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哪有什么被巨蟒恶妖所骗，更不是佛祖庇佑，眼前的小和尚就是那个大妖怪，怪不得容颜不老，待在凶险之地无惧无畏，他就是凶险本尊。
“猜我什么？怎么不说了？”清竹将目瞪口呆的十四身子扳正，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寸，他还是那副玉雕般精致的面容，可眼下每一处都透露着阴骘狠厉，令人浑身发毛。
十四咽了口唾沫，最后一点璇旎的心思也烟消云散，噌的一下从清竹腿上蹦了下来，背对着他，不敢再看，怯生生低语道：“哈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先走了，你继续看书，继续……”
话音未落，她抬脚要逃，可脚下仿若生了根，半步也难动，身后清竹的声音漫不经心，他问：“你既然已给我下药，为何半途而废？不继续勾引我了？”
十四心中最后一根弦也断了，眼泪夺眶而出，她僵硬地回过头，强扯起一个笑，见清竹还是歪着脑袋，微眯着眼瞧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倏地一阵阴风吹来，屋中烛火随之而灭，此时十四终于明白月老所批“薄命女心系无情郎，不得善终”是何意思，花月活着的时候是受清竹操纵的傀儡，死后还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这哪里是薄命，简直是没命！无情郎更不是指清竹乃佛子，绝了情缘，而是他心狠手辣，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大妖怪……善终？这能善终才有鬼！
十四心一横，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清竹的腿，号啕大哭：“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老看在咱们都是妖怪的份儿上，别杀我……”
“不杀你也行，你说说看，留着你这条小命对于我来说，有何用处？”清竹拿起桌上经书，有一页没一页翻动，没了灯火，虽影响他看死物，但不影响瞧活物，比如脚下这能屈能伸的相思鸟妖，面上哭得梨花带雨，一双小鹿眼却骨碌碌乱转，约莫又要耍新花样。
“我……我可以帮您老打扫寺庙，烧水做饭，保证伺候得您舒舒服服。”十四先抛出一个方向，拖延拖延时间，她在脑海中不断求助天上来音，奈何根本没有回应。
清竹神色不见喜怒，依旧是适才那个音调：“哦？可我早已习惯一人在此修行，多一人少一人并无甚区别。”眼角余光瞧见十四听闻此事，身子又往下萎了不少，可紧抿的嘴唇还留着一丝倔强，清竹觉得更有趣了，继续道：“不过我倒是有个合适差事给你。”
事情有了转机，十四立马挺直脊背，大眼睛锃亮，语气坚定：“您只管吩咐，指东我绝不往西！”
“明日会有一药师上山，你届时现出原身，让他捉你回去，待到了太平镇，我自有安排。”清竹不动声色推开抱住他腿的十四，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似有想起什么，叮嘱道：“花月，我耐心不是很好，乖乖听话，莫再顽皮。”
【解锁提示三：清竹安排花月前往太平镇，白日里是药师院中饲养的宠物，夜里会受清竹操控，化为人形，引诱外乡人前往雾隐山，供其修炼。】
……你出现得可真是及时。
【怎么？怕了？之前诱僧那股子劲儿呢？】
“我现在自戕还来不来得及？”地上冰凉，十四爬起来坐在木凳上，凳子上还有清竹残留的余温，她终于消化了清竹就是食人巨蟒之事，又生出些好奇来：“他是有什么仇人吗？还是躲捉妖人？为何藏在这宝刹寺苦修？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若是还有力气折腾，可以去大殿前的石板下一观。】
十四恢复原身，东躲西藏，左顾右盼，一点点挪到大殿前，殿中还点着长明灯，悲天悯人的西天佛祖眸中似有泪光，俯瞰眼前一众可怜人。
为什么是一众呢？相思鸟小巧，十四侧身顺着石板缝往下敛眸一瞧，好家伙，密密麻麻的白骨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少人葬身此地。
