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风寒（一）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等天明后天气却放了晴，雪后的晴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放眼望去，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被白色吞没。

        因是难得的晴天，天亮得比阴沉的时候要早一些，但在这呵气成雾、滴水成冰的寒冬里，除了那些无事的人还在温暖的被窝中做着未完的梦之外，京城早已经醒来，上朝的大人们乘着马车赶着去早朝，商铺的伙计、各府的下人们都清扫着门前的积雪，慢慢整理出一条路来。

        沈晋像往常一样早早出了沈府，心道，为何今天放晴了反而觉得天更冷了一些。他裹紧身上的棉袄，走在雪地里，没一会儿便只觉得双腿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瘦弱小厮，这个小厮就是被沈晋从包子铺救下的那个乞儿，被卫擎风取名叫做来福。十几天前，王府下人把来福送到沈府时，引来了沈少丞和沈夫人的不满。

        沈少丞的不满是针对沈夫人的，他觉得沈晋既然已经顺利留在世子身边当陪读，这个儿子对他来说就是有助力的，那陈氏怎么能做出唆使小厮轻待沈晋的事来，让王府觉得自己苛待儿子，还特地送个下人来敲打沈府。

        可是，谁不知道沈府的下人轻待沈三公子已成惯例了吗？只有沈晋乳母对他还有两分关照，只不过这两分关照在接到沈夫人吩咐时也会瞬间消失。

        沈夫人不满则是认为沈晋才略得了势就敢在外嚼舌根，把府里的事对外宣扬，对王府的人诉苦，引来世子替他出头？还是要狠狠敲打一番，让他知道只要没有从这府里分出去，他的翅膀还硬不了，飞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沈府因为一个小厮，近来氛围可算不得好。

        但这一切与沈晋无关，除了吃了几顿冷饭之外，暂时没有影响到他。

        “公子，您慢点走，雪地滑。”来福叮嘱着前面的那个小身影。

        沈晋嗅着街上传来的烤地瓜的香味，感觉肚子有些饿，他转头去看香味传出来的地方。

        “您饿了吧？我去那边摊上给您买两个包子吃可好？”来福比安贵有眼色多了，近来沈夫人要敲打沈晋，早上都不让厨房给小北院准备朝食，出门的时候饿着肚子。好在去王府的这条路上，有几家卖吃食的小摊，即使天寒仍然做着生意。

        沈晋看了看那边正冒着腾腾热气的蒸笼，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余钱，想着要不今天就先饿一顿好了。

        沈晋做了世子伴读之后，沈府才开始给他发月银，每月五两银子，这已经够普通的五口之家一个月嚼用了。

        但卫擎风和莫子钰都是不差钱的，他们时常约着沈晋一起在外玩耍逛街，淘些话本、新奇玩具等，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

        有时候手头紧，沈晋也会想要避免去买那些东西，然而卫擎风和莫子钰显然是不会让他落单，他们在街上看中的东西，沈晋就必须有一份。如果沈晋不买，他们就会买来强塞给他。

        而沈晋不想每次都让他们出钱，因此那点月银拿到手基本上出去玩个一次就没有了。

        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府里才会重新给他准备朝食，手上捏着的这点铜板已经快花光了。而且下个月初九是卫擎风的生辰，买生辰礼的钱还没着落呢。沈晋心想，如果这几天卫世子和莫公子再给自己塞钱让自己帮他们完成夫子留的习作，那就答应了吧。

        年岁尚小的孩子已经在开始考虑生计问题了。

        来福见公子走神，也不等着他的答复了，手脚麻利地去买包子了。王府每月给他的月钱是五钱银子，第一个月当值，管事还给他提前支了这个月的钱。

        来福视沈晋和卫擎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拿月钱给恩人买早点不算什么。去了沈府后他才知道自家公子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一个乞儿出身自然没有同情别人的立场，却也不忿一个官家公子竟然会有如此境遇。

        “四个包子。”沈晋数出二十文钱给小贩。

        来福以为自己买少了，笑笑道，“公子最近食量见长，这是好事，多吃点才能长得更好。”

        说完，只见沈晋递给他两个，“给你。”

        来福每次给他买包子的时候，都会给自己买一个小馒头。沈晋觉得，再穷给自己的小厮买两个包子吃总没问题，再说也已经想到了赚钱的好方法了。

        来福没有扭捏地接过包子，大口吃起来。两人站在摊前吃完了包子，才继续往王府走去。

        沈晋两人到王府的时候比往常迟了一点点。

        夫子没有怪罪他，因为近来雪大，他正想跟王妃提一提要不要将上课推迟半个时辰。夫子知道沈府离王府距离有些远，夫子发现好几次沈晋到王府时，他的雪鞋都会湿透，开始上课后也不敢脱下来烘干，每次都穿着湿鞋上完课。

