皙的脸更显惨白。“她可无事？”

        “吵死了！”明明不是很大的声音话一落音，百鬼像是被什么东掐住了嗓子，一瞬间整条街安静的可怕。冷冷清清的嗓音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娇软，反而更显清洌，这是一个不会多事的女人。

        “死不了！”她甚至连面都没露，就直接抓着裴尘直接拖进门，她走了几步转过看薛珩还站在外面发呆，火气蹭蹭往上冲，本就没好气的口气越发的薄凉“是腿断了还是命长，走路都不会？”

        薛珩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看了眼那些盯着他的百鬼，现在是安全了吧？识趣的没开口，一言不发的跟了进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隐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只是看到裴尘这模样，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白天随口说得话，没想到晚上就应了，真不知该说裴尘运气太差，还是自作孽。

        薛珩进来就发现这个院子别有洞天，里面的格局十分巧妙，让人最惊奇的是小路两旁竟然盛开着不同季节的花。他甚至还看到不少相克的植物，竟然都能如此和谐的生长在一起。

        那些花看起来像是被主人随意栽种的，杂乱无章，他用天眼也感觉不到什么。“别看了，阵法都在土里。”他一惊，看着面前纤细的身影，十分轻盈，每一步都似乎没有落脚声，每一个步伐精准的像是测量过得，看似很慢，可他已经用上了轻功，也仅仅是保持不落的更远而已。而他现在的走过得路程要真算起来，明显超过了眼睛看到的距离，也是阵法么？

        “算不上阵法，佛家有须弥芥子，差不多吧。”薛珩没说话，但是眉头明显皱起。读心术还是其他的什么？

        “别猜了，不论人、神、妖，凡是在君可知的，情绪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包括内心深处的欲望。想不被人掌控，那就什么都不要想，屈服于自身欲望的人会坠入无边的地狱。”

        他觉得隐莲的话意有所指，就在他想开口问时，周围的景色一变。那些花不见了，脚下的石板小路被回廊所代替，君可知就是湖中心的那座小阁楼。

        他试探的踏出了一步，没变。

        他看向回廊下的湖水，干净得湖底的水草都能看的见。不是说湖很浅，相反很深。他踢了一块小石子下去，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他眼猛的收缩，刚才那颗石子不见了。“你在看什么？”突然出现在他耳边的声音让他身体一僵，“别紧张，上门皆是客。”

        “湖是假的？”

        “想知道那就自己去试试。”她眼里带着奇异的笑意，看着薛珩平静面色下的防备，不明意味的勾起嘴角。“出家人心思这么多可不好。”她把手伸出栏杆缓缓插入湖水，随着她的动作，湖面散开一圈圈涟漪，从水面上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在水里的手。她拿出手，甩了甩上面的水珠，“还有什么问题？”

        “刚才的石子不见了。”

        “石子？”她的笑容扩大了，“真实的东西不管怎么样都会留下痕迹，只有虚幻的才会消失，你确定真的有石子么？”

        薛珩愕然，他亲眼所见，那颗石子还是被他踢下去的，那碰撞的感觉还可以想起。“我有天眼。”

        “哈哈——”隐莲再也忍不住的笑起来，“你确定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湖水，我刚刚的动作说不定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你开始觉得湖水是假的，所以石子掉下去不见了。后来你在我的暗示下又觉得它是真的，自然就能看到它的涟漪，和我手上的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都是你的想象。”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隐莲又把手伸进湖中，没有涟漪，也看不到她的手。“第六重烦恼亦假立也，众生相亦假立也。”

        “泥犁亦是众生相，十方迷罔从今开。薛珩，你还不醒么？”

        醒？！这一声像是惊雷炸在他心头，顿时这些都化作烟雾散去。他看着面前的百鬼图，有些愣神，“我这是？”

        “白天裴尘弄坏了百鬼图，有一只逃出来了，就是你们在外面碰见的。你身上沾了它的气息，所以惹得百鬼图有些蠢蠢欲动。”隐莲扶着裴尘就站在他身旁，他脚下踩着的石板铺成的小路，两旁种着当季的花。

        他粗略一扫，这个院子并不大，阁楼面朝着大门，只是用百鬼图挡着，而他与百鬼图只有一步距离。“所以，我从踏入这里的一开始，就中了百鬼图的幻象？”

        “君可知再怎么神秘也不过是一家店，只是你把它想得太过，就被钻了篓子。”她露出与幻象中一般无二的奇异笑意，“在君可知一切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想不被掌控，那就什么都不要想，屈服于自身欲望的人会坠入无边地狱。你再进一步就成这些的食物了。”

        她带着薛珩绕过屏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有说过什么么？”

        “你在说谎！”他想起幻象中隐莲说过的一切，那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象？脑中划过那只有一步之遥的屏风，“一开始你就打算让我入局，在踏入君可知的第一步。幻象已经开始了，你掌控着这个幻象，所以你能知道我一切的想法。你说刚刚说的，不过是一个让我信服的幌子。从你第一句话开始，你就在给我一种暗示，引导我的想象。”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道：“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象，你也不过是我的幻象。你从未开过门，这里也从未有过百鬼夜行，一切皆为虚妄，只不过是我所想所念。”他睁开眼，周遭的一切都如潮水退去，他还是带着戚夙站在西市这条街的街头，街上虽冷清也不是没有人。

        裴尘还是好好的同一位白衣提灯的女子说着话，在他看来的时候，女子抬眼对他笑道：“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本以为百鬼夜行不过是你的放纵，但在结印时发现有些不对。后联系到了君可知的一切，才想通。第六重烦恼亦假立也，众生相亦假立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切皆为虚妄，心动风动，念起相生。”

        “悟性不错，”她接过戚夙带着他们前往君可知，“可惜生了魔性。”

        “主持知道你一身佛法已经向右了么？”

        “道道皆是道，为道为僧又何必区分？”

        “道道皆是道？！”隐莲的笑意更深了，“成佛成魔不过一念之间，佛魔本一家。是不是你的道就要看你自己。”

        “你们在说什么？”裴尘发现这两人说话都打着谜，“吞吞吐吐，装神弄鬼！”

        “说你不能听的。”对于裴尘，隐莲一向没有好口气。

        “啧，大晚上挂个红灯笼，莫不是闲的慌招鬼玩？”裴尘看隐莲不说，话一转就歹着红灯笼嘲讽。

        “可不就是闲得慌招来了你？”这话把裴尘剩下的话都堵在嘴里，吐也吐不出，一时间只觉得堵得慌。

        看到门上挂着的红灯笼时，薛珩已经有所准备，等进了君可知后，里面的布置果然与幻想中一模一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么？

        绕过屏风后是一座小巧精致的阁楼，上面描绘着神秘的纹路，他看不出这是什么，只觉得繁杂玄妙，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屋檐边也雕着奇怪的动物，状如犬如马而有鳞。“可是犼？”想起犼的介绍，他不由得皱起眉，君可知怎么会有这种凶物存在。

        “你倒好见识，长安城是天子之都，紫气缭绕。若无犼，这满城的真龙之气如何压的住，长安城可不仅仅是人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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