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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贰拾捌回相思枫叶丹


枫溪连绵不绝的雨季里,小乔百无聊赖得闲靠在椅子上吃果子,然后就看见她兢兢业业的弟弟要冒雨去忙生意了。

        乔富贵一条腿刚迈进正厅,小乔便脱手一只空果壳,正中他眉心。

        “我真棒!!”小乔开心道,接着扒果子吃。

        乔富贵无奈的俯身捡起地上的凌乱果壳,放在小乔手边的盘子里。然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对小乔说道:“喏。”

        小乔双眼精光一亮,伸手就去夺,不料弟弟身手极快,转瞬间将信藏在身后。

        小乔手指扣了几下桌面,略带威胁口吻得说道:“拿来。”

        乔富贵有点紧张,姐姐的淫威有惯性的威慑力,不过他顶住这股压力,说道:“那姐姐要去书院啊,先生问你好多次了,你要是再不去,爹该知道了。”

        “爹知道了又怎么样!”小乔伸手道,“拿来。”

        乔富贵不敢再说什么,不过还是没有把信交出来。

        “去!我去还不行么!”小乔妥协了,好言相劝循循善诱道,“你给我信,我立马就去!”

        “说话算话。”乔富贵将信将疑。

        “我一向言而有信。”小乔道。

        乔富贵这才把信交出来,小乔迫不及待得一把抢了去,一边拆信一边说道:“以前来信都比这频繁的,最近越来越少了。你说薛辕他很忙么?”

        “说不定,”乔富贵脚底抹油已经开溜,“辕哥有了别的心上人呢。”

        乔富贵还以为自己八成要挨揍,不料小乔什么都没说,只是拿着还没拆完的信愣在那里。

        “有了心上人好啊,”小乔难过低落的样子,仿佛这件事已经发生,刚刚是在试图接受,她莞尔道,“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她一边继续拆信一边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道:“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薛辕他有点太好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怕老天也会嫉妒。”

        乔富贵看到姐姐认真的神情,对自己刚才的坏心眼简直悔青了肠子,他快步踱回来,说道:“辕哥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才舍不得你一个人。”

        “对吧?”小乔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谁敢跟你抢人,我怕老天也没这个胆。”乔富贵又安慰了姐姐几句,看着小乔没那么敏感了,这才要趟着雨水出门。不料,一条腿还没迈出门槛去,就听小乔在后面极具威胁得叫了一声“你站住!”。

        乔富贵停下来转过身,小乔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你出门揣那么多银两干嘛?私奔去啊?”

        本来说到银子的事情,乔富贵还算镇定,这“私奔”二字一出,乔富贵瞬间涨红了脸。这可把小乔给吓坏了,她不可置信道:“还真是私奔?”

        “不……不是!”

        “不是你揣那么多银子干嘛?你什么时候出门需要这么多银两了?”

        “我……”

        “哪家的姑娘?”小乔直言道,“跟姐姐也不能说?”

        小乔一边拿眼吓唬弟弟,一边说道:“我观察你好久了,最近你揣这么多银子出门也不是第一次了,肯定是为着个姑娘吧?”

        “她……”乔富贵顶天也没撑过小乔两句盘问,老实交代道,“她身体不太好,我想带她去帝都看看。”

        “身体不好?薛府都治不了?”小乔关切道,“这么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乔富贵道,“改日再带她见姐姐。”

        “好吧。”小乔道,“哪家的姑娘?姓什么叫什么总能说吧?”

        “虞……”

        “知道了。”小乔看着弟弟一脸犯难的样子,不再刨根问底,只道,“等你辕哥回来,让他给瞧瞧。”

        “嗯。”乔富贵点头,说道,“那我走了。等雨小一点,你再去书院吧,别忘记带伞。”

        小乔闻言愣了一下。

        “怎么?”乔富贵问道。

        “没什么。”小乔继续动手扒果子,果壳已经堆得好高,“跟在我身后那个流着鼻涕泡的弟弟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呢,你刚刚说话的样子真像爹。”

        小乔说着将剥好的果子用油纸包好,起身塞进乔富贵的衣兜。

        “代我向虞姑娘问好。”

        长生猛地睁开眼睛,他已经躺在寝殿床上,帝妃和洛衡扉正守在他床前。

        “你醒啦!”帝妃眼眶红红的。

        长生似懂非懂得看着她,然后起身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我怎么回来的?”

        “我们赶到竹林的时候,殿下你独自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轮车也坏了。”洛衡扉紧张得问道,“发生了什么?”