        上次还是世子拿了一双自己的旧鞋给他，才让来福把他的湿鞋拿去烤干，后面就都是这样处置的。

        不过今年的课程就剩下这最后十天了，调整时间是否又太麻烦了点。

        夫子叹了口气。

        算了，读书本就是辛苦事，幼时吃点苦也好，熬一熬就习惯了，就当提前习惯应试时的艰苦条件好了，毕竟号房可不是那么好待的。

        到下午林老的课时，他发现平时最听话的学生竟然在背书时趴在桌上睡着了，最调皮捣蛋的两个学生正在挤眉弄眼拿笔戳着睡着的人。

        “咳咳”，林老咳嗽了一声，发现沈晋没醒，就拎着戒尺走到沈晋桌旁，吓得卫擎风和莫子钰赶紧坐好。林老是特意被王妃叮嘱过，如果学生不听话，不管是谁，都可以用戒尺教训。

        “砰”的一声，林老一戒尺拍在沈晋桌上。

        沈晋抬起头迷糊看过去，见是林老，努力坐正了身体却觉得浑身无力，突然觉得很冷，头也有些疼。

        正在上课，如何也要撑下去。沈晋心道。

        迷迷糊糊地上完课，撑着下课，拒绝了卫擎风和莫子钰叫他一起去练功房学武的邀请，沈晋昏昏沉沉地带着来福回了家。

        一回到自己院子，沈晋就病倒了。来福将他安置在床上，去叫了乳母来，乳母摸了摸他的额头，“三公子这是发热了，春宁你快去禀报夫人一声！”

        春宁就是分给沈晋的丫鬟，得了吩咐就赶紧去了正院。

        沈夫人听了春宁的汇报，道“那个讨债鬼病了？病了就出去请个大夫来啊！难道还等着我去照顾吗？”

        话虽然说的硬气，但是沈夫人心里也在打鼓，不会让他吃几顿冷饭就真的病了吧？这个讨债鬼给世子当了伴读以后倒是娇气不少，以前这样折腾也不会生病啊。

        暗暗骂完沈晋事多，让贴身丫鬟给春宁拿了二十两银子，“赶紧出府去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说完也没心思特地去小北院探望，打发春宁回去了。

        春宁回了小北院后让安贵出去请大夫，去看了一眼沈晋，见连妈妈和来福正在照顾着，就回房去了。这么大冷的天，她才不想出门呢！

        天色已晚，这个时候大夫也不好请。安贵过了许久才带着一个大夫回来。

        大夫原本得知是沈少丞家的公子病了是有些上心，但是被领到小北院的时候，那点上心就没了。

        他看这个公子住的院子又偏又小，房里也没放几个炭盆，生病了只有三两个下人照应着，没个大人在场，估计也是个不受重视的。便匆匆把了脉，果然诊出是风寒之症，开了方子后叮嘱了几句便拿了诊金走了。

        折腾下来已经入夜，安贵道外面的药铺都已经关门了，不愿意出门去白忙活，打算明天早上再去药铺抓药。

        来福看着床上躺着的沈晋，因为发热，沈晋的脸变得通红。听大夫说，年纪这么小如果得了风寒不及时诊治可能会出大问题，万一烧坏了脑子……

        来福不敢再想下去，“连妈妈，你好好照顾公子，我现在就出去抓药！”

        安贵在旁边不耐地道，“都跟你说了这么晚药铺关门了，只能明天早上去。你如果不怕白走一趟，那你就自己去吧。”说完把药方塞到来福手里。

        来福拿了方子和银子就急急出府去抓药了。

        安贵并没有说错，这天寒地冻又入了夜，药铺早早就关门了，来福走了好几条街也没敲开一家药铺的门。

        他心里急得不行，满脑子都是沈晋病倒在床上的模样。

        要快点让公子喝上药退热！

        找了一个时辰，最后总算敲开了一家药铺的门按照方子抓了药，他又急匆匆跑回沈府，熬好了药端给连妈妈，让她喂公子喝下。

        沈晋烧迷糊了，那汤药太苦，苦得整条舌头都麻了，反而清醒了几分。

        他皱起眉头不想继续吞咽，但也知道这是治病的，最后还是乖乖喝了。

        来福忙活了许久，看沈晋喝下了药才歇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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