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贰拾叁回清都山水郎

那时候的赤城，微风和煦，枫叶浅淡，薛府一如既往忙碌不停歇。

        这一日天色正好，一个年轻人推着轮车迈进了薛府大门。轮车上坐着一个青葱少年，正亮着一双琉璃般清澈的眸子新奇得打量四周。

        “公子，”推轮车的年轻人身形微胖，他有些意外得望着面前一片嘈杂，俯身靠近轮车上的少年，略带疑惑得问道，“是这里么？”

        少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分发药材的豆蔻少女说道：“我们去那边问问。”

        那女孩好看极了，不过这会儿正忙得焦头烂额。她拢在后面的头发在忙乱中漏掉几缕，她不时往耳后掖一掖，还是在她低头时候不停掉落出来,她连重新扎头发的时间都没有。

        “请问——”少年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坐在轮车上努力向前探了探身体，礼貌得向她问道，“薛药师是在这里么？”

        女孩飞快朝他这边瞟了眼，继续鼓捣着手上事情应道：“大的还是小的？”

        轮车二人组还没明白她说的大的小的是什么意思，那妙龄女子利落回道：“大的在外云游，小的……”

        她忙起来跟个小大人似的有模有样，包药材的手法又快又好，动作麻利极了,只见她又将一包药草递出去，忿忿道：“小的偷懒去了！”

        虽说这两个人穿着朴素，但是那少年坐着的轮车并不常见，女孩打眼就看出来价值不菲，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东西。她将手头工作交给别人，终于从忙乱中脱开身。

        她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走到少年身前，问道：“所以，你是要找哪个薛药师？”

        推轮车的年轻人见她说话随意，准备从怀中掏信，意欲表明他们的身份。他指着轮车上坐着的瘦削少年开口道：“这位是……”

        少年一抬手，年轻人便息声不再继续。他莞尔一笑，说道：“烦请姑娘带我们去找偷懒的那个吧。”

        “现在什么时辰？”女孩掐指一算，撇嘴道：“这会儿他八成在音坊！”

        她说着拔腿就往外走，年轻人推着轮车行动迟缓，显然赶不上她。

        她回转身，说道：“你们在府上稍候。待我找到他，马上带回来见你们。”

        “左右无事，可否准许我们同行？”少年声音柔和，“枫溪音坊的吟唱仅次于端素和揽月，我们正好也想开开眼界。”

        女孩的视线若有若无得扫过那少年的双腿，似乎在思考他行动不便，是否该让他们同行。

        少年及时察觉她的心思，说道：“姑娘不必在意，我……”

        女孩对于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有些不好意思，她随即摆摆手，说道：“随我来吧。”

        赤城坐落在白荆溪边，这条灵动的溪流和宜人的气候一同滋养了城内大片似火红枫，因此赤城又名枫溪。

        音坊就建在溪边，光滑的青石板路高高低低并不平整，轮车行在上面很是颠簸，不过少年一点不在意，他一会儿看看潺潺流淌的溪水，一会儿望望青瓦白墙的檐头，很是惬意自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一路上尽职尽责又小心翼翼得推着轮车，生怕磕碰到他一星半点。

        “你们打哪儿来？”女子闲聊问道。

        “清竹。”少年轻快回道。

        “我自小腿疾，从出生就站不起来。”少年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可是爹娘就是不肯放弃。”

        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方雕栏画栋的朱门，样式极为考究，想必就是音坊了，他接着没结束的话头继续道，“爹娘说枫溪薛氏世代名医，非让我来瞧瞧，说万一能让我站起来呢？”

        “清竹的药师怎么说？”女子忧心忡忡得望着他。

        轮车上的少年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站不起来这个现实对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残酷，他又是如何做到如此轻巧得谈论这件事。须得是怎么样的空阔心性，才能压的下这种痛苦。

        “说得都一样。”少年羞涩得笑了笑，“其实爹娘都明白，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不要着急！”女子加快步伐走过锦鲤丛游的池塘，“现下这个小薛药师，你别看他整日不务正业，论起医术可决不输他爹！等他看过再说！”

        “姑娘不是薛府的人吧？”少年似乎并不那么关心看病的事。

        “嗯？”眼看前面就是唱台，女孩已经开始探头探脑得向里面张望。枫溪音坊日日爆满，逼得她直接跳上门槛，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寻找着。

        “嗯……”女孩心思压根不在对话上，她把坐在台下那些人的后脑勺统统打量个来回也没找见她要找的人，停顿片刻也没有否认，只道，“我姓乔。”

        阳光洒在她尚且稚嫩的面庞，鼻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在那儿！”她的声音惊喜又开心，整个人一瞬间明艳极了。

