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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八章


自从那薛枕淮被齐三少爷强留于府中为明珠诊治眼睛后,薛枕淮便每日准时为明珠把脉问诊,当然,齐少爷的规定是,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是明珠呆在齐府还是回到娘家,总之,薛枕淮不得有一丝推脱延误。

        不过,齐三少爷放心不下的,此人身上有个最大的瑕疵,即生就一副嘴巴甜净,风流浮浪,且有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因此,眼见这嘲风弄月的班头每日家和自己娘子接触,又加上次那场风流公案,这齐三少爷如何放心得下,便明里暗里派人监视不说,有时还亲自上阵“盯梢”,只差眼对眼地,没把对方脸上盯了个大窟窿!

        而明珠害怕归害怕,可是,按照她的个性,上次骑鹤楼的那事儿不报实在难消心头之恨,齐三这个人实在可恶至极,害了她的眼睛不说,她到现在都处于被他压迫、被掌控的状态,而这口气不出,她至死,也不会瞑目!

        只是,这气到底要怎么出才好?

        就在明珠不思不得答案时,忽然有一天,明珠发现了一件奇怪之事:

        原来,那薛枕淮有只叫“孙小猴”的爱宠,是只猴子。那小猴子鬼精鬼灵,薛枕淮常常带着它不离左右,后来,常与来往,这猴子居然和明珠的鹦鹉成了“刎颈之交”,某日,当明珠得知那小猴居然亲手剥了只香蕉,又亲自喂向她笼子里的鹦鹉时,明珠被这样的事逗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猴子简直太有意思了!实在是好玩!薛大夫,你这只小猴是从哪里来的?平时又是怎么训练的?”

        “是么?能得夫人一笑,薛某将它带出来走一遭也算值了,不过这猴子,也只是薛某偶日路过将它收养在身边的……来,夫人,请伸出你的右腕,让薛某为你把把脉。”

        薛枕淮半眯着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开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为明珠把脉。

        当然,两个人有说有笑,凑得很近很近。

        本来,这也不算多大个事儿。可到了第二日,明珠便听身边几个小丫鬟说,那位向来沉稳淡静的齐三少爷居然脸色阴沉地牵了只松狮犬,不知是哪跟筋不对,还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让它那狗对着明珠的那只鹦鹉汪汪乱叫!

        当然,后果非常严重,因为,明珠很快就听说她的那只鹦鹉被齐三少爷的畜生吓得在哇哇乱叫不说,还把鸟毛扇得满笼子都是。明珠终于忍不可忍,就算这只鹦鹉是他治活的,可是,当明珠听说那混账东西故意牵了只畜生、差点把自己的鸟吓得又差点见阎王时,便心疼地一拍桌子,睁着一双瞎眼向她混账相公东指西骂:

        “相公!你别再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了!我的鸟是惹你了还是撩你了?你至于这么下作么?我看,你那狗简直就和你的人一模一样!一样的坏!”

        明珠就那么大骂一通,最后,骂得嗓子都快哑了,那混账齐三才牵了他的爱犬,气瞪着眼灰溜而走。

        当然,据说走的时候脸色非常阴沉,非常难看。而明珠,还脸红脖子粗地心疼着她的那鸟,本来正要还骂,最后,旁边几个丫鬟实在看不下去了,尤其是大胆的轻娥,便走过来轻声指责明珠的不是:“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前几天和薛大夫眉来眼去,你们两个一个玩鸟,一个玩猴子,玩得好不开心快活。这不,姑爷实在看着眼热,才巴巴地也牵了那只松狮犬过来,只是没想到,哎,弄巧成拙了——!”

        明珠一愣,这才想起好像这次是自己过分了些,心里正被说得有些不受用,忽然,当她听到“眉来眼去”几个字时,明珠的脑子一转,然后,一个新的点子在脑里扎了根——

        “薛大夫,我觉得你人真好,听说你长得又俊又和气,我看啊,也不知将来哪位有福气的姑娘会嫁给你,想想都令人眼红羡慕啊!”

