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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沈家往事(二)


沈博文自中了进士后,在京城又有贵人相助置了宅院,马上又要娶贵女,真是一朝得意马蹄疾,从一贫如洗之家到未来京官,中间的诸多辛苦筹谋便只有沈博文自己懂了。

        诸事落定,只待未来丈人那里传来好消息了。如此一来,沈博文便加紧与京中士子、官员的交往,也时常去李家听未来丈人的指导。

        只是,青阳县的陈氏仍在盼着沈博文考取了功名后尽快回乡成亲,也屡屡来信催促,自从得知沈母被接去了京城,陈家到底是有些坐不住了。过不多久,陈氏便传信来告知沈博文,她已平安生下两人的孩子,还是龙凤胎!写信来就是让沈博文取名。

        这下沈博文心里便又多了些衡量,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女儿,想来母亲应该很乐知此事。从信中得知,陈氏央了父兄来京探望他,只是这事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被捅出来,不然之前那些筹谋便要付诸流水,还要招致李家厌恶。便连忙写信安抚陈氏,给儿子取名沈越,女儿取名沈琦,另外说明自己在京城颇为艰难,还未能打开局面,希望陈氏再多等些时日,待事态稳定,必回去风光娶她过门。针对沈母来京照顾家宅之事也做了相应解释。其中甜言蜜语,拳拳之言自是毫不吝惜。陈氏见信自是深信不疑且不提。

        沈博文在京城催促李大人去多方走动,只道是想尽快娶月娘过门。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尤是不凡。

        谁知多方走动下,李大人耗尽人脉关系最后只给他谋了个九品的国子监录事。少卿虽有实权,但在京城这种随便一板砖都能砸出几个品级不低的官员的地方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官。

        而且沈博文只是新科进士,之前盯上的那个七品之缺不过是略有些许机会,但是京官空缺自有许多人盯着,最后争不过在京里根深树大的人家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不过沈博文也不泄气,自是收拾好心情去上任了,毕竟国子监也是个好去处。他心中有些沟壑,自然知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道理。

        此事体一定,亲事便被提上了日程。

        只是还没到娶亲的大好日子,李少卿却落了马。

        原是李少卿上峰是朝内的外戚柳家一派的,正好被清流的首傅许相一派抓住了把柄。

        柳家旁系有一纨绔当街强抢民女,还惹出了人命,受害人家不是升斗小民,家里也有些门道。因此柳家旁系的这个纨绔便被人告到了京兆尹。因柳家势大,京兆尹府尹不敢擅专,便将案子转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是柳家的地盘,寺卿周韦乃是柳国公的门生,自然抬抬手轻轻放过了。此事被探查了出来,被许相当成攻讦柳家的利器,连翻发动己方人手上奏。最后靖安帝下旨着三司严查,还翻出了许多大理寺官官相护、收受贿赂的旧案,其中不乏人命大案,因此大理寺一干官员全被下了大狱,李少卿自然也不例外。

        正好靖安帝也有心想动柳家,便重罚了几个贼首,大理寺寺卿、少卿等人全部判了秋后处斩,家产充公,家人更是被连坐,成年男子皆判流徙三千里,女子充入教坊司,其余涉案人员也都比往常重罚了几分。

        李家因此一朝倒塌,李夫人不久后就病死了,家中只有一个独女李月儿已订亲,根据本朝祸不及出嫁女的惯例,只要李月儿与沈博文婚约仍在,便不用被拘去教坊司那等地方。

        但是以沈博文的精明,则会娶一个罪臣之女为正妻?他已见识了京城的繁荣富庶,怎么都不会甘愿一辈子碌碌无为。但他也不能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李西曾带他出席过各种宴会,他与李月儿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在这个时候坏了名声实为不智,因此他还是让人在李家被抄家后接了李月儿回家,当然也不仅是为了名声,李月儿无论长相性格都甚合他意,他自然不会让自己还算中意的女子落到教坊司那等地方。

