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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对十,我输一场就算输十场。同样的,对方赢一场就算赢十场。这样高的回报,即使是自负的高手,也抵挡不住诱惑屈尊同我一战。所以我不缺对手,只缺精力。

        莫斯年上船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监督我吃饭,搬个小卧榻缩在我身边守着我睡觉,我进棋局他守在门口。我知道他在担心,担心珍珑棋局的蹊跷,担心我有危险。

        可我没空同他一起担心,来珍珑棋局之前我就知道这地方的古怪。没关系,我是来赚钱给哥哥买黯影的。

        一对十之战,我没有输的权利,一次也没有。我必须一直赢。而对手越来越强,每天十个虎视眈眈的对手像烈火一样炙烤着我的精力和承受能力。

        ……

        第九日,从棋局中出来,我的脑袋疼得快要炸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棋子的黑白色。

        ……

        第十日,走出棋局,我仿佛看到莫斯年的脸也变成了棋局的格子状,吓得我晚上发了一夜冷。

        ……

        第十一日,耳朵里不断回响着落子的声音,哒哒哒,就连睡觉时这种声音也不肯停歇片刻,吵得我抓住莫斯年的胳膊使劲挠。

        ……

        第十二日,我赢了棋局之后头痛难忍。发狂地掀翻了每张棋盘,揪起每个对手的衣领大嚎一通。我想我快疯了,我讨厌下棋,也讨厌这些下棋的人。

        莫斯年冲进棋局,将我横腰死死抱住,努力让我安静下来:“师傅……师傅……”

        可我感觉不到他的拥抱,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我全身都麻痹了,这让我无比狂躁,随后怒火中烧。

        无法宣泄愤怒的我一口咬住他的脖子,腥甜的液体涌进我嘴里,温温的热度,让我找回了活着的感觉,也让我的理智慢慢回到原位。

        松开牙齿,我怔怔地看着他:“对不起。”随后又给自己找借口,“谁叫你当初咬我来着,被我学着了吧。”

        他捂着脖子,展开紧蹙的眉头,对我微微一笑:“皮外伤,不碍事。”

        棋官走过来,问:“明天一对十?”

        “明天休……”

        莫斯年刚开口,我伸手堵住他的嘴巴,扭头对棋官道:“一对十二。”

        “你不要命么?”莫斯年扳住我的肩膀质问,“你不要命么师傅?”

        我的身体已撑到极限,倒真是犹豫了一下,怕把自己逼疯。

        要是答应,明天我将遇到十二个最顶尖的棋士。说实话,刚进珍珑棋局那天,如果我的第一个对手是今天遇到的任意一个棋士,我早卷铺盖回家了。能撑到此时,应该归功于我选择的车轮战。在车轮战中,我可以不断学习对手的棋招。并且现学现卖,将这些棋招用到他们自己身上。

        别人用很多年磨练出的棋技,一夕变成了我的,这些收获的副作用是,我的脑袋得不到休息,一天比一天疼。

        但明天的一对十二的棋局,我一定要参加。

        莫斯年用警告的目光盯着我,我没有理会。

        挑战会让人害怕,但同时它会让人血液沸腾。不是因为银子快到手,而是因为想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

        ……

        第十二日,我落下最后一粒棋子,然后双手垂落在地,连动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不停地抽搐。

        “姑娘。”对面的棋士想过来扶我。

        莫斯年冲进来,手一探便按住了我的额头:“头疼吗?”

        我笑着倒在他怀里:“我又赢了。”

        他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地,隐隐发怒的样子。

        “我想休息。”我有气无力地说。

        他将我打横抱起,无声无息。

        “小莫莫,等拿到银子,我给你也买一把好刀。”往外走的时候,我脸贴在他胸膛上轻声道。

        “不要。”他赌气答。

        我整整睡了三天。

        梦里我躺在朵朵白云中,黑白棋子在我身边不断坠落,坠落,无声地坠落。

        醒来时耳聪目明,精神满满。

        穆姐姐领着一干侍女进门,冲我行了个礼:“少主,珍珑棋局即将开战,请少主梳洗更衣。”

