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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回到织染院,李善用跟着商管事去上了药,脸上很快就不那么火辣辣地疼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消肿。她坐到织机前继续忙忙碌碌做完了今日功程,然后叫上乌瓜一起,按商管事的吩咐去染房学染布。

        织染院分织房和染房,织房负责纺纱织布,染房负责印染。当然,官婢操持贱役,只负责织染所有宫人使用的布料,帝后嫔妃所用的自有织造局采办,油水极大,掖庭是沾不上边的。

        好处是宫人服色只有青、绿两色,顶多在深浅上下点儿功夫,因此染房的工作相对简单轻松——不过那是对一般官婢而言。

        对李善用,商管事的要求是,要么不学,要么学精。

        织染院用的是植物和矿物染料,染青色或蓝色可以用五种蓝草,用于染赤色的既有茜草等植物染料,又有朱砂等矿物染料,此外黄色和黑色也各有相应的染料。

        得到青、赤、黄、白、黑五种原色后,就可以通过套染的方法获得色彩斑斓、深浅不一的间色,譬如仅黄色就有鹅□□黄、杏黄、金黄、土黄、茶褐等许多种间色。

        套染的次数越多,颜色就越深,色牢度也越高。如果想要染出非常鲜艳的颜色,则需要对染料进行深加工,例如红花在捣烂后必须用发酵的淘米水反复淘洗,才能完全去除花瓣中的黄色,得到饱和度极高的真红色。

        熟练运用这些染色方法,再辅以高超的印花技术,就可以染出华彩斐然的精美布料了。

        乌瓜不是中原人,是焉支山的卢奴蛮族,在《四夷志》里有八字考语——“质朴悍勇、恩仇必报”。乌瓜完美遗传了民族特征,生得又高又壮、力气很大,往瘦小的李善用身边一站就像座山似的,让她干力气活儿好说,可让她记这些诘屈聱牙的术语,可真是为难人了。

        她一边听一边往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记,又不会写中原文字,得把商管事连珠炮似的说出来的一连串染料和技法,先在心里转成卢奴文字,再一笔一画记下来,速度根本跟不上,急得哇哇大叫:

        “师父慢一点呀……红色的染料是茜草,还有什么来着?……还有间色……啊啊啊记不过来了师父,您讲慢一点呀!”

        商管事看着乌瓜莞尔,她当然知道乌瓜的资质比李善用差得远呢,她本来也只是收了李善用一个弟子而已。是乌瓜这孩子与李善用交好,知道她被商管事收录门墙,便也缠着求拜师。商管事禁不住她百般恳求,又念着她比李善用稍长几岁,既可做玩伴,也可照顾李善用,才默许了她同样喊师父,在教导李善用的时候也许她旁听。

        商管事收下李善用一年多,因顾虑她年纪小,只是手把手地教些纺织技艺,这还是第一次上理论课。染料知识既繁杂又生僻,料想李善用小小年纪恐怕听不太明白,更不可能知道如何书写记录。她有意观察李善用会如何应对高难度的学习内容,因此故意讲得很快,乌瓜要是能跟得上那才奇怪呢。

        乌瓜这样手忙脚乱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么李善用这个正主呢?商管事将目光转到了李善用身上。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商管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见李善用散漫地抄着手听讲,目光随意打量着架子上的各色染料,偶尔才拿出纸笔写上一两个字——大小姐您这是学本事呢,还是逛园子听说书呢?

        商管事压着火气讲完一段,不动声色问李善用:“方才讲的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都记住了呀。”李善用的睫毛长到微微卷起,天真无邪地忽闪着。

        “既如此,你来说说,蓝色的染料有哪几种,赤色的间色有哪几种?”商管事心中更气,如此繁杂的知识,怎么可能听一遍就记住,这孩子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是非管教不可了!

        “是。”李善用对于商管事的怒火毫无所觉,清脆地应了一声,答道,“有五种蓝草用于染蓝色,分别是菘蓝、蓼蓝、马蓝、木蓝、苋蓝。赤色的间色有银红、水红、猩红、绛红、绛紫,若增减套染的次数,应该还会有更多的间色。”

        商管事极为震惊,李善用的回答竟然全无错漏,与方才所讲分毫不差。她忍不住又问道:“你再来说说,黄色的染料又有哪些,青色的间色又是什么?”

        李善用依然不假思索,对答如流:“黄色染料有槐花、姜黄、栀子、黄檗。青色的间色有蛋青、天青、翠蓝、宝蓝、赤青、藏青。”

        “你真能记住啊?”一向沉稳持重的商管事罕见地打了个磕巴。

        “当然能记住啊。”李善用眨巴眨巴眼睛,“这么简单的东西,如果还记不住,那不是成傻子了吗?”

        乌瓜在一旁听着李善用的回答,下笔如飞地记录着自己刚才漏记的内容,百忙之中还不忘抽出空来替李善用说话:“她就是什么都知道啊,而且不管什么事,说一遍就能记住,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啦!”

