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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好在,这个问题倒也难不住李善用。她眼珠飞速一转,一个促狭的念头便即涌上心头,于是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甜甜地笑道:“我姓孟,家中行二。你叫什么名字?”

        “好巧!我也姓孟,叫孟湉,我也行二。”孟湉一听甚是开心,笑嘻嘻地说,“你是孟二姑娘,我是孟二公子。”

        “原来是孟二公子。”李善用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煞有介事地对孟湉行礼,“公子真是个大好人,今天的事多亏你帮忙,谢谢你啦。”

        孟湉被夸得飘飘然,十分愉快地说:“没什么,今天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你才是真的心善呢,我不会看着好人被冤枉的。”

        李善用听见他说“好人”两个字,不合时宜地联想起上次捉弄他的场景,眼睛又弯了起来,赶紧抿了抿嘴,挥挥手说:“那我先回家啦,有缘再会。”

        “好,好。”孟湉连连点头,“我让人送你一程吧。”

        “我家就住附近,不麻烦你啦。”李善用说着,又挥挥手,拉着梅夷光走了。

        孟湉站在原地,傻呵呵地笑着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来。他身边的长随牵过马来,也往那边望了望,问道:“刚才那小姑娘我也觉得有些眼熟,殿下莫不是真的在宫里见过?”

        “胡说,宫里哪有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孟湉瞥了他一眼,抬脚蹬着马镫翻身上马,回手一拉缰绳,“走吧,回宫。”

        李善用紧紧拉着梅夷光的手,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到听得马蹄声渐行渐远,知道这一关终于算是混过去了,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得,闹这么一出,天都黑了,也别出城了,赶紧回宫吧。”廖缪缪说。

        今天难得四人一同出宫,本是为了登高祈福的,却因为李善用的一时鲁莽,最终不能成行,她十分愧疚,连忙道歉:“这次是我莽撞行事,耽搁了出城的时间,还差点惹祸连累大家,对不住了。”

        “不许胡说。”梅夷光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么说话,是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救人再没有错的,只是应对草率了些罢了,譬如你不该轻信人言,若开药之前让那王家娘子写个字据,也就免了后来的麻烦。不过,入毓秀堂第一日陆女官就曾教导过,毓秀堂弟子休戚与共、荣辱同体,你年纪小,经的事少,我们多担待些也是应当的。”

        章九辂也安慰李善用:“是呀。做好事是没错的,以怨报德的小人不仅害了人,还让好人以后都不敢轻易做好事,才是坏透了。”

        李善用抬头看看他们,心中五味杂陈,感激地笑了笑。

        “今天那个叫军巡院来人的小孩不是一般人,你认识?”廖缪缪问。

        “在宫里见过一次。”李善用点点头含蓄地说。

        “在宫里?”廖缪缪睁大了眼睛,“莫非……是二殿下?”

        李善用意外地看向廖缪缪:“你不是昭阳宫的人吗?怎么连二皇子都不认识?”

        “我进宫那会儿,二殿下去史府小住了,说是史家请了一位隐士高人教他武艺,到我进毓秀堂也没见过,没想到头一次遇见反倒是在宫外。可惜,可惜。”廖缪缪为着没能在二皇子面前留下一个优越的第一印象十分遗憾,懊恼道,“你也不早告诉我!这下可好,我为了救你,第一次在二殿下面前露脸居然是在当托儿诈人,老天保佑二殿下没发现我。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行行行,我这次欠你们一人一个大人情。”李善用笑道。

        四人说说笑笑往回走,一阵马蹄声从后面由远及近,到了他们身边勒马停住,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孟湉不知为何又返了回来。

        孟湉从马上下来,走到李善用身边,递过去一个小春牛:“明日立春,这是别人送的,我不爱这个,送给你玩吧。”

        李善用看了看,那泥塑的小春牛从头到尾不过巴掌大小,却捏得极为精巧,牛角曲线优美、牛头压低回摆、牛身肌肉贲张,神态身姿无不栩栩如生,遍身彩绘用色明快、笔触精细,还装饰着彩绢金箔,通体散发着“值钱”的气息。

        “这太贵重了。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无功不受禄。”李善用推辞道。

        “你客气什么?”孟湉不由分说把小春牛往李善用手里一塞,转身就上了马,一边催马一边撂下一句话,“你们姑娘家出来玩一次不容易,别平白叫乱七八糟的事扫了兴。”

        李善用有点儿感动,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谢谢!”

