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王朝·波诡·云谲
【屈府】
屈怀瑜一早被仆人发现自缢在卧室中。屈馨瑶闻讯赶来，哭得晕死过去，昏迷一天也未醒。三法司来了一堆官员，检查卧房，取了遗书送进宫中。随即白鸦也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封锁了屈府。
兰霖被禁足，因其在大典上昏厥，被送回府后，身边有数名仆人衣不解带的整夜照料，而未被过多盘查。到了晚上，屈怀瑜的尸体已经被停放在棺中。白鸦与官员少了许多，只留下十来名守卫。
兰霖去探望屈馨瑶，发现她还昏睡着。于是陪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女孩泪湿的枕头，却依然没等到她醒。
兰霖着实想不通屈怀瑜为何突然自杀，虽然留下了遗书，写着“愧对先帝”，仿佛真有什么巨大的隐秘。但是看老人家之前的一言一行，完全都不像是要自杀的前兆，尤其是在兰霖将与屈馨瑶订婚前夕。
没有任何理由让他轻生吧，屈怀瑜所关心的早就不是这个朝庭，这个皇帝，而是自己外孙女的幸福。在没有妥当将她亲手交给兰霖前，屈怀瑜怎么可能自杀。
兰霖越想越困惑，不由又想到了自己。
大典上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被吓晕。而是青龙出现时，他整个胸膛里像是有光要穿透出来，感觉整个人被云托着快要浮起来了，脑海中是雷霆轰鸣，剧烈震动，别人只能从云隙中隐约看到青龙的鳞片，他却可以看到一整条完整的青龙，巨大的龙目瞪着他，对他咆哮，似乎有非常大的不满与愤怒。因此他胸膛中深感疼痛。
他能看清圣龙所有细节，甚至可以清晰看到龙目中倒影的自己。
最终那无法忍耐的痛楚，令他倒地昏厥过去。
一切却无从解释。
世上不可能再有人，比他心中的疑团更多。
但他没有办法立刻就弄清楚这一切，只有缓慢的，稳扎稳打的一点点往前走。
兰霖又坐了一会儿，吩咐婢女们好好照料屈馨瑶，然后独自离开。
他来到停棺的房间里，与十多名家仆一起为屈怀瑜守灵。
天蒙蒙亮，兰霖一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影娘在昏暗的角落里站着，一直在等他。
兰霖着急慌忙提醒她，“影娘，这些天你不能来这里，屈阁老自缢身亡，白鸦正在调查屈府，要确定彻底没事后，屈府才能自由出入，到那时，你再来，会安全的多。”
“来做什么呢？来看你与屈馨瑶谈情说爱吗？”影娘冷冷道，没有靠近他。
兰霖猛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黯然问，“是雀丹颬告诉你的吗？”
“整座皇宫，整座京城，都在等你的喜事，你却担心他向我透露风声。难道天下的人都被你收买了，都会替你隐瞒你要娶屈馨瑶为妻的事实吗？”影娘说着，泪下双行，但她只是指责他的不诚实与不忠，并没有因为背叛而动手打他。心头实在是舍不得。
兰霖垂下手，心中也是无比丧气与失望，“我没有任何资格向你辩解，向你乞求原谅，是我的错。”
“我不要你认错，我要你给我一个理由！”影娘哭泣着，“你冰雪聪明的人，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犯蠢。你必需给我一个理由，如果我会永远失去你，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娶别的女子，你就得告诉我，为什么会一步一步走成现在这样，为什么。”
兰霖不语。
“你说话啊。”影娘痛苦的催促他。
“如果恨我会让你远远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我情愿你恨我。没有什么理由，我不需要你以现在的方式守在我身边。你以任何方式活下去，都比你死……”兰霖话未说完，脸上狠狠捱了一掌。影娘绝望地飞身离开，屋子中只留下她浅浅的香味。
