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咋舍得离婚唻? 一

大米决绝喊出的“离婚”二字，着实把老木吓了一跳。他接着不敢吭声了。

        不吭声归不吭声，老木心里打定了主意：坚决不离婚！

        他咋舍得和傻大米离婚呢？

        大米善良，又体贴随和，平时老木说什么她都听，只要老木不惹毛了她，她是很温柔的；虽然二十多岁了，但读书读呆了，依然天真烂漫到有些傻。

        婚后不久，有一次两个人骑车往单位走，经过一个小村子时，大米突然惊喜地叫起来：“那个牛长得真漂亮啊！”老木定睛一瞧，原来道边拴着一头米黄色的种牛。一般的牛矮小丑陋，毛色暗涩无光，还脏兮兮的，这头牛却高大帅气，毛色光滑水亮，给人一种想过去摸一摸的冲动。大米吱哇乱叫：“哎呀，要不是我怕它顶着我、踩着我，真想过去摸摸它的毛儿！……老木，这是个什么牛啊这么俊？我怎么以前没见过？”老木慢悠悠回答：“种~牛。”大米很不满意他的回答，嫌不具体，接着问：“种牛是公牛还是母牛？”老木差点从自行车上一头栽下去，他气笑了：“你耶巴了吭，种牛还能是母的？！”大米知道自己又犯傻了，不好意思地哼唧了几声。老木在心里哀叹一声：“自己这是娶了个二百五啊！”

        在当地方言中，“耶巴”是一个被广泛运用的贬义词，呆，傻，蠢，笨都是它，再严重些就是“疯癫”，也能当傻子疯子讲，总之是一个骂人又傻又蠢的贬义词。但是夫妻亲友间开玩笑或嗔怪时，也经常用这个词儿。老木刚刚就是在嗔怪大米唻。

        跟“耶巴”同义的，还有一个是“嘲巴”或“嘲”。乡村人开口说“你耶巴了？你嘲了？”那就等于说“你傻了？你疯了？”还有一句骂人的话叫“不够吊”，跟“半吊子”差不多的意思。

        婚后的老木观察了观察大米的表现，发现这就是个毫不设防、傻乎乎的小羊羔或小肥猪啊，那还不趁机逮几口？所以他对大米是毫不忌讳、毫不客气地连吵带骂，“耶巴”“嘲巴”“不够吊”不离口。从这个意义上讲，大米挨老木骂，用老木的话讲，也实在是自己赚的，赖不着别人。

        不过让老木烦恼的是，大米傻归傻，可这不当吃不当用的自尊心还挺强，他每次骂她，她一定要毫不客气地骂回来，有时候还跳高来。老木很无奈：哎呀你个傻逼，傻还不知道示弱，瞪着个眼硬上！也就是碰上了我老木，这要是嫁给了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灰狼，娘的，早不知道揍你多少遍了，揍死都有可能！

        不过近一个阶段可好了，大米越变越贤惠了，老木浑嚼乱骂，大米也不瞪眼蹦高了，更不回骂了；家务活自己猛干，一声儿也不叫他了；他不断告病，她就贴心照顾……哎呀还挺好，这才有个女人样来。

        老木冷眼旁观，在单位里，大米跟人相处时，从来不是抱着如何攻守如何进退的立场去交往，而是抱着与人为善的立场憨憨地交朋友。因此她从来就不知道观察观察对方的特点，再决定要不要交往或怎样交往下去。而是看见谁都觉着亲切，于是不分鼻子眼儿地凑上去，直巴巴地以心换心去了。包括那种面目狰狞一脸横肉，一看就绝非善类，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她也看着怪亲，然后一头拱过去，接着再被人家一脚踢回来，跌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这才知道躲着那“凶神”远远的了。

        基本上回回都是这种情况，但可悲的是，她也不长记性。再换了个别的“凶神”，她还是觉得亲，还要巴巴地凑过去交往，然后又吃了亏。

        老木看不过眼儿去了，劝她看明白人再打交道，她也似懂非懂，听不进去。这就导致她在人际交往中极为被动，次次处于劣势。气得老木骂她：猪心一个眼儿！就是一根筋！

        两口子过日子她更是如此。她哪知道老木其实在不断观察她的性情脾气，一个劲儿“摸实底儿“唻？她是实心眼子地踏踏实实对老木好，她是那么乐意无私地为爱人付出一切，不求回报。

        碰到老木爱吃的，大米就不舍得多吃，但老木连看也不看她的付出，还是闭着眼自己猛吃，时间一长，老木多吃、大米少吃就成了应该的啦，偶尔大米夹菜多了些，老木都有些不愿意，她自己也感到怪别扭，怪不得劲的，怎么自己夹菜多点，就感到不好意思伸筷子唻？就那么不伸张唻？

        可怜的大米，要是吃饭的不伸张样儿让自己爹娘看到了，许惠莲和陶泽乾接着就能双双疼晕过去，这还是那个在家里吃得像小猪一样的闺女吗？

        大米也觉着不平衡了，有时候也表个功，希望老木能多少领一领她的情：“你看，你愿意吃的，我就不舍得吃，我多疼你啊老公~”人家老木一口就呛回来了：“谁不叫你吃唻，我不叫你吃唻？那是你自己愿意！你爱不吃，我可管不着！你还真别表功！”把个大米刺哒地，讪讪地不吭声了。

        陶大米，下一次你就想事儿，和他抢着猛吃、使劲吃，看看他还气你不？可是大米哪舍得呀，她还是次次济着老木猛吃，碰到老木爱吃的，她也就是拿筷子戳戳叨叨，稍夹点赛嘴巴里。

        可悲的是老木也不领她的情。

        如果黄金的成色有千足金，那么她大米对老木的感情，可就是万足金也不止。这倒不是说她有多爱老木，而是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就该好好疼自家丈夫，这是做妻子的本分。

        可谁知道，不管她怎么做，都做不到老木心里去，他还是冲着她不是鼻子不是脸，连吵带骂的。

        老木要是哪一天眼镜找不着了，自言自语一句：“哎~~眼镜唻？”大米接着就急乎乎地扑过去了：“啊？眼镜找不着了？我帮你找！”然后一通忙活，比老木还急，找到眼镜后她恨不得给老木戴上，然后左端详又打量，看着戴上眼镜的老木，她心里美滋滋。

        可要是大米找不着眼镜了唻？大米找来找去找不着，接着就理所应当向老木救助：“老木，我的眼镜唻？你帮我找找。”老木一听就急眼了：“你的眼镜你问谁？我看着唻？！自己放哪里了不知道？还得问人家？！自己找就行！真是的，乱才！”

        大米又气又惊：“咱不是两口子吗，不得你帮着我我帮着你嘛，你找不着的时候我帮你找，我找不着了你就不能帮帮我？还得硬分出个‘你的’、‘我的’唻？”

        老木接着更火了：“你看看你看看，给人家干点儿就表功！你不就是给我找了回眼镜吗，接着就拿着这回事儿降人！我让你给我找唻？不是你自己愿意给我找的嘛，我可没用你！”

        把个大米差点气死。不仅不帮她，还给她戴上个“表功”的帽子。她哪是表功啊，就是为了让老木明白夫妻得互帮互助，不能只顾自己，临时现抓了个例子来说明呗。

        哎！人不识人，一世苦啊。

        大米这么弱智，老木这么难缠，这日子眼看着就要过不下去了。

        可是老木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吃定大米了，就是不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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