        “当时就只有我一人?”

        “是啊?”

        长生迅速抛开那个诡异的梦,想要掀开被子搬腿下床,不料,却被帝妃一把按住。

        “去哪里?”帝妃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感觉很好,想去见父皇。”

        长生说着伸手去掀毯子,可是帝妃还是死死按住盖着他双腿的毯子。

        “怎么了?”长生察觉异样,推开母后的手,一把掀开毯子,就看到自己那双裸露在空气中原本纤细无比的腿此刻青筋暴起、血迹斑斑,如同被野兽啃噬过一般。

        看到这幅景象的长生,突然想起来晕过去之前那种入骨之痛,那种痛楚仿佛直到此刻仍在身体深处隐隐发作。

        “怎么会这样?”长生震惊道。

        “你不知道?”帝妃道。

        长生摇摇头。

        “殿下为谁所伤?”洛衡扉义愤填膺道,“是不是他们?”

        “不是。”长生和帝妃异口同声回答。

        “他们一定会直接要了长生的命,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帝妃看着长生说道,“长生的双腿早就站不起来,何必多此一举?”

        长生不再追究,也没空理会惨不忍睹的双腿,坐上新的轮车去主岛大殿见父皇去了。

        大殿之内,所有大臣和将军还在装模作样得争来争去迟迟没有定论。

        “长生,”帝君看到他立马搁下笔,示意他上前,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你的腿……”

        “儿臣前来是为岁寒十九州。”

        “你若不想去便不去,此事到此为止。”

        “我去。”长生坚定道。

        长生回答完,在场所有人都吃惊得看向他。只有帝妃,无言地揪紧了眉心,仿佛一早便知道他会这样说这样做。

        “只需要把岁寒十九州交给他们就够了?”长生问道。

        “还有叛军。”第一兵团长说道。

        “招安?”长生问道。

        “怎么会?”第一兵团长不怀好意得笑着,“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我会派人随同殿下前往,一来确保殿下旅途安全,二来就是为了将所有叛军一网打尽。”

        “士兵哗变纵然有错,他们至今却从未做过一件危害帝国之事,只是处处与花绪作对,若能成功劝降让他们继续为清竹所用,何乐而不为?”长生道,“更何况,叛军人数浩荡,已经形成不小的规模,我们也没有大型监牢用来关押这样庞大的队伍。”

        “不劳殿下操心,”第一兵团长道,“陛下的命令很简短,只有四个字。”

        长生明明是坐在轮车上,此刻却觉得双腿正传来难以忍受的痉挛疼痛。他忍着痛,听到第一兵团长嘴里轻而易举吐出那四个要命的字。

        “就地斩杀。”

        “住嘴!”长生血脉直冲头脑,怒喝道,“父皇尚未开口,容得你在这里信口雌黄。”

        第一兵团长脸色难看得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清竹帝国拿极为有限的粮食来供应兵团,他们却不听命令,随心所欲,视军纪为无物!长此以往……”

        “父皇!”长生不去理会三大兵团长,直接对帝君说道,“儿臣请求岁寒十九州驻扎兵团兵符!”

        “放肆!”第一兵团长气势不减,竟当着帝君的面呵斥长生道,“皇子殿下怎敢公然请求带兵!”

        “若大将军你派给我的一众亲随不敌叛军,我也好有个准备。”

        “他们若不行,还有后派主力!兵团之力十倍于叛军,怎会不敌?”第一兵团长不屑道。

        “十倍于叛军,将军指的是人数,还是人心?”长生道,“究竟是父皇不愿调遣兵符于我,还是将军更想要这兵符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你!……”

        “此行既然要将岁寒十九州交给花绪,想必花绪不会容忍我们的兵团继续原地驻扎。我求兵符只为事成之后,有序撤离兵团而已。”长生继续道,“将军手握帝国最强战力的第一兵团,而我不过是要岁寒十九州的驻扎兵团,他日若我们二人之中真有谁起了异心,也是将军的胜算更大。”

        “一派胡言!”第一兵团长义正言辞得转而向帝君陈情道,“陛下!请陛下亲自下令调回岁寒十九州驻扎兵团!”

        “父皇!”长生激动道,“驻扎兵团目前决不可妄动,即使撤离也须撤到交界处严阵以待!北方要塞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若给了花绪可乘之机,届时我们失去的就可能不只岁寒十九州,而是半壁江山!当初准许花绪兵团入境,已属下下策!万不可一错再错!”