        珍珑棋局名扬天下,棋士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十几位侍女蝴蝶似的围着我转,帮我梳洗打扮。

        打扮完,我好奇地打量着落地铜镜中的人。

        是一个娇美的少女,一颗圆润的的透明宝石坠在额头。狭长的黛眉画入鬓里,一双碎金般灿烂的眸子,纤长的睫毛浓密如凤尾。

        发梳流云双环髻,斜插了一朵娇艳欲滴新摘的白兰,花娇人更媚。几缕青丝从耳际垂下,掩映着娇小玲珑的耳垂。一件白色镶着红色滚边的交襟长裙,低敛的领口处缀有一簇嫣然的红梅,掩映着精致的锁骨,莹白的肌肤。盈盈一握的细腰似弱柳扶风。

        妙不可言,尤物!

        能美到让自己发呆的,世上恐怕没几个人。又美又是天才的,世上恐怕只有我一个,我黎月怎么这么受老天待见呢?

        我推开门,冲守在门口的莫斯年一挑下巴:“师傅美吗?”

        他直愣愣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才答:“美。”答得老老实实,一本正经的模样。

        “太好了,我要把这衣服讨下来,回去穿给哥哥看。”

        他低头,安安静静地说:“十哥一定会喜欢。”

        眼睛上蒙着条薄如蝉翼的淡黑色绣纹丝巾,手上捏着卫夫子给我防身的扇子,坐上小船,我进了珍珑棋局。

        珍珑棋局设在一片湖泊之上。湖水很蓝,比翡翠的颜色深,比蓝宝石的颜色浅。湖上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薄雾中一座水上凉亭,亭上挂着竹帘,四周立着八位白衣棋官。

        湖泊四周山峦环抱,山峦之上立着堆堆帐篷,那便是赶来观战的王公贵族了。

        夕阳西下,暮光染透天际。湖心小亭中亮起几盏白色灯笼。

        司棋官拖长声音喊:“珍珑棋局,开始。”

        我松开莫斯年的手,踩上小竹筏,由一个白衣侍女撑篙,朝湖心的棋亭滑去。

        湖对岸也有一艘小竹筏朝湖心亭划,上面站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白衣老人,那便是我珍珑棋局的对手,成功守擂四次的擂主。

        不多时竹筏到达湖心亭,我走上亭子,朝那位老人拱拱手就算行礼。

        那老者并不介意,笑盈盈地对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丫头,有出息。”

        这时,三艘船驶来,驾船的是几个武林高手。船上堆着金条……金条……满满三船金条。在灯笼光的笼罩下散发着朦朦胧胧的黄光,诱得人挪不开眼。

        把金条摆在参赛者旁边,难怪没有一个挑战者赢过一次就离开。试问这么多黄金唾手可得,有谁肯轻言放弃?舍得放弃的都不是正常人。

        不过看那老者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对一旁的金条并不感兴趣,那他留下来守擂的目的是什么?

        宛自琢磨。

        “开旗——”司棋官又拉长了声音喊。

        我和老者面对面坐下。

        按规则,我先落子。

        我执起黑子放在棋盘上。

        旁边的司棋官立刻大喊:“左下二——”

        难怪要这么多司棋官,要让周围的观众听见战况,一盘棋下来嗓子不得哑了?

        好几天下棋时都是一人对多人,今天只同一人对战,轻松加愉快。我边胡思乱想边下棋,忽然,头皮一乍。才几步棋,对方的攻势就像大山一样,悄无声息地压了过来,再晚个两步我便要输了。

        不愧是成功守擂四次的棋士,我收起玩耍心,将十二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

        攻杀,防守……

        晨曦升起,朝阳穿透白色的雾气斜照在棋盘上,黑白子上凝了层薄薄的露。

        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对手行了一个礼。

        如果说刚开始的礼只是敷衍了事,这次的礼却是发自我内心的。他是位值得尊敬的对手,若单纯论棋艺,我不敢说自己赢他:“老先生,小女子技不如人,但这局却是老先生输了。”

        老先生仔细盯着棋盘,捻着胡须,缓缓道:“你的棋招思路刁钻,落棋诡谲,不像同一人所下,你有很多师傅?”

