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化妆与验尸

本文中会涉及一些验尸，多来自宋慈《洗冤集录》+作者自己臆断想像……有专业知识纰漏，请大家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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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柳树已经都长得分外葱翠，随风摇摆枝条的同时就有柳絮飞扬，一团团的如绵如雪，沾染了路上行人的头发衣衫。

        一个长相清俊，看着也很是正直的年轻人横眉怒目，在京城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横冲直撞，沾了满身柳絮，最后绕进了一座雅致的小楼，一进去便开始大叫：“楼霉星你要是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今天就拆了你的破阁子！”

        “杜大人。”一个娇美伶俐的小丫鬟赶紧地端了茶过来，细声细气道，“我家老板今天接了一个大客人，说是京兆尹大人家的千金，京兆尹大人家教严，我们老板又有不给人上门服务的规矩，这位千金小姐今日可是难之又难才出了来，若被你打搅了，只怕脸上都不好看罢。”

        姓杜的年轻人顿时一脸被噎到的神情，怒道：“很好很好，学会用我顶头上司来压我。那么那颗霉星要什么时候才有空？”

        “这就不知道了。”小丫鬟点着脸颊，不怀好意地笑道，“或者杜大人可以跟我叫小煤一起玩一会。小煤！”

        杜姓青年脸上一抽筋，看着屋角处一团黑色的毛球耸动起来，赶紧道：“不用了！请小煤好好休息！我在这里等等就行了……”

        那个楼霉星！本来就霉了，还要养只全黑的狐狸，据说这种狐狸叫做墨狐，本身稀有得紧，全身的毛皮黑得没有一根杂毛，可惜看着实在很不吉利。自然，墨狐不吉利也就算了，楼大霉星还要给这墨狐取名叫小煤，小煤小霉，这世上还有比他更霉的人吗？他杜少爷文采斐然地要给墨狐取名叫玄玉，楼霉星却又不要。

        再说这只小煤本身，刁钻古怪，每次见了人就扑，一扑就抓，一抓就咬……偏偏杜青年最怕这类毛茸茸的活物，这小煤简直比姓楼的霉星还要难缠。

        一想到应付小煤的情形，杜青年脸都绿了。

        “啊，其实没事。”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前堂传来，杜青年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过来，此人说话一向慢得要死，好像就没什么事可着急的，闲暇时听着很舒服，急起来简直恨不得拍他几个巴掌让他快点说，“那位千金小姐听说我这最好的玫瑰膏子没有了，决定明天再来。”

        那声音的主人一路走一路说，等到说完这句，人也已经到了跟前，一双颇为妖异的丹凤眼，整个人长得就是一个妖冶明媚，却偏偏不显得娘娘腔，眼睛一挑，还往往有些威仪。其实他五官算得端正庄重，精致也是精致，然而给人妖异的感觉，最大的原因莫过于那双眼睛，两个眼珠竟是一黑一蓝，黑色和蓝色都是纯净到了极致，分开看很漂亮，合着看无比诡异，甚至可怕。

        他穿的袍子比一般人常穿的都要宽大些，显得有些累赘，也因此限制了很多大幅度的动作，使得他动起来总是显得缓慢而优雅。

        “而且，”他笑着瞥了杜青年一眼，黑蓝眼睛光彩妖异，道，“这次杜青宣大人没有直接从前面冲进来，而是走了后门，实在给面子得很啊。”

        “楼疏若！”杜青宣气道，“我是要请问你，昨天晚上刚偷偷带你去看过前日发现的尸首，今日仵作验尸时便发现那尸首少了一截指骨，仵作禀告大人时我都缩在一边不敢吭声，怎么想都是你做的手脚！”

        “哦，那个啊。”楼疏若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一点都不值得惊奇，“你说，那尸首从水里捞上来，全身都被泡得发肿，可是五脏完好，肚子里没有水，不是淹死的，皮肤上也看不出什么伤痕来，那我自然只能假定他是得病死的、或者中毒死的，对不对？”

        杜青宣翻了个白眼，道：“对，那又如何？”

        “可是他胃里没有毒性啊。”楼疏若继续理所当然，“那么要么毒性已经渗入血液骨髓，要么就是他的确是病死的。可是他五脏又完好，若是病死的，要么就是疫病了。这两样可能，都得要他的骨头啊。可是吧，那尸体停在你们那里，我自然不便在你们那里起锅，所以只好带一小截指骨回来了。”

        “起起起起起锅？”杜青宣怀疑自己听错了，“起锅？干什么？”

        楼疏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连这个都不明白实在太奇怪了，又懒得跟他解释，只得道：“你跟我来一下罢。”

        杜青宣无奈，只好跟着他走，刚要走出这屋子，屋角那团黑色毛球闪电一样蹿了起来，迅捷无比地扑进了楼疏若的怀里，眨着黑亮的眼睛，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就往楼疏若脸上舔过去，看得杜青宣一个哆嗦，楼疏若斜眼道：“你羡慕？要不让小煤也跟你玩玩？”

        杜青宣吓得倒退三步：“多谢！不用了！”

