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季女官将书册往案上一放，侃侃而谈道：“这一段讲的是女子寻令名、求荣宠的方法。男子于女子有三项要求：卑弱、习劳、继祭祀，满足此三项要求，便可得令名、荣宠，衡量标准则是谦让恭敬、晚寝早作、正色端操。而为女子者必须牢记，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名称可闻、黜辱可远。至于如何满足此三项要求，其中可探讨的方法就多了。你们可明白？”
四人齐刷刷地看着她，无人应答。过了半晌，廖缪缪才吞了吞口水道：“这……是教我们弄虚作假吗？”
“呵，愚钝无知！都忘了吗？”季女官霸气地举手比了个圈，“宫规是个王八蛋，墨守成规就连王八蛋都不如了。”
“那如何才算不墨守成规呢？”廖缪缪不以为然，扬眉问道。
季女官手指在书册上点了点：“都在这里头，自己好好参罢。”说罢，又嗤笑一声，“就这等悟性，也敢夸口典籍也背得、诗赋也作得？再扣一筹！”
廖缪缪：“……”八个字扣了两筹，她算是知道什么叫一字千金了。
不知不觉间时近正午，下课的云板敲响，季女官二话不说下课走人，李善用连忙追了上去。季女官是讲授基础文课的先生，很可能对藏书楼比较熟悉，既然老宫女那里滑不留手，不如从她这里寻找突破口，看看能不能问出藏书楼的藏书规律。
“季先生，弟子冒昧，有事请教。”
季女官放缓了脚步：“讲。”
“您方才讲得极是有理，弟子大受启发，因此想去藏书楼多多借阅，加深对女四书的理解。”
季女官微微颔首，等着李善用继续说下去。
李善用观察季女官的反应，斟酌着说：“不知弟子该借阅哪些书较为合适呢？”她不知道季女官与老宫女有没有关系，不敢直截了当地把两人之间的波折说出来。
季女官极其熟练地拿出一个信笺，是她提前列好的一张书单。
李善用目光一亮，伸手去接，口中忙道：“多谢先生赐教。”
“诶……”季女官将书单拿远了一些，神态十分自然、丝毫不觉不妥地说，“一筹。”
“什么？”李善用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请先生列个书单也要筹？当年她在晋王府家塾与几位公子一道读书，先生们只有发愁公子们不肯好好读书的份，她去要书单都是极愿意给的。怎么到了毓秀堂，这也得拿筹换了，过分了吧？
“不要算了。”季女官看出她的迟疑，作势要将书单收起。
“要要要！”李善用咬牙问道，“可以记账吧？”
“当然可以，”季女官笑了笑，将书单递给她，“这些书在藏书楼里都能找到，你只管借阅就是。”
问题是借阅本身就是个难题啊。李善用暗探，想了想，试着拐弯抹角地问出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弟子去过一次藏书楼，里面的书籍浩如烟海，又陈列无序，不知弟子该如何找到这几本书？”
季女官招手叫让人将这一筹的交易记账，心情很好地说：“既然你问起，我就给你讲一讲藏书楼的历史吧。”
李善用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季女官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放心，这算书单附赠的，不要筹。”
李善用这才放下心来，专注地听季女官讲述藏书楼的过去。
“藏书楼始建于一千二百多年前毓秀堂立堂之初，第一批书来自首任女师辅佐鲁朝开国之君平定天下之时，在战乱之中搜集的无主孤本、善本、秘本。后来随着毓秀堂发展，藏书楼的藏书也日益增多。五百年前毓秀堂达到鼎盛，在昭德女帝的支持下广收天下之书，成为了全天下藏书量最大的藏书楼。
“至于近四百年成书的珍本，大多来自前朝裴思后的捐赠。裴后出身书香大家，大婚时一百零八车陪嫁中有大半都是珍本藏书。裴后薨逝之前，特留遗旨将陪嫁之书全部捐赠给毓秀堂。
“早些年，藏书楼的书与其他藏书之所并无大异，都是按经史子集与成书年代排序。六层为‘经部’、五层为‘史部’、四层和三层的一半为‘子部’、二层和三层的另一半为‘集部’、一层为童蒙读物和浅显的初学教材。只是近些年人手不足，管理不善，书籍摆放恐有些混乱，但大致应该还是这样的布局。
“看守藏书楼的那位老人家也姓裴，听说是从裴思后幼时就服侍的老人，裴后薨逝前将她托给女师，女师便将她安排在了藏书楼。”
李善用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盘算，虽然季女官说近年来藏书楼中书籍摆放有些混乱，但那应该是指常用书籍，《礼仪初步》这种初学者才会借阅的书，多少年也未必有人动过，有极大可能还在一层。自己眼神好，又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快速地在一层浏览一遍，很可能不用全逛完，就能找到这本书。
她心里有了打算，便高高兴兴地向季女官道谢，准备晚上再去藏书楼试一试。
李善用四人现在是初入学，原本应该是上午仪态课、下午基础文课，但因为季女官晚来了几天，前几天全天上的都是仪态课，所以这几天补课，全天都是基础文课。
上完下午的课，四人各自回到斋舍，李善用收拾了一下房间，又把穿了几天的衣服洗干净晾上。洗完衣服，她就觉得有些累了，本来还想把床单被罩也换洗一下，只能明天再说了。
