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月夜森林
“奇怪，我记得……我记得……”千寻觉得自己宿醉未醒，脑袋昏昏沉沉地，于是摇头晃脑、蹒跚地走出森林，看见兰霖躺在地上。她吓一跳，俯下身去贴着他的胸膛，听见强而有力的心跳。生气了，用力拍他一下，“还以为你死掉了呢！”
兰霖醒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神气活现的她，他笑了，但没有第一时间坐起来，而是如释重负地舒展身体，黄昏，晚霞正浓艳。
“不对啊，为什么我们在这里？我记得，我记得我们俩被桑檀蜜下药了，我醒来的时候在阁楼上，我被绑着……高祖站在前头……”她困惑地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了。
他轻轻拍她的后背，像老爸在哄孩子，“嗯，后来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他要玄武神魄，但他身首分离太久，丧了元气，费半天劲才打开我的胸骨，本来我以为我死定了，忽然楼下来了许多人吵吵嚷嚷，应该是朱雀族的人，他们发现了我们的马与行囊，便问我们去向，桑檀蜜为了给我高祖争取时间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有几个人冲了上来……我觉得我高祖身手退化，打了半天再没回来过……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千寻嘟嘟嘴。
“神魄还在？”
她揉揉胸口说道：“在啊。我高祖真可怜，白忙活。”
她手心突然被他翻出来狠狠打了一下。
“还油嘴滑舌！经过这事，知道教训了么？”
“什么教训？”
“还乱不乱结交朋友了？还会随随便便相信人么？”
“这种事防不胜防……谁也不信的日子更难过……再说桑檀蜜真心爱着我高祖，真心爱一个人，什么事都愿意为他做……”
“比如说，必须杀了我，才能让凛央子活着，你也会杀了我？”
“不会。”小丫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问题我考虑过，我觉得我会想别的办法。”
有这句话，也不枉他一番灵魂激荡与厮杀，他欣慰地笑了，但她一定不明白这笑容后有多少苦涩，他也不希望她懂。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好像……说了你不要害怕喔……我迷迷糊糊中还吃了一个人耶……”她尴尬地说，“我答应过兰桥，今后永远只吃坏人，不知道我吃的那个是不是坏蛋……看衣服不像是朱雀族的人……好忐忑。”
“玄武千寻。”
“啊？”
“我已经知道召唤十万鸦军最快的办法，制造鸦鼓的办法。”兰霖欲擒故纵。
“啊？！谁告诉你的啊？！”千寻跳了起来，“难道桑檀蜜知道？还是我高祖知道？谁告诉你的啊！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们还是去蓬莱最保险！”
“可是我想试一试呐。我们这一路艰难险阻太多，时间越久越危险……何况你不想早点见到凛央子吗？”
千寻急了，嚷嚷起来，“剥你一整块皮做鸦鼓！一整块皮！大腿上这么一大块皮肤！这不是自残吗？！而且是你，你……你这个样子的人……怎么以可落个疤啊什么的……和我在一起，我又没这么弱，我们一定可以顺利到蓬莱，大家都好端端的……”
她越说越急，语无伦次了。
原来是这样。他明明应该为这么残忍的办法惊愕，但听着听着却笑了。
“别笑啊，不准用这个办法啊听到没有！”她按住他的肩膀。
他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可以回头去找刀忆慈，她有最好的医生与医药，还有最好的制鼓匠人，说不定创面不会太大，也不影响我……”
“住口啊，再说我生气了。”她甩手走到一边，双手抱臂，气鼓鼓的。
他暗暗好笑。
她站在那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突然调转身体，严肃地问他，“不对啊，桑檀蜜和玄武梦寒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找鸦鼓？这不是他们告诉你的吧！”
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絮，“走了，走了，边走边聊。”
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你有事瞒着我。我受了重伤，不吃人是活不下去的。我昏迷后，是你救我来这儿的对不对？如果我昏死过去，怎么可能捉得住谁，我身边那个也不是朱雀族人，不是玄武梦寒，更不是桑檀蜜……”
她一点一点分析，然后失望地看向兰霖。
“半……天云……他来找你了吗？”她惶恐地问他，真怕答案是肯定的。
“不是，就是森林里的一个过路人，你回光返照的时候抓住他了，我拦不住，也看不下去，就跑出来等你了。”
“可你身上有血迹……”她凑近他嗅了嗅，“是我吃的那个人血液的味道……”
“想拦你时一不小心沾上的。”他答的滴水不漏。
“兰霖你跟我说实话啊！”她用力摇晃他。
“这就是实话！”他大声回答道。
与此同时，森林里踱来一匹马，是他之前见过的那匹，来到他们身边喘着粗气，千寻看着马鞍上刻着的云字，再看了看兰霖，顿时哭了出来。
“我吃的就是半天云？！就是他！你骗我！”
“嘘……千寻……”他试图抱住她，但被她推开，他有些心寒，“忘了这件事，千寻，忘掉。”
“怎么忘？！我第一次觉得我自己会吃人是这么一件恶心的事情！”千寻崩溃了，若不是她鼓动，半天云怎么可能再找到勇气来跟随兰霖，来了却是送死，还是死在她腹中。
“就像我必需忘掉凛央子杀了我弟弟那样去遗忘！大家都别矫情！”
“我恨你！”千寻血鲠在喉。
“难道我不恨你？！玄武千寻，这是你一生中第几次吃人？！这却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亲手杀人！只有你觉得恶心？！你觉得我心情很愉快是么？”他针锋相对，一句不让，就是要她清楚明白，生死攸关的时刻，哪有那么多善良的滥好人，“兰桥你都吃了，怎么可能想不通这个道理？千寻。”
她很想吼叫，但是哑了，她确实清楚这道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歇斯底里点什么。应该感动吧，他情愿杀人，也不要让她死去。千寻混身发麻，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去想，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怎么可能……”
“就像你明明知道召唤十万鸦军的捷径，明明知道可以很快见到凛央子的方法，你却故意当做不知道。”
“那不一样！”
“千寻。”他走近她，凝视她的眼睛。
她往后退。
“你所做的一切，和我所做的一切，是一样的。”
不明白。她用眼神回应他。
“玄武千寻，你对我全部的关心，是因为喜……”
“闭嘴。”她平静地说道，然后转身朝前，头也不回地走去，“兰霖，你听清楚，我不需要你了，从此路归路，桥归桥，我爱的人只有一个，我自己去找他。”
他站在原地，淡淡笑着，只是黯然，并不诧异，早猜到是这样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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