        商管事的心情十分复杂,她当年初学,为了记住所有拗口的染料和色彩,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还挨了手板子呢,这么说,她岂不就是李善用口里的傻子么……

        商管事蹲下来,跟瞧什么稀罕物似的,捏捏李善用的肩膀、又摸摸她的后背,喃喃自语:“以前总见书上有那等耳闻成诵、过目不忘的奇人,没想到今儿见着活的了。”

        李善用无语地站着不动,任揉任捏,暗暗腹诽师父的措辞,什么叫见着活的呀,要不是活的那才吓人呢。

        商管事欣然道:“你这样难得的天分,千万别荒废了。好好学吧,只要你肯下功夫,用不了几年就能超过我。有朝一日我不在掖庭了,还有你能挑得起这管事的位子,我这个徒弟就算没白收。”

        听了这话,李善用却有些失落:“有天分又怎么样,还不是……”

        商管事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也是无言,就算李善用把她全部的本事都学了去,也改变不了官婢的身份。就连她自己,想办法攀上了司制司,比一切官婢地位都高,可说到底不过仍是个待遇好点的掖庭官婢而已。

        罪人有刑满释放的一日,宫女有放出宫的盼头,可是掖庭官婢只能一辈子服役,重获自由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

        “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离开掖庭?”李善用问。

        商管事一怔:“离开掖庭?”

        李善用仰着小脸,目光灼灼地望着商管事:“您也是衣冠子,比王管事那样的良家子强上百倍,可只要您在掖庭一天,就是个任人轻贱的官婢。您就没想过离开掖庭吗?”

        怎么没想过,商管事日也思夜也想,哪一日不在想办法离开?只是……

        她轻叹一声:“想离开掖庭,办法当然是有的……”

        李善用瞳孔骤然一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张地等着下面的话。

        “当当当!”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商管事立即止住话头,李善用十分懊恼地扭头去看,门口站着个人,是常来找商管事的司制司宫女,姓张。

        “商管事一向可好?”张姑娘笑盈盈地说,“我来报喜信儿啦。”

        眼看商管事正说到关键处,这位一来,就别指望能继续了,李善用大失所望,不由暗道——你别来捣乱就是最大的喜信儿了!

        商管事与张姑娘是老朋友了,见她来了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问好,二人携手进屋落座,商管事笑道:“哪阵好风把你吹来了?我才得了几两顶好的茶叶,你敢是听说了特意来蹭喝的?”说着,打发李善用去她房里把珍藏的顾渚紫笋拿来待客。

        商管事雅好茶道,颇存了几套上好的茶具,偶尔有暇也曾指点过李善用事茶的技艺。李善用挑了一套剔透的白瓷茶具,奉上茶来。

        张姑娘眼前一亮,细细品味一番,赞叹道:“青翠芳馨、兰香幽微,真真是好紫笋茶。”略顿了顿又说,“水也好,这沏茶的手艺也好。”

        李善用上前添茶,大眼睛忽闪忽闪,认真答道:“手艺好说,水是真的难得。这是冬天时,师父领着我们从瓦上收的雪水,去掉了面上沾了浮尘的一层和底下沾了瓦片的一层,只取中间最洁净的雪化出来的无根水。去年冬天雪又少,只收了大半罐子。前儿掖庭丞来,指名要喝,师父都没舍得拿出来呢。”

        张姑娘诧异地上下打量李善用,“噗嗤”笑了出来,推了商管事两把道:“这孩子才几岁呀,竟是个小人精,瞧这机灵又孝顺的劲儿,知道替你表功呢,还把你这手沏茶的功夫学了七八成,真把我们司里那几个只知道傻吃傻玩的小宫女比到泥里去了。”说着,她揉了揉李善用的脑袋,笑道,“我看这水不难得,倒是你难得得紧。”

        听见张姑娘夸她比司制司的宫女还出色,李善用眼睛亮晶晶的,大大方方含笑道谢。商管事谦道:“过誉了,别惯坏了小孩子。”

        二人又说笑了一回,才说起正题。

        “我们陈司制打发我来请你,这次好歹多住几日罢。”张宫女双手合十晃了晃,可怜巴巴地做出祈求的情状。

        商管事之所以能和陈司制交好,便是因为她不仅织染技艺高超,刺绣造诣更在织染之上,一手绣技已臻化境,司制司的绣娘们没一个比得上,就连陈司制都自叹弗如。因此,司制司三不五时地就要请她过去住几日,一则是每一件御衣绣好龙纹之后,必须由她亲手绣上龙睛,才能灵动有神、栩栩如生;再则也是请她来传授经验、交流体会,提高司制司绣娘们的技艺水平。

        “这么快?”商管事蹙起了眉头,“上个月不是才去过?不是我推脱,可我这织染院的事也不能撂下不管呀。”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张宫女长叹一声,幽幽说道,“今年这不是二殿下十岁的整生日么。昭阳宫传过话来,衣裳鞋帽要里外三新就不说了,床上的帐子、椅子上的迎枕、门口的帘子,就连包马桶的套子都要新做。如今司制司人人忙得没黑没白,现等着你去救命呢。”

        “年初不是才换过吗,怎么又要换?”商管事奇道。

        张宫女把两手一摊:“二殿下说了,人家长大了,不能再用小孩子的东西了。送了绣样过去瞧,五毒不要、生肖不要、花草不要……陈司制发了狠,说再不要就给他绣字,绣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噗嗤。”商管事忍俊不禁,转念又自觉嘲笑皇子十分不妥,便话锋一转,“你不是说来报喜信儿的吗?这可算不得什么喜信儿。”

        说到这个,张宫女来了点儿精神:“你盼了好几年的一件事要成真,算不算喜信儿?”

        商管事佯装生气:“你再卖关子,我可不依了啊!”

        张宫女这才从实道来,其实这个神秘的“喜信儿”,也不过就是寥寥几个字:“毓秀堂要开考啦!”

        话音刚落,商管事面上笑容都未及敛去,端茶杯的手便猛地一抖,茶水差点儿洒了一身,她顾不上收拾,声音颤颤巍巍地问:“这消息……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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