兰霖紧紧捂住自己的面颊，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他缓缓瘫坐在地，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离掉了。至今为止，他都没有办法说出自己心中的伤恸与不堪，他最大的秘密是以痛苦组成，任何人解救不了。
他选择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荆棘密布，越走越危险，越走越艰难，有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无比迷茫之下，只能轻装而行，现在他希望影娘彻底离开这里，不要再搅进这盘乱局。
他希望世上真的有神明，可以提示他的未来，下一步在哪里，他真的不知道。
想逃，逃不掉。
想走，离不开。
这却是他的宿命。
【南薰宫】
气氛突然很压抑、沉闷。盛宴在接到屈怀瑜的死讯后慌乱散场，据说太后在慈宁宫中看了屈阁老的遗书，当场晕了过去，龙王晸赶去照料。
嘉柔公主则匆匆退回到自己的宫殿，坐卧不安，想到死去的老者，不觉难过，一直在哭。千寻被召唤到她身边，陪伴着公主，嘉柔哭了一阵睡着了。千寻让人把凛央子也叫了过来，趁公主熟睡，二人在外屋说话。
凛央子听说了屈怀瑜自缢身亡，目瞪口呆，恨不能立刻飞回白鸦府，与无束商量。但他却出不去。
龙王晸召唤出青龙的那一刻，他和小丫头一起跑到花园里看，小丫头说那青龙在生气的样子，也没露脸就匆匆离开了。他心里不是这么想，他只觉得无束的心事应该了了，龙王晸体内有青龙神魄，能够召唤青龙。
这么久以来的调查都是枉费，尽管龙王晸再混账，再可恶，再渎职。白鸦却无权挑剔他的政绩、能力与善恶，只能担心是否效忠了一个假货。
白鸦不用质疑龙王也是好事，如果这个疑团解除了，所有关于龙王晸的秘密调查就会取消。他可能随时会被无束撤离皇宫，商讨一下后续的安排。
他一直在想该怎么和这个小丫头说再见，还是不告而别。
屈怀瑜却突然自缢身亡，留下“有愧先帝”的遗书……
“为什么会……”凛央子喃喃自语，他毫无理由在这个时候死去，龙王晸正处在有生之年最好的时候，身为保皇党，身为太后的亲随，完全没有必要自尽。他究竟有什么可愧对先帝的？
“你怎么看起来愁云满面，好像死的是你外公似的。”千寻用手指在他眼前划圈圈。
啐。他瞪她一眼。白鸦可没这种凡人亲戚。
“我早跟你说过，皇宫很乱的，局势三天两头会变，无论抱哪条大腿，都没有靠得住的大腿。不如我们还是离开啦。”千寻就爱怂恿他，“离开皇宫，我一样可以带着你玩，有吃有喝哒，不用担心。”
“你在皇宫外有家？有家人。”凛央子问。
“都没有。”
“那你哪来的吃喝？”
“凭我自己的本事。”
“上树爬墙掏鸟蛋不叫本事。”
“我烧的一手好菜！”
“一辈子当厨娘？”
“你到底哪里看不起我？！你就这么贪慕富贵？！这些权势与富贵不是你的啊！你只是个小太监！将来最多就是一个老太监！”千寻急了。
凛央子冷笑，又是那副死样子。
千寻很生气，气到非得蹦起来，突然亲他一下才行。
凛央子吓傻了，捂着嘴唇从座上跌下来，像是看到凶猛的野兽，一直往后退。
千寻觉得他可真怂，捧腹大笑，把嘉柔公主吵醒了，公主问怎么了。忽然殿外传来太监通报皇上驾到的声音。千寻和凛央子下意识地找了个大柜子，两个人一道钻进去躲了起来。嘉柔公主跑出来看，外面静悄悄的。
龙王晸推门而入，看见女孩儿披着一身丝质睡袍，赤着双脚，一脸无助迷蒙的模样，娇憨柔媚，看得他心旌摇晃，他微笑了起来。屈怀瑜死讯和太后晕倒而带来的阴郁不悦，竟一扫而空。整座后宫，朕最愿意待在你的身边。他心里说。
嘉柔意识到自己只穿着睡袍，急忙跑回卧房，披上衣服，这才向他请安。
龙王晸多想毫不顾忌地冲进去与她说话，但怕吓着她。
“朕见你一直心神不宁的，原本不该来吵你睡觉，但朕担心你为屈阁老的死讯难过伤心，所以从慈宁宫特地赶过来探望一下你。”
“多谢皇帝哥哥关心，太后还好吧。”
“她没事。”龙王晸轻描淡写。其实在太后那受了一肚子气，太后于其说是难过，更像是在愤怒，身为母亲竟然完全没有为他成功召唤出青龙而喜悦，反而一直气得发抖，把屈怀瑜的遗书都烧了，闭着眼睛念经，说什么也不理。