        少年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唱台一侧立着个高挑挺拔的年轻人。他长相不算出众，但是剑眉微挑、神情淡漠，整个人气质冷傲孤高。与他相对，在唱台另一侧，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正在吟唱。

        那女子唱得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在大漠与雪山中对酒当歌、一去不回的故事。

        她独特的沙哑嗓音豪迈粗犷中带着不加收敛的奔放与风情，听得人爽快极了。她只唱了一小段，便在曲折哼唱中将接下来的段落过渡给了对面的人。

        年轻人接起来游刃有余、轻松自如，即兴改了唱词，还改了曲调。在他的吟唱中，那位将军因为斩不断的恩怨最终活着从尸山血海中回来，同内心握手言和，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他的声线略显单薄，但是却被运用到极致，在他接过去的起唱瞬间就引起台下一阵骚动。整个过程，他唱得深情而专注，曲调里还偶尔穿插几段花绪古老的唱腔，吟唱给他清冷的外表披上一层暖意。他在吟唱的尾声又巧妙得将曲调回归到原始的样子，与他对唱的女子立马十分机灵得随着起合转折嵌入进来。两个人声线起起落落，配合得天衣无缝，无疑献上一曲激荡精妙的吟唱盛宴。

        轮车上的少年和在场所有听众一样，几乎是屏住呼吸听完整段吟唱。他刚要发自内心得开口赞美，便见乔家姑娘满怀愤懑怨怼得一脚揣在坚硬的门槛上。

        “哎哟！”这一脚怕是踹得有点狠，那姑娘小脸揪紧了不禁叫出声来。

        这一声叫得清浅，少年离得近听得清楚，可里面的人就不一定了。就算这样，台上那个身形颀长的年轻人竟马上注意到了。他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那个与他对唱的女子望着他的眼神还满含依恋和崇拜。

        年轻人径直走到门槛处，若有所思得看了一眼那块硬茬，抬头道：“它怎么招惹你了？”

        “它挡了本小姐的路！”小姑娘噘嘴道。

        “疼不疼？”年轻人看她逞强的样子好笑道。

        那姑娘刚巧看到刚刚与他对唱的女子还在不时向这边张望，脸颊上染着圈圈红晕。

        “不、疼！！！”小姑娘几乎是吼出来的，示威一样。

        高个年轻人因为她这一嗓子有点懵，说道：“不疼就不疼，你喊什么？”

        “疼倒不疼，就是有点酸。”轮车上的少年看得明白，笑着插言，“没闻到么？”

        年轻人朝这边瞥了一眼，看到轮车上坐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小公子，而他身后那人则是全部心思都放在小公子身上，瞧着那人身材虽不够结实，但是露出的一截胳膊上面的肌肉线条明显是有功夫在身的，二人皆是气质非凡。他正欲开口说点什么，便听小姑娘委屈巴巴又怒气冲冲得对他喊道：“你又又又给她写曲子！老实说，薛辕你小子是不是看上她了？！”

        枫叶在和煦微风的吹动下发出细碎声响，音坊堂前的几尾锦鲤在清凉的池水中小憩，院内薛辕和小乔像他们相识以来的每一天那样日常得吵着嘴。

        那时的薛辕未及弱冠，还是枫溪薛氏的小薛药师，他年轻的脸上尚且没有那道狰狞的伤疤，倒是有些自命不凡的傲气。暖阳照在一旁安静坐在轮车上的翩翩少年，他正饶有兴致得笑看那对青梅竹马的你来我往，而推轮车的年轻人目光一直落在少年身上，从未远离。

        这一切，都是更早的故事了。

        “啊？”薛辕挠挠头，完全没明白她独特的脑回路是怎么说着说着突然扯上自己看上谁了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曲子是我写给音坊的，她只是刚好拿来唱而已。”

        “她到底哪里好？”小姑娘完全听不进他的解释，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想象中。她低下头打量自己，衣裙的颜色灰不溜秋，还一股子呛人药味。

        她耷拉着脑袋气馁道：“因为她前凸后翘？还是满身胭脂香味？”

        薛辕终于后知后觉得明白过来她的心思，便使坏想逗逗她，于是肯定得点头道：“都有。”

        “不会吧？”小姑娘有点失落又有点失望，呆在那里不可置信道，“你应该喜欢灵魂有香气的人才对吧？”

        “你可是薛辕！眼高于顶的薛家贵公子！怎么会看得上她呢！”薛辕已经抬步准备离开音坊了，小姑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追问。