        “长生!!!”帝妃最先发出惊叫。

        随着她的尖叫,原本沸腾的大殿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着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长生,连第一兵团长也呆愣在原地,一时忘记言语。

        长生不明所以得看着在场同时哑了嗓子的所有人,正疑惑不解,便看到帝君旁边的言诺微微抬手指了指他的腿。

        长生赶紧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站起来了!

        这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长生自己。他在看到自己正在靠双腿支撑保持站立的瞬间,浑身一软,随即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第一兵团长大概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忘恪尽职守继续向帝君规劝道:“陛下!”

        帝妃和洛衡扉已经冲到长生身边,帝君也顾不得其他,起身命令道:“先请药师!快!”

        第一兵团长知趣得收声,冷眼看着长生被抬出大殿,面色极其不善。

        偏殿里,帝妃紧张得看着应召前来正在诊断的药师,不愿遗漏他们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嗯。”

        “嗯?”

        “嗯……”

        几个药师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不时发出几声令人浮想联翩的语气词,最后说了一堆约等于没说的废话。

        “奇啊,真是奇了!”一位外表看起来十分资深的药师捋着胡须感叹道。

        “长生的双腿痊愈了?”帝妃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得问道。

        “皇子殿下的双腿似乎和之前并无不同,但又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

        帝妃抱着好大希望,从头开始认真听,越听越觉得这群药师真是不中什么用,也就不再那么认真听了。

        好不容易又是感谢又是打赏得打发走这群老古董,帝妃快步踱回到长生身边,看着他还在不停渗着血丝的双腿,说道:“长生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生本人倒是坦然许多,他拉着母后的手让她坐下,说道:“大概是神明显灵,苍天终于垂怜于我。”

        “你刚刚何必在大殿里故意激怒他们?”帝妃道,“这样以来,你又会变成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甚至会怀疑,你之前站不起来都是装的。”

        “他们至少不会再打言诺的主意,不挺好么?”

        帝妃抬起头,心痛又欣慰得看着她的长子。这个孩子本该是清竹帝国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却自小因为腿疾身心饱受折磨而过于早熟。他没有自暴自弃,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成长为一个宽厚坚毅又温柔良善之人。

        “看来我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躲不掉了。”长生望着母后,平静道,“若长生此行一去不回,母后不要为我担忧,孩儿定是死在清竹林的一片苍翠之下。”

        长生苦笑道:“无怨无悔的。”

        清竹帝国,千岩河畔。

        “桃子姐姐,快点上来吧!”岸上的梅楠抱着一堆衣服,左顾右盼心急如焚得望着水里的关桃,着急得小声喊道,“咱们出来有些时候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花绪都和清竹握手言和准备撤兵了,还能有什么危险。”桃子在水中才刚刚适应,“你也下来洗洗!”

        “我就算了!”梅楠还是吊着嗓子说话,“快上来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见关桃半天没有上来的意思,梅楠急的团团转。

        “兵团里又不是不能洗,我的好姐姐,你非得跑这儿来!”

        桃子在水里游了一阵子,终于往岸上去了。她走上来从梅楠手里接过衣服擦拭身上的水珠,一边擦一边笑话她:“瞧你那点胆,回去之后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经过几日的相处,两人逐渐熟络,梅楠没少挨关桃的奚落,已经不会当真因为她的话而伤神。她学着关桃的口气准备还嘴,却刚好看到关桃胳膊上纹着的桃花。那是一朵正值盛放姿态近乎完美的桃花,与其说是静止的一幅画,更像是树上飘落的一枚桃花刚好落在那里。

        梅楠惊叹于花朵的生动逼真,惹得关桃也看过去。

        “这个啊,这就是我娘……”关桃映着水面看到那枚桃花完好无损得纹在胳膊上,轻盈灵动如初,连最细致的纹路都不曾改变。

        她愣住了。

        那明明是她受伤的地方,她记得清楚是自己在竹林里跌倒的时候被划开一道口子,还直冒血,后来被那庸医处理得面目全非。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朵桃花看上去根本和原来别无二致。要不是关桃知道那里受过伤,若是换了别人,怕是什么都看不出。

        关桃伸手慢慢摩挲自己的伤口,细微的凹凸感提醒着自己,那里的确受过伤,结痂还没有全部褪去,可是模样已经足够完美。

        她突然明白了薛辕当初处理那么久的原因。

        他想要帮她留下这朵桃花。

        尽管他那时并不知道这朵桃花是娘亲给她留下的唯一念想,是她余生的全部回忆和思念,他贵为兵团将军又出自药师世家,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异国子民,一个闭着眼都能迅速处理好的简单伤口,他不但细心得发现伤口血迹掩盖下的花朵,还能够沿着原来的纹路完好得处理。

        他是担心我一个女孩子身上留下疤痕不好?原来他又傲又臭的脾气背后还有这样一副柔情心肠?