        幸好他在国子监的官职倒是没受到太大影响,而这时候他反而想起被扔在青阳县的陈氏和那一双儿女来。沈博文稍微运作一下,不久便传出一个颠倒黑白的“真相”:道那贼人李西看中沈博文才貌,便不顾他原已有婚约,以势压人招他为婿,沈博文反抗不得才有那番局面。即使如此对老家的未婚妻子仍是十分挂怀。竟给他营造出了一个深情的形象来。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就大理寺办的一干事来看,这等事李西会做也确实没什么出奇,对一个落败的官员家来说,也没人惦记关注李家孤女,京城众人也只当个茶余饭后的话头随便说说便过去了。

        正巧陈家父兄此时上京,想看看到底何事耽搁沈博文回乡,颇有些问罪的意思。沈博文便依势好生解释了一番,也对陈家父兄以礼待之,认下了陈家这门亲。毕竟如今看来陈家家资甚丰,虽然肯定比不过之前的李家,而这时候却肯定比那罪臣之家强得多了。再说陈氏为自己生儿育女也算有功,也当给个正名。

        沈博文又特地告假回了一趟青阳县,一来让京城暂时忘却他与李家之间的关系,再来也为了给陈家一个交代,回乡去把该有的仪式补上,再将陈氏母子们接来了京城,这场风波便与他沈博文没什么关系了。至于那被接回家的李月儿,也自然是只能得一个妾室的身份了。

        如此一来,沈博文倒自觉也不亏什么,如此年纪轻轻,已在京城置了业,还有妻有子有美妾。虽离他的雄心壮志还远得很,但当前来说他也算自得了。

        陈氏也是到了京城后才知这些事,当然知的也是沈博文告诉她的版本,陈氏因此极为厌恶李月儿,觉得都是李家在中间捣鬼,才差点让她与沈郎分离。同时也感念夫君心善,还愿意给李月儿提供容身之地。

        不过李月儿到底是成了她心里的一根毒刺,毕竟她的存在时时提醒着陈氏。幸得老天有眼,陈氏常常这样想着。

        因陈家是富商,陈氏来京后,自觉已是官太太,嫌弃原先李家帮助置下的宅子太小,仆从也不够,便做主重新在京城更好的地段置下了现在这个大宅子,还打发善心拨了个很偏僻的小院子给李氏。

        那李氏貌美,完全禁止沈博文去她那儿是不可能的,幸好李氏是个娇弱的性子,平日里循规蹈矩,在沈家存在感并不高,不然陈氏这个婚前就珠胎暗结的主母也是要头疼的。而且李氏自知是罪臣之女,无根无萍,算是完全被捏在沈家手心里,因此任陈氏怎么磋磨,都十分逆来顺受,陈氏便没有对她下死手,不然折腾完这个,以后再来个厉害些的不是更烦扰?

        陈氏从未想过沈博文后院能只有她一人,她自家的父兄可都是妻妾成群的。只是她自诩自己对沈博文来说永远都是最特别的,是沈郎的贵人。除了李家那糟心事之外,她与沈郎也算得上才子佳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更是时常在李氏面前耀武扬威,炫耀这些,不过李氏素来也只是微笑以对,从不置喙些其他。

        谁曾想两年后,那李氏竟然怀上了身孕,这让陈氏震怒不已。明明沈博文每月也只去她那院子一两次,还有她精心安排的避子汤,竟然都没能防住。借着此事,她好生在沈家后院立了一次威,发卖了一些仆从,还想过使手段折腾掉李氏肚子里那块肉。最后李氏求了沈博文,沈博文一以沈越、沈琦都还小,多个弟弟或妹妹也好。家主发了话,陈氏自是对自家夫君言听计从的,于是李氏肚子里的孩子才得以留下。