照龙王晸的意思，死个老头没啥了不起的。任何事都比不上他让青龙出现更重要，但是太后竟然一点也不高兴。母子情薄如纸。龙王晸对她也是满腔怨愤。
“也希望皇上你别太伤心。”嘉柔安慰他，亲手为他端了一盏玫瑰露。
龙王晸欣然接过，一饮而尽，“真希望大典时，你就站在朕的身边，和朕一起看到当时的景象。”
“皇上一定是威震四海、气贯长虹，圣龙来时一定是气势磅礴！”嘉柔心里暗暗好笑，其实类似的对话在酒宴上都重复过好几遍了，龙王晸就是喜欢有人夸他，怎么夸都夸不够似的。
“对对对，就是这样。朕是真龙天子，嘉柔，朕是真龙天子！你知道嘛！”他情不自禁握住嘉柔的手，“这个天下都是朕的，无论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嘉柔为难的低下头去。
“怎么了，这悻悻不乐的样子？酒宴上你就是这样。”
“我……”嘉柔欲言又止，“我原本想……”
“怎么了，但说无妨。”
“我原本想大典过后……借着屈馨瑶的喜事……原本想……可是屈阁老……”
“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龙王晸似懂非懂，但一定要她亲口说出来。
嘉柔跪下，心知不是说此事的最好时候，但是困在心中又觉得苦楚，“嘉柔想求皇上，恩准我与雀丹颬成亲，我与他两情相悦，我想嫁给他做妻子，但嘉柔知道他身份特殊，所以求皇上特赦开恩，准许我们的婚事。皇上……”
嘉柔心里害怕，说着说着嘤嘤哭泣了起来。
龙王晸并不诧异，而且对她的请求早有准备，只是担心她另有隐情，又不方便直接问她是否怀孕了，只能试探地问，“你们两情相悦，朕还是察觉到一些的，只是你，你，你自己没什么吧……”
嘉柔懵懵懂懂，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含羞带泪的点了点头。
龙王晸又惊又喜，以为她已经身怀龙种，急忙扶起她，“朕自幼视雀丹颬如手足，并不将他作人质看待，你们既然情投意合，两情相愿，这样的婚事是亲上加亲，朕一定准，肯定准，而且要让你们风风光光的结婚，朕要给你们建一座全新的宫殿。”
嘉柔转忧为喜，但想到雀丹颬，又面露难色，“雀丹颬的族人惨死，不知道他是否有心情来说婚事。”
“什么族人，他的心在我们这儿。以后是你的驸马佳婿，就算将来要打仗，他也是披青龙族的铠甲，扛青龙旗帜出去迎战。与朱雀族没有半点关系。”龙王晸拍着胸膊向嘉柔打保票，“最近皇宫里死人太多，正好举办一场皇家婚礼，冲冲喜气！这婚事，朕看一定要办，要早办，大办特办，越快越好！”
“可是……可是太后也得同意才行，太后一定会介意雀丹颬的身份……我们怎么说服太后？”
“让朕去同太后商量。”龙王晸不以为然，“皇家事，难道朕还做不了主？！”
嘉柔将信将疑，屈阁老倘若还在世，他一定会反对，但现在他不在了，就只剩太后这一个难关。龙王晸真的可以闯得过去吗？
“别不开心了，为朕笑笑，朕爱看嘉柔笑的样子。”龙王晸逗她。
嘉柔勉强的笑了笑。
龙王晸不满意，“你对朕要有信心，朕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嘉柔摇摇头，“皇上从未曾让嘉柔失望过。”
“这就对了嘛！等你生下孩子，朕要第一个抱他，朕要亲自教导他！”龙王晸兴奋地，就好像是要抱着自己的太子一样。
嘉柔害羞的笑了起来，“不要想的这么远啦。”
“一点也不远！”龙王晸笑着回答她，仿佛要成亲的是他们俩，完全没有雀丹颬的事。
躲在黑暗柜子里的千寻与凛央子，听着兄妹俩的对话，知道真相的他们不住摇头，却又无可奈何。千寻暗暗感叹嘉柔公主可怜。凛央子只觉得青龙族皇帝乱伦可耻，还要将妹妹嫁给异族人，实在是族中败类，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坐在柜子里傻愣愣听着，心想自己也是白鸦中窝囊的可怜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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