        “我只能说，”薛辕心情如头顶日头，明媚正当时，他弹了下小姑娘的脑门，咧嘴笑答，“贵公子也不过是个俗人啊。”

        “啊？？！”小姑娘的三观好像炸裂重组了，薛辕这句直接刷新她的认知。

        “好了，小乔。”薛辕转过身，他自始至终目光都落在小姑娘一人身上，未曾分开别人哪怕一分，“你来找我什么事？”

        小姑娘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正事，赶忙指着轮车二人组，说道：“他们找你。”

        薛辕冲他们二人简单点头示意了一下，没等他们开口说话，只冷冷道：“有什么事，回府上再说。”

        出了音坊，他们莫名其妙就拐去了枫溪最繁华的街市，小姑娘从见到薛辕那刻起就马上还了魂，她泡在药罐子里太久，这下总算逮着机会放风了。薛辕耐心极了，负手跟在小姑娘身后，像个大家长似的负责掏荷包。轮车二人组不紧不慢得跟在他们后边也闲散得逛着。

        薛辕跟着小乔逛了一会，回头看他们二人时，推车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轮车上的少年正自己转动车轮靠近一家店铺，拿起了摊上一只风鸢。薛辕不假思索，直接脱口而出疑问道：“你喜欢这个？”

        话说出口，薛辕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换了谁都能一眼看出这个少年患有腿疾，只是薛辕在没有详细诊断之前，不知道是个什么程度。风鸢需要跑起来才能放飞，薛辕下意识觉得这个少年应当是用不上这东西的。

        少年像是没听出薛辕的言下之意似的笑着回道：“我弟弟喜欢。”

        “是那个和你一起来的人么？”薛辕环顾四周道，“他人呢？”

        薛辕心想那个推着他的年轻人看起来比这少年显大一些，却凡事都听这少年的。而这少年的谈吐和心性在只字片语间显露出超越实际年龄的成熟，甚至带有一丝隐而不发的威势。也许弟弟只是看起来稍显年长？

        “我让他去办住店的事情了，”少年付了钱，将风鸢放在膝上，扶住轮子熟练得调控方向，“枫溪这种地方，晚了可没地方住。”

        后面不断有人过来逛铺子，少年待的地方有些碍事，他便转动车轮让开路，避身在一处不妨事的角落。

        “我弟弟在家呢。”他静下来说道，“他有很多事要做，不像我闲云野鹤。”

        薛辕默然立在一旁，看着少年与身下轮车已经磨合得炉火纯青的模样，便知他这腿疾已非一朝一夕之事。

        “还是我比较幸运……”少年捏着那只风鸢的手略有迟疑，他盯着不远处，慢慢道，“有大把时间看看锦绣河山。”

        薛辕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先映入眼帘的是小乔，她正忙活着在水果铺子前挑挑拣拣，薛辕接着就看到不动声色贴在她身边的那个孩子。从外面看过去，那孩子只是站在那里，一点看不出他正借着小乔做掩护悄悄摸着摊上果子。他神色镇定，动作麻利，眨眼功夫已经揣了好几只。

        薛辕转头看着轮车上专心致志把玩风鸢的小少爷，心道他刚刚的欲言又止难道是因为发现了那孩子的动作？

        薛辕有些吃惊。那孩子如果不是刚好站在小乔身边，自己方才瞧得仔细了点，兴许连他也不会发现这件事。

        不论少年是不是真的发现了那孩子的秘密而有心提醒薛辕，既然现在薛辕已经知道了……二话没说，他已经迈着两条长腿大步走了过去，还顺手从路过的墙上撕下一张整个枫溪随处可见的招募令。

        薛辕出手极快，上前不由分说就抓住小男孩藏在里面那条偷偷摸摸的手臂。那孩子反应能力竟然更胜薛辕一筹，旋即将手中果子移到另一只手中，他抬起头来与薛辕对视，没有丝毫愧疚与退缩。薛辕看了他一瞬，又去抓他另一条手臂。那小子在他抓住自己之前，就将果子成功顺进衣兜里面。薛辕话不多说，出手去掏他那一兜果子，不料男孩飞起一脚直接揣上薛辕小腿。

        小乔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见薛辕在熙攘人群中追着个孩子跑开了。

        那孩子在前头跑得飞快，薛辕在后面步步紧逼。男孩在窄巷处猛然刹车准备拐进去，不料轮车少年正避在那里。

        “怎么？”少年认出他是那个水果摊前做小动作的孩子，没想到眨眼功夫会跑来他面前。他们年纪相仿，身型看起来同样瘦削弱小，可是这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朝气蓬勃、活力四射，有一股野蛮生长的劲头。不像自己，金玉其外，内里空有一身死气。