        怀胎十月后,李氏生了个儿子,被取名叫做沈晋,因李氏产后身子不好,沈晋一出生就抱给了陈氏去养。陈氏平日对他一点也不关注,只让安排乳母照看着沈晋,自己是半点不上心。

        她本也不想对个孩子动干戈,既然已经生下来,也不吝啬多养一张口。但是还是眼不见为净最好。

        李氏在生产时伤了身子,加上她长久以来因自家的事本就郁结于心,身体便一日一日坏下去,缠绵床榻四年就咽了气。

        那李氏过世之前,还特地求人请了陈氏过去见她最后一面。陈氏本以为李氏是想交代几句孩子的事,还使人抱了沈晋去她院子里。

        谁知李氏只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孩子,之后却是半句都未提沈晋,只把沈博文与李家当年的事、沈博文如何靠近自己、如何博取父亲欢心才让父亲下定决心订下亲事等原原本本说与了陈氏听。

        陈氏初听简直如遭雷击,满心不信,只恶狠狠地盯着躺在床上的李氏道,“你这贱婢,临死还要多生事端,想要挑拨我们夫妻关系!”。

        李氏青白的脸努力笑了一下,似是讥讽,陈氏原来的美貌短短几年间被病全部腐蚀完毕,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此时的李氏却毫不在意,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信与不信就全看夫人。当初,如果李家不出事,他沈博文负的人也不会是我。夫人若不信,我也无法。”

        说这话的时候,李氏甚至都没看陈氏,说完便闭上了嘴、阖上了眼,要不是胸前还有些微起伏,陈氏都以为她已经去了。

        李氏恨吗?任谁被全心信任的未来夫君负情负心至此,当然是恨的。恨意尤其在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被酿成了毒酒。那个一生下来就不让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以后该如何是好,想必陈氏这人虽也有些傻,但毕竟不是狠毒之人……李氏此时也无力去想了。

        陈氏听完她的话却是心中五味杂陈,她死死盯着床上躺着的女人,自己从来没将其视为敌人,即使被沈郎收了房,陈氏也觉得那只是沈郎一时心善又被她皮囊所迷而已。而现在,这个女人却试图戳破自己的梦。

        她是从未想过自己爱重的人,也许从来就不是一个德才并修的高洁君子,而是一个蝇营狗苟的小人。

        陈氏努力想禁止自己去设想李氏之言的真假,那些话却像锋利的刀子一遍遍割在心上。

        当晚,李氏便悄无声息地去了。

        得知消息的沈博文也只是去院子里看了一眼便罢,让陈氏安排好下葬事宜后,便匆匆回了前院书房。他正在为升迁做些准备,自然就不那么关心一个差不多要忘记长什么样的女人的生死了,李氏毕竟病了许久,久到他们都快有一年未见了。

        陈氏一方面有些欣喜他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态度,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毕竟是陪伴许久的人,他居然如此冷心冷性,是不是也证明了些什么?这一点,陈氏不敢深想。

        而怀疑的种子确实是种下了,即使改变不了什么,她确实是再无法欺骗自己与沈博文之间是平等的爱意。

        而这一点心痛和失落,是李氏带来的。陈氏把自己对沈博文的怀疑全部迁怒到了李氏身上,从而深深地恨上了她,因为李氏已逝,这份恨便延续到了李氏的儿子身上。

        李氏原想着临死前把这些告知陈氏,不过是见陈氏并未对自己儿子下手,心里感念,不想让陈氏继续被小人蒙蔽,同时也是想在死前把闷在心里的恨意发泄出来。却从未想过陈氏这样骄傲而单纯的人,即使知道了真相,会对沈博文生隙,却应该不会对一个小童有什么歹意。

        谁曾想,被她这么一激之下,反而让陈氏钻了牛角尖。被她戳出来的伤口日渐发脓溃烂,最后反馈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

        人性多变,李氏终归又想错了人心。

        谁曾想过表面上一副温和俊美、文采斐然的谦谦君子模样的沈博文,谁又曾想到他不过是个金絮其外的小人呢?

        谁又想过,骄傲单纯的陈氏会因为李氏坏了她心中执着的那点美好就生了恨呢?

        而小小年纪的沈晋,在懂事之际便有人告诉他有关他生母的一些事宜,但却从不是这些,因此他也从不知,他这些年受的苦,不过是他生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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