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无关风月
太阳快要下山了，晚风吹得人每个毛孔都舒展开。
陈圆圆摆弄着哥哥陈茂送来的小泥人，有的是胖乎乎的小娃娃，有的是白发老汉，有的是满面笑容的慈母。
其中有两个是手挽手连在一起的，一看便知是一对，满面红霞的少女倚着少年的肩，少年满目深情偏着头看着心上人。
茉莉拿起这对泥人道：“少爷真是的，怎么可以送没出阁的女儿家这种东西！”
圆圆轻轻拍了下她的背道：“你个老古董！”
圆圆想起前一天看过的戏文册子里夹着一首民谣，恰好是唱的泥人，她轻轻地哼着：
“捏泥人，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你，捏一个我，捏的来同床上歇卧。
捏泥人，我的哥，将泥人摔碎，着水重和过。
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
邹枢在院里静静听着，心里泛起涟漪。
饭后，邹枢心事重重，圆圆催道：“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等什么呢？”
邹枢道：“你送送我吧！”
圆圆笑道：“怎么还来这一套？那我可只送到大门口。”
两人并肩走着，圆圆抬起头，看见漫天繁星，对邹枢说：“你看，这么多星星，你怕什么，还让我送。”
邹枢低下头，咬了一下嘴唇：“圆圆，我……如果我说爱你，你接受吗？”
“……”
“我没有娶妻，不会委屈你的。”
“我们不是知己吗？”
“知己娶回家当妻子，不是最完美的吗？”
“不，我没有这种想法，我没有对你产生爱情。”
“你明明不排斥我的，你也对我有好感，对吗？”
“是，但我对你，就像你说的你对柳如是，我只想和你拜把子。”
“……”
“快回去吧，别犯傻了！”陈圆圆转身往里走，邹枢站在大门外，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长，一转弯不见了。
连着好几天，邹枢没有来，茉莉和凌霄都纳闷了。
茉莉说：“不会是家里有事绊住了吧？”
凌霄说：“也许是别的姑娘喂了迷魂汤呢？”
陈茂听说邹枢冷淡了，莫名的轻松了很多，到玉峰班找妹妹：“你也该回去住几天了，爹娘都想你想得睡不着。”圆圆点头：“你送的泥人太好玩了，我都摆在卧室呢！”
陈茂道：“你喜欢我还可以给你买。”圆圆摆手道：“人家说喜欢，你就一直送，你是傻子吗？我想起那年我说李子好吃，你天天去摘，吃得我这几年见到李子就要吐。你这人啊！”
陈茂也笑了：“你说喜欢，我就总怕你不够。”
陈茂回家后，凌霄又说：“小姐，你没发现少爷真的不对劲吗？”
圆圆翻了个白眼：“你又来了！”
圆圆在爹娘的住所住了几天，再回玉峰班，刚坐下，邹枢就来了：“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我每天来都看见门锁着。”
圆圆笑道：“真是巧了，我一直在的时候你没来，我回家去你就来了。”
趁着仆从都在洒扫忙碌，整理从家里带来的包裹，邹枢看着陈圆圆，双手握住圆圆的手：“这阵子我认真想了很多，我真的爱你，不是冲动。而且你别嫌弃我不会说话，现在是乱世，接下去只会更乱，农民军就快打过来了，你孑然一身多危险，我带你走吧！”
圆圆慌乱地抽出手说：“我有爹娘和哥哥，怎么会孑然一身？”
陈茂道：“你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们啊！我知道，你的生活很简单，你还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你不知道自己对我是什么感情。我可以等。圆圆，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护你一生周全是没问题的，不管将来如何动乱，我都可以保护你，爱你，我娶你为妻，誓不纳妾，你喜欢的昆曲一样可以唱。”
圆圆平静地说：“邹公子，其实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虽然还没有爱过，不代表我不懂。我唱了那么多年戏，戏文里什么样的爱我都见过，这些年四处演出，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我很清楚你不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邹枢道：“那为什么你对我和对他人不一样，你那么信任我，和我亲密无间。”
圆圆道：“我们不是亲密无间，我们是挚友，和你在一起我常常忘记自己是女性，那种酣畅淋漓的交流真的很好。可我需要找到那样一个人，在他面前，我是一个女人，一个彻底的女人。我对你没有朋友之外的想法，我的意中人还没出现。”