        男孩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几步之遥就要追上来的薛辕，又看着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少年，他当机立断跑上前来大力一踹，轮车旋即翻倒，轮车上的少年失了唯一的凭借，无助地迎面扑倒在地。

        果然，薛辕见状选择先去扶轮车少年，而不是追他。男孩眼见有机可乘能够脱身，有些得意得一头钻进巷子，却马失前蹄，跟另一个人撞个满怀。

        两个人都撞得不轻，后退着踉跄几步。

        “抓住他！”薛辕扶着轮车少年坐起来，看到这一幕当即冲那边喊道。

        那个被冲撞的人想也没想就捉住男孩手腕，不过男孩个子虽小，力气却大，甩手就挣脱束缚。他兜着那一包果子，刚想往前跑，肩膀就被牢牢抓住。他有些不耐烦了，不想继续纠缠，甩起那一包果子借力打过去，薛辕没有松手，只是侧偏头躲开他的攻击。男孩的肩膀被薛辕抓得有点疼，不想薛辕躲过这一击，阴魂不散得直接将他原地摁倒在地。

        男孩还在试图挣扎，这次薛辕可是动真格的了，一点余地都没留。在这个空档，小乔已经赶过来，她连忙把翻倒在地的轮车扶正，而后想去帮少年坐回到轮车上。可是少年安静靠坐在长着青苔的白墙下，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让她先去薛辕那边。小乔朝薛辕那边扫了一眼，便冲着旁边那个和男孩撞在一起的人招呼道：“乔富贵！”

        “姐……”那人正慢吞吞得拍打着身上尘土，听见小乔的声音，脸已经绿了一半，幽怨道，“说好了在外面不叫全名的。”

        “哎呀，我一时着急忘记了嘛~”小乔摆摆手，“乔公子莫要见怪~哈哈！”

        男孩还被薛辕压制着动弹不得，他已经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撼动薛辕分毫，更别提挣脱了。薛辕本以为自己已经拿下这个淘气小贼，不料乔家姐弟说话的空档，男孩突然发力，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狠绝神情竟震慑得薛辕心头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松开手。

        他刚刚那个发力角度……

        薛辕掌心全是冷汗。

        如果我没有及时松手，他这条臂膀已经折断了。他是打算舍弃这半边胳膊换取逃脱机会？他明明个头矮小，身架瘦弱，可是这一系列动作之下隐含的暴戾魂魄无疑惊到薛辕了。

        男孩没料到薛辕会如此轻易得直接放开他，转头要跑，可是手腕一紧，又被抓住了。

        “啧。”男孩回头，耐心彻底耗到头。

        可是下一秒，薛辕将之前从墙上撕下的纸张放在他手心。

        “不要流浪了。”薛辕对他说道，“拿着这个去城楼那里，试试看换种方式活下去。”

        “另外，”小乔从薛辕身后走出来抓住男孩另一只手，将一兜沉甸甸的新鲜果子放在他手心，笑着说道：“果子吃完了，就去乔府找他们大小姐！”

        男孩看着突然间被塞得满当当的两只手，心里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他愣怔一瞬，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跑进窄巷，身影消失在尽头。

        “今天这么早收工？”小乔没再关注那个跑开的男孩，转而对弟弟打趣道，“这次赔了多少？”

        “我总共就赔了一次，还是好久之前的事，长姐记得是真清楚。”乔富贵不紧不慢得说道，“快跟我回家吧，爹找你呢。”

        他躬身对薛辕行了礼，小声碎碎念道：“女孩子家家，明明还没过门，就三天两头往薛府跑，成何体统……”

        小乔才不会装没听见，啪得一掌响亮打中自家弟弟后脑勺，理直气壮道：“你姐我读的可是探梅书院！探梅书院不在薛府啊？我不去薛府，怎么去书院？”

        “是是是，”乔小公子摊开手，无奈道，“那长姐是跟我回家呢，还是回书院继续念书呢？”

        “当然是……”小乔说着话，眼睛滴溜溜就去瞅薛辕。

        薛辕已经将倚靠墙角的少年架起来，头也不抬得说道：“她回家。”

        “公子！！！”薛辕刚把小少爷架起来，那个推轮车的年轻人就回来了。他看到少年没有像他离开时候一样好好坐在轮车上，简直大惊失色，当下大喊着冲了过来。他盯着少年衣裳上的湿土，还有面庞沾的乌黑，万分愧疚道：“我就不该留你一人。”