        楼疏若嗤笑，径自抱了小煤，往旁边的小室走去。

        杜青宣又忍不住发感慨：“若是那些大家小姐知道你在验尸的屋子里制那些胭脂膏子，不知会怎么想。”

        楼疏若斜了他一眼，道：“那不过是因为蒸馏之类的工具放一起好拿好整理罢了，制胭脂膏子和用来验尸的工具我可是分得很开，绝不会混淆。”

        杜青宣撇嘴，表示不信。

        楼疏若此人，来历不明，本身又希奇。身为男子，做的却是给小姐淑女们梳妆的活儿。这疏影阁的名字也算一波三折，一开始叫做疏影阁，是因为楼疏若的名字里本就有个疏字，加上跟梳的梳同音。可惜小姐淑女们都不信一个男子做的是这种活儿，又实在无法从疏影阁三个字上看出这个地方是干吗的，加上楼疏若那本身叫人望而却步的眼睛，疏影阁门可罗雀，无奈之下，将疏影阁改成了暗香阁。

        有道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名字既有典故，暗香二字也有隐隐的脂粉味。渐渐的小姐淑女们发现暗香阁的胭脂很不错，暗香阁梳妆的手艺别具一格，上门的客人也开始多起来，暗香阁渐渐出名，却又碰上大钧新皇登基。而那皇上，偏偏也奇怪，明明是个君临天下的男子，偏要叫瑞香这么个女气的名字。为了避皇上的名讳，楼疏若又只好将暗香阁改回了疏影阁。幸好的是，如今无论是楼疏若还是疏影阁，都已有足够的名气。那双往往吓到人的眼睛，倒也成了楼疏若和疏影阁的特有标志。

        而对于杜青宣来说，楼疏若更大的用处就在于——验尸。

        杜青宣是京城府衙的捕快，在年前一件京中员外家小姐猝死案中，发现那小姐曾用过疏影阁贩卖的胭脂，于是上疏影阁查问，楼疏若丹凤眼一挑，便要求看看那小姐的遗体。一看之下，便说这小姐原有身孕，身体也弱，却偏要擅自服食堕胎药，以致大出血而死。杜青宣将信将疑，请了稳婆来看，居然果真如此。自此之后，便与楼疏若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认识了，暗地里也常托他验些来历不明的尸首，不知为何，经由楼疏若，破案的效率大大增高，杜青宣被大加赞赏，不久前被升为了捕头。

        只不过鲜少有人知道，这疏影阁中一天到晚为女子调脂弄粉的老板，暗地里却有研究尸首的诡异兴趣。

        一进楼疏若专门用来捣鼓乱七八糟物品的小室，杜青宣便闻到一阵怪味——像是那种——煮着烂肉的味道。他定睛一看，里面可不就是架着一口锅，下面还有火苗不紧不慢地烧着。

        杜青宣怪叫：“这这这这是什么！”

        楼疏若道：“煮骨头啊。”

        “为什么要煮骨头？！”

        楼疏若奇怪地看他一眼：“无论骨头里是毒药还是疫病，都得煮出来看看啊。”

        “好罢。”杜青宣决定不就这个问题跟他计较下去，指向另外一边，“那么那个是什么！”

        “死人啊。”继续理所当然。

        “楼霉星你这个刁民！”杜青宣大叫，“你杀人了吗？居然藏个尸首在家里！不要命了啊？”

        “你乱叫什么？”楼疏若微微皱眉，“这是昨晚跌到水里淹死的流浪汉，本身就没有任何亲人，我替他敛葬——在敛葬之前，这么新鲜的尸体不好找，我用来研究研究有什么不行？”

        杜青宣张口结舌，楼疏若这样的做法，他还的确不能说不行，可是如果说行……怎么，怎么就那么别扭……

        楼疏若不理会他，任那骨头煮着，径自过去拿刀划那流浪汉的尸体，道：“像这样淹死的人，尸首最为完整了，真是难得一遇……”

        杜青宣脸部抽动，心中只想，求求你别说了再说我要吐了。

        可是楼疏若一旦开始动手就完全只注意着尸首了，一点都不理会他，正切割得渐入佳境，他的小丫鬟忽然在门口道：“老板……千金小姐又回来了。说是明天她爹爹不许她出来，就算不能用着最好的玫瑰膏子，也得今天看看老板的手艺才行。”

        “这样啊。”楼疏若皱眉，放下东西，开始洗手。等他弄干净了出去，杜青宣看着他那双干净白皙的手，想着这手刚剖过尸首就要去人家大小姐脸上摸来摸去涂胭脂，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楼疏若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径直走去了前堂，笑吟吟道：“小姐赏脸。”

        京兆尹家的千金起身万福，笑道：“今日既有机会，还是不想错过了。”她美目一扫，瞥见楼疏若白色的宽大衣袖上一抹殷红，指着道：“这是什么？”

        楼疏若瞥眼过去，心中一跳，都怪杜青宣那个碍手碍脚的在一旁，让他忘记了换衣服。这衣袖上什么时候沾到了血迹竟然不知道。

        然而他面色如常，一点都看不出异样，黑蓝眼睛里光华流转，只笑着道：“不小心沾上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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