邹枢黯然，说不出话来。
圆圆道：“你不要因此贬低自己怀疑自己，我很欣赏你的才华，而且认可你的人品，你无论娶了谁，她一定很幸福。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见邹枢红了眼眶，圆圆说：“凌霄也是红遍苏州的名旦，她活泼可爱，聪明体贴，又很美丽，你要不要问问她？”
这话一下子激怒了邹枢：“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亵渎我！亵渎我的爱！”
吓得圆圆不敢说话了，只是楞在一边。
邹枢道：“你以为换个人也一样吗？你以为娶妻是娶谁都一样吗？你把我当什么人？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吗？我就活该将就吗？”
他的怒吼引得众人都跑过来，却还在大叫：“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你要明白我对你的心！”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霄拉着圆圆的手，急得眉毛拧在一起：“小姐，你疯了吗？这么好的事哪里找去？邹公子家大业大，还配不上我们这种没落到这种地步的门户吗？他也没有娶妻，我问过的，你想想，你去了就是正妻，是堂堂正正的邹府夫人啊！他对你那么好，你说什么他都依你，理解你，疼你，还要怎么样呢？”
圆圆淡淡地说：“那是他的一厢情愿，我没有喜欢他。”
凌霄道：“你不喜欢他，却天天跟他促膝长谈，却愿意跟他出去，你不喜欢他，跟他好得像一家人似的，你不喜欢他，你还故意吊着他！我是不懂你，你在秦淮红了那么久，你懂拿捏人心，我不懂！”
圆圆道：“男女之间，就只有爱情这一种感情吗？”
凌霄道：“无论如何，你这样做，对邹公子都是不公平的！”
事情就是这么巧，邹枢不来的日子，贡若甫来了。
往日的大腹便便，如今似乎清减不少。见到陈圆圆，他满脸堆笑：“好久没见到你了，你的事我已经听县太爷说了，不要怕，天塌了还有我帮你顶着呢！”
圆圆一时反应不过来：“我的什么事？”
贡若甫笑嘻嘻道：“你以前是尊贵的员外之女，现在不是从玩票沦落到成为真正的梨园弟子了吗？”
圆圆冷冷地一笑：“沦落？这叫沦落吗？”
贡若甫道：“说来你们也是命里有这一劫，圣上要军饷，谁能不给？偏生你们遭了灾还碰上那伙该死的流民。也幸得有这一劫，先前我是无论如何不敢高攀你，因为我家中有妻室，你想也是，我这么大年纪了嘛！现在你走投无路，我可以接纳你啊！你跟着我，保准不会再吃苦受怕，你爹娘又可以重新吃香的喝辣的！”
圆圆道：“哎哟，那我真是烧了高香了！命好！”
贡若甫笑着一手拉着陈圆圆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抚摸：“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丢人！”
陈圆圆挣出手来抬手就是一耳光：“你有病！”
贡若甫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现在算什么东西？你这个班子，我连窝给你踹了！给你脸了！”
陈圆圆道：“踹啊！不踹是孙子！”
贡若甫道：“我们江阴也是灾民遍地，我们一家老小靠我保全，好不容易缓过来，我就跑来苏州找你，怕你出事，你倒好，良心喂了狗！”
陈圆圆道：“我求着你来了吗？慢走不送！”
贡若甫转身要走，又不甘心：“你让我走我就走？你现在可没有那个资格！我就不走，大爷我今天就住下了！”说着就往圆圆的凉椅上一歪：“凌霄，给爷唱一个！”
凌霄看了看陈圆圆的脸色，不敢开口。
贡若甫斥道：“看她做什么？我叫你唱你就唱！”
凌霄只好开口道：“生来娇羞困风尘，未解欢娱但解颦。能否偕君江上行，江水滔滔洗尘心。衣香花气两氤氲，妙带三分宿醉醺。记得郁金堂上饮，酒痕翻遍石榴裙……”
贡若甫笑着拍手道：“唱得好！唱得好啊！过来，凑近点大爷仔细瞧瞧你！”
凌霄迟疑着近前去，贡若甫双手将她揽入怀里，凉椅不胜重压，吱呀响了起来。
贡若甫在凌霄的粉腮亲了一口，酒气喷在凌霄脸上：“乖，我的心肝儿！你才是苏州第一旦！有大爷我捧你的场，包管你红到京城去！”
陈圆圆一把将凌霄拽起来，啐道：“别叫人恶心！你既然不能踹了我的窝，就别动我玉峰班的人！赶紧滚！”
贡若甫依旧将凌霄拦腰抱住：“你自己说，愿不愿意从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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