        “我没事。”少年冲他晃了晃手中那只被他护在怀里一尘不染的风鸢，笑着说，“我给言诺挑了只风鸢，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如今总共有两个人一起架着那少年，他却仍然无法向前挪动哪怕一点，薛辕意识到他的双腿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薛辕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不自觉得皱起眉头，这个细节被少年捕捉到，他紧紧捏着那只风鸢，侧过头没再说话。

        小乔将轮车推过来，他们二人合力将小少爷身体轻轻侧过来，这样不用走动就可以直接坐下。

        少年将风鸢重新放在膝上，然后双手撑着扶手，往后挪动了一下身体，在轮车上坐踏实，这才一条腿一条腿的从地上搬起来放在轮车的脚踏上面。

        推轮车的年轻人要给他擦拭脸上的痕迹，被他抬手挡开了，他用自己的衣袖简单蹭了几下。

        年轻人垂着头一脸心疼得默默看着少年，还在深深得责怪自己当初听从他的话去了客栈。可他抿着嘴唇又不敢多说，因为他知道“同情”这种感情对少年来说比摔倒在地爬不起来更令他心伤。他目睹过少年最初的样子，当他终于在愤怒中艰难得接受自己站不起来这个事实之后，他又陷入下一个泥沼。他受不了所有人看到他时不约而同露出的那种叹息又无奈的神情，他痛恨被人当成弱者。可他无疑就是弱者，他连练习操控轮车都能摔得一身是伤。

        他就那样硬生生吞下所有常人意想不到的苦痛与不便，可那张温和淡薄的面容之下其实一直都在无声渴望着所有人能待他如常。

        他不需要同情。

        不知为何，气氛突然沉重起来，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好漂亮的风鸢！”小乔欢快的声音响起来，拯救了在场所有将要窒息的人。

        “是要送给你喜欢的人么？”小乔眼神真挚，话语灵动，“你到哪里都记挂着她，她可真幸福啊！”

        少年的心情因为小乔这几句话立马舒畅许多，他手指摩挲着风鸢，眼睛都在发光，兴致极高得说道：“我家那边风鸢可以直飞入云端，我弟弟一直都喜欢这个，玩起来就会忘记时间，一天过得可快了。”

        “是么？”小乔停留在“直飞入云端”这几个字里短暂得琢磨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位小少爷大概没放过风鸢，不知道这东西飞不了那么高的。

        接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指着那条小巷子，眯起眼睛转而对薛辕说道：“你看你！连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还入什么兵团！”

        薛辕似乎在考虑小少爷的腿疾，对小乔说的话毫无反应。

        小乔不依不饶得继续说道：“你一个药师，不安分守己得行医治病，非得去兵团搞些舞刀弄枪的事……”

        薛辕只觉得她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具体说了什么他还真没注意。他觉得应该赶紧回府上先瞧瞧小少爷的腿，于是转头道：“你不回家么？”

        小乔憋红了脸，大喊一声“反正我不喜欢！”然后气鼓鼓得转头要走。

        “姐……”乔富贵小声提醒道，“回家的路不是那边……”

        “不回！”小乔还是气鼓鼓的，“跟爹说，不用等我吃饭了！我要念书念个通宵！”

        说着已经率先走上了去薛府的路。

        “辕哥……”乔富贵无奈地转向薛辕求救。

        “你且回去，”薛辕道，“晚些我送她回去。”

        乔富贵点点头，礼貌性的颔首算是行礼，便回乔府去了。

        少年饶有兴趣得想着：姐姐是个朝天椒，弟弟是个闷葫芦啊。

        去薛府的路上，推轮车的年轻人更加小心翼翼，好好得把小少爷护送到院内。

        一行人抬脚进去的时候，小乔早已经等在里面。

        “来这边！”她利落得招呼道。

        薛辕看了他一眼，小乔接着道：“你不是着急回来看他的腿么？我都收拾好了，你的药匣也拿过去了。”

        薛辕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一边坐在轮车上的少年，笑着对她说道：“乔姑娘有心了。”

        一行人到了房间，轮车少年侧过脸点点头，推轮车的年轻人得了准许，这才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薛辕。

        薛辕拆信的时候迟疑了片刻，他见过来自五湖四海各地的病患，其中不乏王公贵族，他知道信封上的那枚封印签章来自清竹，但是他在脑海里把清竹大小贵族世家翻了个遍，一时没想起来有谁家图腾长这个样。于是，他直接拆了信看起来。小乔敏感得注意到一向淡定的薛辕眉心隆起，竟然少有得透露出一丝紧张的情绪，于是凑过来踮起脚想一起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她这一瞧，反应可比薛辕大多了。还没看足两行字，她就转头望着轮车上那个波澜不惊的少年尖叫起来。

        “你是清竹帝国第一皇子！清竹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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