        关桃愣愣得望着自己胳膊上的花朵,回过神来迅速又麻利得穿好衣服,拉着梅楠的手就往回跑。

        她想见到他!

        现在!马上!

        关桃气喘吁吁跑回营地,找到薛辕面前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正在一缕一缕往下滴水。她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欢欣雀跃的望着面前仿佛只有她知晓她洞察了真实样子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只知道,上一秒,她还在拼了命得奔向他,这一刻,她真的找到他,来到他面前。仅仅是这样,已经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她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她为自己先前不明所以得误解他而感到愧疚,又因为她最终明白了他从不言明的心意而感到温暖,甚至,还徒生了欢喜。

        她就站在他面前,热切得望着他。

        薛辕皱着眉,仿佛根本就没认出她来,半晌,薛辕像是终于想起来她是谁,公事公办得问道:“伤口疼?”

        “没有!”关桃昂着头否认,又略带羞涩得低下头红着脸说道,“……不是。”

        “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谢谢你。”

        薛辕看到她一只手按在胳膊原来受伤的地方,神色略有变化,说道:“嗯,我去忙了。”

        “薛将军!”她急匆匆叫住他,大声告白道:“我叫关桃!”

        薛辕顿住脚步,不明白这姑娘火急火燎跑来这里跟自己说这些有的没的是要干什么,对于她突然报上自己的姓名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关桃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知道最初的心动和现在的悸动现在注定无法传达给他。她竭力平复下来,说道:“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了,将军可以带我去花绪么?”

        关桃从这几天的情况理智得判断出来,薛辕是在意梅楠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认为自己对梅楠负有责任。只要和梅楠扯上关系,他就会在意。

        于是,她笃定得说道:“我可以照顾梅楠。”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薛辕停下了脚步。

        “她和我一样,在战乱中失去家人,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关桃趁热打铁道。

        “去花绪不容易,”薛辕道,“去了想再回来恐怕更不容易。”

        “我明白。”关桃干脆道,“梅楠她心肠软,胆子又小,我会保护她。”

        薛辕瞧着她明明自身难保,却还硬要摆出一副大姐大的派头哑然失笑,说道:“我试试。”

        薛辕遇见关桃的时候,是去兵团监牢的路上,他要去探望那个杀了花将军的无名战士。

        那真是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兵团都忙着撤离的事,根本无心打理这地方。薛辕隐瞒了瘟疫之事,决定先不声张。花将军的副将目前是整个花绪兵团的指挥中枢,他给薛辕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是,为牢中的无名战士医治,保证他能够活到行刑那一日。

        牢房里,无名战士蜷缩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一角,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角落里窝着一个人。

        听见牢门打开的声音,他试探着张开眼睛。

        薛辕走近了,看着一动不动的人,身上旧伤叠新伤,还挂着打仗回来那身残破不堪的盔甲。

        “还活着么?”薛辕抬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后背。

        小战士没发出半点动静,薛辕将药匣和食盒放在地上,抬手将盖住他下身的破布掀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随即弥漫开来,薛辕掩住口鼻,看到他小腿上露出一截骨头,皮肉已经溃烂,无数蛆虫正在血肉之上欢快得蠕动。薛辕皱着眉头,将背向墙壁的人拨向这边。小战士翻着死不瞑目的吓人眼白,这让牢房中的薛辕登时汗毛倒竖,一阵不寒而栗。他想起了枫溪集市上这孩子试图折断自己臂膀以求逃脱时候的眼神,带着令人畏惧的勇气。那时的勇气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如今那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得直勾勾盯着薛辕,薛辕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方才眨了一下眼睛。

        还活着。

        薛辕舒了一口气,打开药匣,抽出一把小刀放在一边,又拿出一团纱布利落得绕着刀鞘缠紧,递到小战士嘴边,说道:“咬住。”

        小战士一口咬住,紧接着又松了口,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点点微弱声音道:“没劲。”

        薛辕闻言又将纱布拆下来浸满水,在他嘴边拧紧纱布,喂进去一些水,也湿润了他干裂的嘴唇。

        薛辕将纱布放在盛满清水的碗中,拿起锋利的小刀,说道:“家里还有什么人么,我可以帮你带话。”

        “没有。”

        无名战士话音刚落,薛辕冷不防一刀下去,剐掉第一块腐肉。

        等薛辕处理好他身上的全部伤口,小战士已经像是整个人在水里泡了一遭。此刻,他奄奄一息得躺在那里,没了往日争强斗狠的的那股冲劲,反倒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接下来可能会发热,强撑着也要把饭吃了,不然狱卒会直接掰开你的嘴倒进去。”薛辕收拾好药匣,将米粥放在他头边,问道:“还有什么其他能为你做的?”