        孟湉头也没回,只抬手冲她挥了挥,就跑远了。

        李善用瞧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隐隐有点不安,以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既有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急公好义,又有照顾女孩子心情的细心体贴,谁能想到那样自私冷血的一双爹娘,居然能生出这样善良热心的孩子……自己从前因父辈的事迁怒,那样捉弄他,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了?罢了,以后不再……嗯,尽量不再骗他了。

        又过了几日,便是上元佳节,宫内设鳌山,城中弛宵禁,李善用四人趁热闹又出宫赶了一次灯市,观灯、听张乐、看百戏,总算是尽兴玩乐了一回。至此,年节皆已过完,翌日便有回家过年的女官们陆续归来,李善用四人也收了嬉游之心,重新投入紧张的学习。

        再上医理课,皮司药敏锐地觉察到李善用似乎突然用功起来,不再逃课了不说,整个人在课上的精气神都不同了。

        课后,皮司药回到斋舍稍事休息,李善用便来敲门了:“皮先生,弟子想请教,尸蹶该怎么治?”

        人日那天发生的事虽然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对于王二郎之死,李善用却迟迟不能释怀。每每忆及,她总是忍不住想,她明明知道救治之法,如果在医理课上好好学了针灸手法,是不是就能早些施治,帮王二郎挽回一线生机呢?

        人命至重,而医理是救命的学问。经此一事,李善用终于想明白了皮司药说得没错,医理是世上最有用的学问。若因为不愿做近身女官就排斥医理课,放弃学习治病救人的机会,这样的做法与那些只为官婢身份就轻贱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若真学到深处,光凭一双手就能妙手回春,她凭什么瞧不起?于是,她对皮司药执意要他们学按摩技法的最后一丝不快,也终于消散无遗了。

        所以,她今日不光是来请教,也是来道歉的。

        “什么?传闻中的那个神童就是你呀?!”皮司药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谦恭地向她行礼致歉的小姑娘,口中喃喃念叨,然后激动地一拍手,“十来岁、女孩、机警敏辨……可不是对上了么!”

        大年初七那日,有人在陈家医馆门前闹事,还惊动了军巡院的事,在京城医家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一则是王家娘子恶意讹诈,被戳穿后被军巡院带走处置的反转戏码,着实是大快人心;二则是京城出了个能手书还魂汤方的神童,当真是后生可畏。

        时下正逢年节,家家户户走亲访友,京城医家无不津津乐道于此事,都在猜测传闻中的那个神童是哪家的子弟,羡慕人家后继有人,皮司药当然也早已听说了,对于传闻中的那个难得的好苗子也免不了有几分见猎心喜。

        不过,听说归听说,她可从没想到,天上掉馅饼能掉到自己的头上。

        “神童?”李善用被问懵了,那日她解决了王家的事,就与大家一起回毓秀堂了,哪里知道这场意外遭遇的风波,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就是初七那天,在陈家医馆门前以还魂汤医治尸蹶患者的小女孩。”皮司药急得“嗨呀”了一声,“到底是不是你呀?”

        “是我。”李善用不明白皮司药为什么这么激动,迟疑着承认了之后,有些沮丧地补了一句,“可是我失败了,没能救回那名患者……”

        皮司药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李善用,荒谬之感油然而生,人人都在瞧热闹,偏她把热闹瞧到自己家里去了,万万没想到那令满京城医家人人称羡的神童,居然是自家弟子,而神童本人居然还在苦恼于自己没能治好病人。尸蹶这样的疑难杂症,就是成名的医家都不敢保证药到病除,这孩子要是能当场治好病人,那也就用不着在毓秀堂苦读了,反过来到司药司开堂授课还差不多。

        皮司药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安慰她的挫败,还是该责备她的狂妄了……啧,还是趁着这泼天的好运气道,一会儿出宫去寻个关扑铺子试试手气最实在。

        “皮先生,弟子有一事相求,还望允准。”

        清脆的声音把皮司药从出神中唤了回来,她连忙将躬身行礼的李善用扶了起来,笑容里满满都是和蔼与慈爱:“你既叫我一声先生,就用不着这个‘求’字,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弟子想求教先生,尸蹶之症究竟该如何治疗。”

        “尸蹶之症啊……”此言一出,皮司药对李善用的欣赏之意便更加厚了一分。

        但凡行医,如何直面救治不力的结果,是一个大坎。不少初出茅庐的医者,一旦没能成功救治病人便生出畏难之心,甚至从此不再接诊同类患者,医术精进之路大受挫折。

        李善用这孩子完全不需师长点拨开导,就能明白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的道理,敢于从尸蹶之症的医治方法学起,这份心性实属难能可贵。

        不过,这样资质上佳的好苗子,便不能同普通人一样教导了。若是旁人来讨教这样的问题,皮司药一般都是有问有答、指点明白便罢。可现在是李善用来问,却不能如此敷衍了,须得另辟蹊径,琢磨出一条能最大限度发挥她的天分的明路来,才不浪费了她的天分。

        该如何教导呢?皮司药有些苦恼地四下看看,余光扫过自己的书案,心里忽然一动,目光不由得停住了。

        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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