        我道:“先生,以我自己的棋招,不及先生的五成修为,但这阵子我同棋局中众多棋士对弈,将他们的棋招尽数记住。老先生实在是棋艺高超,晚辈用了一百位高手的棋招,才能勉强胜过先生。这样的胜法,实在胜之不武。”

        他摇摇头:“小丫头,不必介怀,你既能记住这些棋招化为已用,这些棋招便是你的了。”

        “多谢先生教诲,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老夫吴海平。”

        吴海平,当代棋圣。卫夫子最喜欢钻研吴海平的棋谱,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夫一定要打败吴海平。”

        我大惊,又行了个礼:“小女子名唤月,姓不便向先生透露。师从“四绝书生”卫夫子,见过棋圣老前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都已经输给你了,何来棋圣一说。小月姑娘,落子吧。”

        我点点头:“请前辈恕晚辈唐突。”执起一粒黑子放到棋盘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棋局结束。

        司棋官拉长了声音喊:“黑子胜,一目!”

        吴老前辈仰头大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连老夫的棋技也学去了,不错不错。你赢了老夫,老夫便请棋官作证,送你一个虚名。你的落棋法诡谲似妖,便送月儿姑娘一个名号,棋妖。”他越笑越欢,“痛快痛快,此番一战甚是痛快,此生无憾。”

        忽然,我发觉他的脸色不正常的红,呼吸也急促起来,不大对劲,赶紧冲过去扶住他:“前辈……”

        他摆摆手:“不碍事,破珍珑棋局甚是费力,老夫大限已至。月丫头,老夫有一不情之请。”

        “前辈请讲。”

        “对弈一事原本只关乎风雅,如今珍珑棋局以重金利诱,毁我等棋者风骨。老夫此番前来,本意欲终结……”他咳嗽了起来,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他的心思。如果有人守擂成功,拿走所有的赏金。少了巨额赏金的支撑,珍珑棋局就会土崩瓦解。

        于是我对他说:“前辈,晚辈只要两成赏金,不会守擂。不能帮您终结此局。”

        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一愣:“你,为何……”

        我为难地解释:“我尊敬前辈,可我就为两成赏金而来,这阵子见天下棋我都下吐了。前辈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吧,要是前辈觉得精力不支,晚辈愿意给前辈跑腿,帮您通知您哪位高徒出马。”

        其实我也知道,要是有高徒,还用得着他自己亲自出马?也就跟他客气客气。

        他急了,指着那三船黄金问:“就算老夫俗气,月丫头,你就不想拿那些赏金?”

        拿那么多赏金干嘛,我只想给哥哥买把刀,不想做其他的。

        “我只想拿两成赏金。”

        “你不想扬名立万?”他又问。

        我诚挚地朝着他笑:“赢了前辈您,已经可以扬名立万了,我现在就想拿两成赏金走人。”

        他捂着胸口,脸色越发紫红:“老夫引你为知己……你竟是这种……老夫居然输给……你……真真是……棋妖哇……”

        然后,他脑袋一垂,没了动静。

        “前辈?前辈?”我晃了晃他的肩膀。

        他没反应。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司棋官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斜瞥向我:“断气了。”

        不管他身前是棋圣还是什么圣,死后就只是一个死人。我最怕死人,吓得我赶紧松手往后一跳,冲到湖边洗手。

        从珍珑棋局上下来,我还不停地搓着手,刚才我可是摸了死人啊。

        “师傅……”莫斯年跑过来牵我下竹筏,“司棋官说,你的对手不堪战败,心悸而亡?死前还给你起了个外号,叫棋妖。”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惊魂未定:“斯年,那老头子可能是被我气死的。”

        他一愣:“嗯?”

        “你别多问,我们赶紧拿了赏金走人。”

        莫斯年回过神,握紧我冰冷的手:“好。师傅累了,先回去歇着。我去和他们交涉,拿了赏金,我们立马回六扇门。”

        我摇摇头:“我不累,咱们师傅一步也不分开。”

        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我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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