        小战士僵硬得转动脖颈面向他,说道:“给我个痛快。”

        “你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死在这时候。”

        “你在修建河道时擅自行动,教唆同伙血洗数不清的清竹无辜民众,事情败露之后又谋害花将军。清竹已派出使者,届时会从兵团手中接过你们这些……罪魁祸首,”薛辕说到这里已十分不忍,但还是强撑着说完,“择日公开处以绞刑,以示天下。”

        无名战士在黑暗中无言得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次将身体背过去面向墙壁。

        “我不会再来了。”薛辕走到牢房门口说道,“兵团已经开始分批撤离,我是下一批,也是最后一批。”

        薛辕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与黑暗浑然一体的身影,那身影如同一个噩梦,他转身逃也似的离开监牢。

        他已经完成在清竹的最后一个任务,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如同熊熊烈火,随着撤兵日期的逼近,燎原之势越来越强烈。

        回到枫溪!

        在通往花绪兵团大本营的林间小路上,停着一个轿子,所有人全部躺倒在地,只有轿子旁独独立着一个人。

        “殿下!”洛衡扉带人赶来的时候,长生侧脸已经溅满血迹,白衣染红了半边,两手空空直挺挺站在那里。

        “这都是……殿下您做的?您把三大兵□□来的人都杀了?”洛衡扉不可置信得看着地上那些脑袋搬家的人个个死状惨烈,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朝夕相处的皇子殿下有些陌生。

        “殿下!参见殿下!”洛衡扉身后的人见到长生纷纷跪倒在地,惊喜激动之余,口不择言得惊奇道,“殿下您……您能站起来了?”

        “人都到齐了?”长生抬眸问道,

        “大部队已在外围布置完毕,还有小部分正在赶来汇合的路上。”

        “各地驻扎兵团?”长生问道。

        “十五个州响应,另外四州至今没有动静。”

        “即刻向王城发传书。”长生话音刚落,洛衡扉便稳稳接住一个向他抛过来的东西,他条件反射得一把接住,才看清楚那是第一兵团长亲信的私印。这位倒霉的亲信就是地上那些脑袋分家中的一员。在场所有人,只看到洛衡扉接住印章的动作,至于长生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抛出这枚印章的,他们谁都没看清。

        “传书就写,清竹长生已死,我等成功劝降叛军,拟在将岁寒十九州交予花绪兵团之后,与之合力绞杀所有叛军。敬上。”

        长生对洛衡扉身后的叛军首领说道:“诸位虽被定性为‘叛军’,但在我清竹长生心中,无一不是忠君爱国的义士!今日大家义无反顾投奔我清竹长生,我便肩负责任,与大家同生共死,抵御外侮,诛杀逆贼!”

        “发往牵星的传书不过是障眼法,瞒不了多久,我会按照原计划假扮第一兵团长亲信深入敌营,时机合适与诸位里应外合力求攻破花绪兵团营地。”

        洛衡扉接着说道:“除去水路,岁寒十九州各地驻扎兵团会在举事同时夹道截断花绪兵团所有陆上粮道和兵力。”

        “此事一旦惊动驻守王城的三大兵团主力部队,我们将失去先机,陷入腹背受敌的鏖战。待我发出信号,诸位须快刀斩乱麻,迅速行动。”

        “事不宜迟,请诸位即刻动身准备。”长生露出一个坚定而温和的笑容,说道:“事成之后,我们再见。”

        待所有人散去,长生缓慢得弯下腰扶住双腿,身体斜靠着轿子,疲态毕露。

        “殿下,您受伤了?”洛衡扉迎上去扶住他。

        “衡扉,你瘦了。”长生淡淡道,“重新开始打拳了?”

        洛衡扉抬起头,回答道:“我想殿下有一天也许会用到我。”

        长生若有所思得垂头盯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沉声说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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