她坐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看着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心想，等以后有筹了，得雇个宫女照顾起居，可是一天一筹实在太贵了……唉，还是得想办法赚筹啊。
李善用心里算了笔账，一个月下来，她在毓秀堂的日常开销加这些天被扣的就快五十筹了。幸亏第一年上的都是不要束脩的基础课，每上一门课都是纯赚，不过第一个月只有基础文课有奖励，满打满算不过三十筹。
陆女官说过，弟子欠的筹是每月一清账，到了月底还不清欠筹的，就得搬出斋舍，往外头廊下风餐露宿去，什么时候付得起食宿费了，什么时候再搬回来。这也是督促弟子努力学习上进的意思。
她可不想才进毓秀堂第一个月就被赶到廊下去，想来想去，剩下的那二十来筹，还是得着落在仪态课上。如果能找到那册《礼仪初步》好好自学，比陆女官教的做得更好，到时候应该能从她那儿讨上十筹二十筹的奖励。
想到赚筹的方法，李善用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起身往藏书楼去了。季女官已经给指了明路，这回可没有再输掉赌约的道理了。
再次来到藏书楼门前，那名老宫女仍在闭目养神，李善用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前辈，我又来了。”
老宫女睁开眼睛，打量了她一下：“是你啊，怎么又来了？”
李善用道：“上次提出的赌约，前辈允准给我三次机会，我来试第二次。”
“这么快就来试了？年轻人哪，就是沉不住气。”老宫女摇了摇头，随手一挥，“去吧。”
李善用再次站在藏书楼中，面对浩如烟海的藏书，她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从一排一排高大书架间快速走过。以层为单位，藏书的书名映入她的眼帘，她的脚步未见稍停，每当走过一个书架，那一架上的书名便都已印入她的脑海。她有意绕开了上次看过的地方，那里的藏书她还记得，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这样的看法极耗心力，许多个书架一一看过，即便李善用天赋异禀，额上也渐渐沁出了汗水——然而她还是没有找到与老宫女约定的那一本《礼仪初步》。
一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李善用恰好看完了整个一层的所有书架，重新走回到门口，垂头不语。
“时间到了。”老宫女的声音依旧冷漠无情。
李善用看向老宫女：“那本书不在一层。”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出错，没看到就是没有。
老宫女冷笑一声：“谁说那本书在一层？”
藏书楼由老宫女看管，只有她知道每一本书的准确位置，季女官只是说藏书楼一层为童蒙读物和浅显的初学教材，布局应当变动不大，却没说过那本书一定在一层。
这样一来，事情就棘手了。
那本书不在一层，也就是说其他六层都有可能。李善用只剩一次机会、一盏茶的时间，无论如何不可能将其他六层全部浏览一遍。甚至，老宫女可以在她开始挑战前，将那本书放在她已经看过的书架上，这样她每次挑战，面对的都是整座藏书楼的书，连已经确认过没有的楼层也不能排除。
李善用终于明白老宫女为什么会同意给她三次机会——除非老宫女自己愿意说出那本书的位置，不然哪怕再给她十次机会也不可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找到那本书。
从一开始，这个赌约，李善用就输定了。
输是输定了，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她转了转眼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裴婆婆。”李善用扁了扁嘴，能屈能伸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三分讨好，“您上次说，我可以付筹进藏书楼，一次一筹。”
老宫女冷道：“晚了。你输了赌约，一年内都别想进藏书楼了。”
李善用嘻嘻一笑：“您别忘了，我还有一次机会，这个赌约，我还没输呢。”
老宫女语塞，只得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试？”
“再过几年吧，等我把藏书楼摸透了再来。”李善用理所当然地说。
“几年？”老宫女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李善用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们打赌的时候，并没约定时间，不是么？”
老宫女被气笑了：“好！好！好！”没想到自己纵横半生，竟也会阴沟里翻船，叫这么个黄毛丫头诓了去。
“那你就拿筹来吧。一次一筹，现筹交易，概不赊欠。”老宫女瞪眼道。
“裴婆婆说笑了，我们这些新入学的弟子，手里哪有现筹呢。”
“没有就等月考合格以后再来吧。”老宫女哼了一声。
李善用笑了笑：“上次我来，您提了个赌约，我答应了。现在我也想提一个赌约，您是不是也不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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