        这是一个飘着零零星星细雪的下午。薛枕淮依旧照例为明珠诊着眼疾,外面,几株腊梅倚窗而发,香味甚时入骨。

        齐三少爷刚从工部回来,官袍还没来得及换,甫一进屋,便看见明珠和那个薛枕淮正暧亲热暧昧地有说有笑。齐三少爷没有吭声,只抖了抖袖子肩上的雪沫子便随身捡了把椅子坐下来,有侍女进来奉茶,他看也不看从托盘上拿了小盖钟。明珠知道,从他不疾不徐刮着茶沫子的磕托声音可以听出,那个人,此刻不知正用什么样的目光在直直盯着她。尤其,那深深的一团漆黑,很有种像把她盯死在瞳仁里的感觉。

        明珠越发来了劲儿:“薛大夫,我的眼睛不知怎么地,今天有点发干发痒,你帮我看看?”

        “是么?那可得注意了!夫人,你再靠过来一点,对,就是这样……不要动。”

        令人意外地,薛枕淮就像和她阴谋合计过的,居然很是配合地挑起嘴角,笑着托起她的下巴。

        明珠笑道:“怎么样薛大夫?是不是最近气候太冷太干燥的缘故——哎呀,实在难受得紧,薛大夫,要不,你帮我吹吹?”

        房里点着一柱百合香,香气浓郁暧昧。几个丫鬟你看我一眼,我看一眼,气氛诡异到极点。

        终于,待薛枕淮翘起了嘴角,正要靠过去吹明珠的眼睛,这时,只听“碰”地一声,瓷器迸裂的脆响豁朗响彻满屋。

        “姑爷,姑爷——”几个丫鬟吓得跪地哆嗦,脸都白了。

        齐三少爷是真正地被明珠气着了!

        据说,撩袍走出的那一刻表情非常复杂,说不上是愤怒,也说不上是阴冷,总之,样子相当相当地复杂。

        而就在这一刻,原本该是得意洋洋的明珠,忽然停止了勾嘴的动作。因为,她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一点也找不到……

        从那日起,齐三少爷便没再到明珠的房里来了。

        明珠要和那个姓薛的“打情骂俏”也好,要怎么“眉来眼去”也好,他似是已经不再关心过问了,而且,就连原先指派过来监视他们的听差,也给不声不响撤走了……

        明珠想,自己此刻的心情定是复杂极了。

        一方面,担心她的那种“害怕”再度袭来;一方面,又莫名地失落、莫名地生气、又莫名地恨自己恨得想哭。

        如此,又过了约莫一周时日,就在明珠觉得齐瑜再不会踏进她屋子时,她便兴致乏乏地站在月洞窗下逗鹦鹉。

        那只红嘴鹦鹉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一会儿拍打翅膀,一会儿‘齐三王八蛋’地叫着,她听着那畜生一口一个王八蛋地叫,本想噗地一笑,忽然,明珠又微微蹙起了眉头:“二宝啊!”长长叹了口气:“我说你别叫了,那王八蛋正不知在哪儿玩得起劲儿呢!还有,我听说他远房有个什么小表姐来了,据说,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啊……指不定人家两个现在在哪里打情骂俏,谁惦记着你呢!”

        明珠就那么说着,长吁短叹一阵儿,燃着炭火的厢房暖阁中,只听火盆里的红螺兽炭正烧得毕剥毕剥地响。窗外的雪,大概又下得密了,零星的几片透过帘栊缝隙飘进来,飘到她的睫毛上,明珠打了个喷嚏,感到一阵细微的凉意悄悄地往心里钻,明珠正要掏出袖中去擦眼角的雪珠子,忽然,背心一挛,一个人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明珠,我们要个孩子吧。”

        明珠顿时倒吸了口气,僵在那里,没有动弹。

        “明珠。”男人把脸贴在她的耳鬓细细磨蹭,嗓音醇厚低哑,有种醉人的魔力:“我是想着,与其我们这样做一辈子怨偶,还不如要个孩子,到时候,即使你对我再大的恨和怨,兴许看在孩子的份上会减少缓和一点,你说呢?嗯?”

        屋子里的炭火依旧毕剥地响,火光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男人将明珠越搂越搂,隔着那身红地晕飞金妆锦缎狐肷氅衣,他的胸膛宽厚而温暖,有种淡淡兰麝香气。明珠鼻子一酸,不知为何,一种母性特有的柔软挡也挡不住从心底升涌出来。

        要个孩子……

        是啊,她该要个孩子的。

        在娘家之时,每当自己几个嫂嫂抱着她们的小宝贝享受那种天伦之爱时,明珠都会打心里忍不住羡慕嫉妒。虽然她是个瞎子,可是如果也有个属于自己的骨肉,那么,她这孤独黑暗的一生,会否因那个孩子而有所改变呢?

