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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上元祭


京师的上元祭,是天下闻名的庆典活动,亦为“永宁八景”之一。
  当皇帝还没有进入暮年的时候,他会在昭天门前接见万民,向天空打出一百零八颗金弹子,如果有哪个幸运儿侥幸接到,将会成为他一生的骄傲谈资。
  皇帝随后会戴上天神面具,在皇族、百官和亲军的护卫下,边走边舞,直到京师的至高点——四天王山下。
  沿途人们会将浸过香料的纸花,抛洒在这条路上,故而又称之为“椒径”。
  久远的传说中,四天王山是可以同天界相连之处,在那里进行的祭典,必能博取一个好年景。除了贵胄们之外,只有民间豪富、宗族耄老可以随驾前往。
  直到祭典结束后,皇帝沿着“椒径”回宫,便是华灯初上,火树银花的上元夜。
  然而整整七年,京城的上元节,反倒是每年最沉闷无趣的日子——昭天门前空寂无人,禁军忙着飞奔满城,抓捕那些偷偷点灯、或是自行集会的人。
  一切失望与沉闷,终于在今年打破了——皇帝再次出现在昭天门前,向迟疑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据那些八年前来过昭天门的人说,时间在皇帝身上彻底凝固了,他发如凝墨,满面红光,似乎并不比立在身边的太子年长多少。
  盛贵妃站在另一边,她虽然仍非皇后,可早已统率六宫,当得起这般母仪天下。她拉着宁安公主的手,公主用扇子半遮着面,露出的一只妙目便已引发无数遐想。
  永王身着华服,站在女墙边上,与皇帝有一丈多距离。
  他是今日的主礼人,有意将每一个字都念得很慢——十二妹并不在这里,她已早早前往四天王山,排练祭礼、熟悉那里的地形与逃跑路线。
  可他也不能无休止地拖下去。
  皇帝终于射出了最后一颗金弹,十多个人为了争抢,不惜在天子面前互殴起来。
  场面有些小小混乱,永王一直紧紧盯着皇帝的脸——他的神情颇为欢愉,一向喜欢端坐高位,看人们斗得你死我活。
  莫空不在城头,也不在人群中。京师已开始传扬大国师的神通与威名,他却以“坐镇中宫、以震邪气”为名,回避了这次向百姓的公开亮相。
  这大概会让那些满怀期待年轻姑娘痛心不已。
  就在上城楼之前,已有心腹前来向永王相报,说莫空只是在御花园中独自漫步,不时吹笛弹琴,并无什么异样。
  永王忙令他转告贺鲁,让季如光和公主周知。
  只是……莫空的行为,也过于松懈了些,这让永王颇为不安。
  他会一直待在宫里么?他会在暗中潜入四天王山么?
  教坊司奏起了仙乐,一群脸上涂着黑泥、白灰的壮汉打起鼓点,太子将面具呈给皇帝。当他戴上之后,便化作了通天圣主,天下所有的生灵都要向他跪拜。
  百姓们欢呼着,哭泣着,在禁军组成的警戒线外山呼“万岁”,将他们重金求来的香花抛洒在道路上。
  皇帝带着头,盛贵妃和太子紧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四天王山蜿蜒进发。
  队伍出了北边的壬癸门,穿过护城河,官道便分岔了,一条通向朔方,另一条则通向一座石拱桥。
  此桥又称为“卧浮屠”,形似七宝琉璃之塔,塔的那头,便是上元祭的主会场了。
  那是个长数百步、宽亦数百步的高台,四个方向各有九位仙姿飘逸的女道士。
  寿安公主就跪在高台中央,静候父亲到来。
  她已穿回了真正的赤乌羽衣,戴上了黄金面具。
  身姿岿然不动,对于今天的逃脱,她已演练了无数遍。可当她看到王座上那张居高临下的脸时,心却咚咚跳个不停。
  无论她再勇敢、再果决,对于“父亲”,总归是有些畏惧的——尤其这个父亲,居然一天比一天年轻,亢奋的眼中布满血丝,用力的步伐略显轻浮。
  她还看到了母妃。母妃居然已能摆脱拐杖和木车,自行走路了!这使她欣喜若狂,可一想到这是莫空所为,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当然,她知道季如光就在台下。
  有他在,一切都会好。
  众人各坐其位后,还是永王上前,将今日祭仪公告天下。
  皇帝先拜莫空先生为本朝国师,正一品,封王爵。只是国师那张椅子依然空着。
  第二步,自然是“玉人聘”了。
  祷文冗长,无非是人王欲娶天女为妻,以求上天庇护、福寿绵长之意。
  这“玉人”便是天女之意。皇帝先行祷告,求上天封一位凡女为“玉人”,再向上天下聘,纳“玉人”为妃。
  一顶十六人大花轿出现在会场中,轿夫们上身赤裸,下身却披甲,光着脚,模仿那天宫中的功曹力士,将“玉人”从天庭送往人间。
  永王左手一招,有一群内官上前,抬来两张案几,一张摆着香炉,烟气袅袅上天;一张则摆着册印,皆用明黄色的丝绢裹着。
  皇宗台通告吉时,礼部侍郎宣读册文,最后由永王高喊道:“受册!”
  两位女官轻快地走向大轿,轻轻将帘幕拉开。
  “玉人,受册了。”一位女官悄悄提醒道。
  另一位女官却缄口不言,神色颇为诧异。
  “玉人”一袭红装,满面娇容,有令人失神落魄之貌。她痴痴地抬起一只手,任由女官牵引着,一步步走向笼盖册印的彩亭。
  她虽然神情迟钝,身姿却极为优雅,像任何一位精通宫廷礼仪的女子那样。
  册封礼成,她的宫中份位便仅次于盛贵妃。后者却笑意盈盈,看不出半点怨恨。
  唯有那位一脸惊讶的女官,在台下飞快褪去了襦裙,扔掉了花冠,只是脸上还傅粉涂脂,未及洗去。
  “季大公公,那不是莫伽!”徐盛婴压低声音道。
  “何以见得?”
  “只要我靠近莫伽,臂上那道疤痕便会奇痒无比。”徐盛婴红着脸说,“可适才我掀开帘幕时,里面的女子非但不瞧我,那疤痕也平静如常。”
  “看来,莫伽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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