        男人忽然把她掰了过来,然后又把她轻轻横抱至一张长榻上,两个人挨肩坐着,他搂着她将她揽入怀里,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拿在唇上吻了吻,接着,嘴角浮出一抹柔和温煦的笑,他又开始憧憬道:“明珠,我还想了想,如果是男孩儿呢,他就长得像我,为夫以后就带他骑马练箭;如果是女孩儿呢……”像是想起什么,他又道:“不,不行,如果是女孩儿,还是长得像我,这样的话,就算你只和孩子亲热,我也不用和他们计较什么,明珠,为夫这想法如何?”说着,就要俯首吻她。

        明珠闭着眼,开始在脑海幻想男人所述的画面;如果自己真有了孩子,他们便嗲兮兮会叫她一声“娘亲”,那软糯糯、奶声奶气的嗓音,每叫一次,都证明着她在这个世界并不是无依无靠,至少,到老之时,还有人给她养老,给她送终……

        男人仍旧在吻她,带着灼热的亲吻像是一串串火苗,沿着她的锁骨一直漫延往上,明珠沉醉在对方很有君子风度、但又能摄人心魂的怜爱中,口里不停地轻颤、吸气,直到门廊外传来下人的轻唤:“少爷,少爷——”

        明珠身子蓦地一震。男人似是理也不理,更甚还在她耳畔温柔爱怜唤她一声“宝贝儿”。明珠深闭目深吸了口气。而这时,门廊外的声音越发提高,连连又唤好几声。男人终于停止了吻,不耐蹙蹙额,“何事?”那人答了一番,大概是东宫太子有什么宴遣了人来下帖相邀。男人静思片刻,半晌才道:“就说我身子不适,想法帮我推了。”说着,又开始捧住明珠的脸吻过来:“明珠……”大概,他想表达的,就是再要紧之事也没娘子来得重要。

        明珠猛地一把推开了他:“生孩子——?”

        她浑身发着抖,此刻,那种害怕恐惧终于在她心里不战而溃。

        明珠哽咽着,微掣着嘴角,本想说一句“生个和我一样的小瞎子吗”,然而,下巴抖抖合合了半天,却唯有涨红着脸,站起身仓惶而逃。

        在这短短一刹间,有什么东西,终于像山洪一样在明珠的胸口/爆发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太可怕。

        从这日起,明珠便常常把自己关坐在屋里,不是砸东西,就是朝丫鬟们给脸色,发脾气。

        明珠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丫鬟们吓得一个个跪在地上颤抖不止。后来,奶娘进来温声劝说了她两句,见她依旧理也不理,也只得摇头叹息出去了。她们都不知道明珠在害怕什么,更不知道她的内心正承受着双重的煎熬和折磨。最后,唯有整整两个月没敢和明珠说话的拾香,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碎烂的瓷片,轻声叹道——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心,小姐既然心软,又何苦挪不开心中的那份芥蒂和自尊让姑爷受苦,让您也如此自苦呢?”

        明珠惶骇地抬起头,双膝一软,整个身子,便如棉花一样瘫软在地。

        最后,拾香还在小心地劝慰什么,而明珠,却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几片雪花飞入珠帘,叮叮当当的水晶珠帘,在冷风中发出一阵又一阵尖细的声音。明珠慢慢地捧着自己的脸,忽然觉得,那些声音在把她的胸口分割搅碎成一块是一块。

        《华严经》讲过:人的“一身”,总共显示十种德能德行。身体只是个相,而外表的相,则是由内心变现出来的。既所为的见相,就是见心……

        而现在,拾香只需透过自己的外相就能猜出些什么,那么,这是否证明,她的内心世界,真的已经到了别人能轻易、而自己却看不出的地步吗?

        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

        那水晶串成的珠帘越发叮当响个不停,明珠慢慢把脸埋在自己手心里,靠坐在屏风背后,虽听不见她的啜泣,却能看见她的发髻一支并蒂金钗,那金钗坠下的一排排流苏,在烛光里闪闪发着一丝亮。绣着金鹧鸪的白色围屏,映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一挫一挫,渐渐俯伏了下去。终于,她还是滚下几颗泪珠来。

        转眼就是腊月十七,这天,雪后阳光初晴,几只画眉在空中盘旋着飞来飞去。而就在明珠极力要让自己身心保持一切冷漠时,明珠做梦也没想到,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却因对方碗里一颗小小的“汤圆”,彻底土崩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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