“这……这都是清竹吃的？”十四扑腾翅膀飞起，落在佛祖像肩头，寻求点儿心理安慰：“十年前宝刹寺的僧人莫不是发现了他的秘密……也埋在下头了？看这架势，难道他已修炼千年，离妖王一步之遥？”
【你难得聪明一次，正是如此。】
“我能与他有什么好姻缘？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也不至于葬送在他手里，我自戕后能换一个剧本吗？”十四开始琢磨其他出路。
【不能，要么在废纸篓里待上千年，要么再来一次。】
半年的果子她吃够了，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霸王硬上弓了，十四开始给自己打鸡血，准妖王难遇，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也算个人物，喝最烈的酒，上最凶的男人，冲了！
【古往今来，三界之中，应是没有比你更豁达之人……】
“过奖了！凭本事吃饭。”十四不敢再回房睡，窝在大殿中凑合一晚，睡得迷迷糊糊，就被清竹早课之声吵醒。
旭日初升，驱散了山间薄雾，晨光穿过殿门照在清竹的脸上、身上以及其身前的木鱼上，仿佛为他披上一层轻纱，任谁来看，都不会相信如此虔诚之人竟是心狠手辣的大妖怪。
“你该下山了。”早课已毕，清竹站起身，双手合十，眼中看的是佛祖，话却是对藏在另一头的十四所说。
身着桃粉裙的十四深吸一口气，款步走到清竹面前，弯腰一揖，诚恳道：“大王，昨日您一番话我感触颇多，细想之后，小的还有一计。”
这声“大王”叫得清竹差点一趔趄，自打开始修炼，他独来独往，从不与旁人凑在一处，若不是这雾隐山地处偏僻，无聚拢灵气之处，无论修士还是妖物皆看不上，他才不会委屈自己与那些凡人共处几年，实在聒噪烦人得紧。
千年前妖界曾出过一位妖王，与他算是同宗，诞生之时就已有九尾，短短数年一统妖界，那位风风光光，一呼百应，可下场也凄惨，被镇守泗水滨的蛟龙神君斩去八尾，捆上天界受雷刑之苦，如今已不知去向，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清竹做妖王，只因喜欢修炼，自己的世界比外面的世界更重要，不断突破，不断提升，跟旁人无关，《六祖坛经》中有言“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恶人善人，恶法善法……世人性空，亦复如是”，既然都是虚空，他便只想参透自己的人生。
眼前这相思鸟妖虽怕他，但却无处不透露着一种“自己人”的感觉，这让习惯了独身的清竹有些许不适，他眉头微皱：“唤我清竹便好。”
“清竹大人，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还是待在宝刹寺，在您需要的时候，我下山给您找活人来，供您修炼。”十四故作可怜，抬起袖子擦去强挤出来的泪珠：“一来被人关在笼中毫无自由可言，二来万一太平镇来了法力高强之人，瞧出我的原身，岂不是给您添麻烦。”
“那你下山去寻人，就不会遇到法力高强之人了？”清竹好整以暇，看眼前这小东西还能如何花言巧语。
“隔三差五下山总比长年待在太平镇中稳妥，就算遇上了，我当场自尽，绝不给您添乱！”十四边说边在脖颈处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清竹笑出声来，其中隐约带着点愉悦，许是枯燥的生活难得有了一丝乐趣，他破天荒同意了十四的主意：“那便这么办吧，你今日就下山，三日内为我引一活人来。”
见他点头，十四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又被清竹的动作打断，骨节分明的右手拂过她的眉眼、肩膀，擒住她的手腕，只听他又道：“不要耍花样，花月，你已是我的傀儡，若是生了旁的心思，你这纤细的身子骨也得去躺那冰冷的石棺，与他们挤在一处。”
清竹依旧是琅琅清音，他转过身，慈悲目光落在殿外石板上，其中暗示不言而喻，无论十四逃跑还是坏他修行，都只能沦落为堆堆白骨中的一具。
“我花月对天发誓，我若对清竹大人有半点异心，死无葬生之地！”反正发誓的是花月，又不是她十四：“可我维持人形，一日只有一个时辰，三日或许不够。”
闻言，清竹从怀中取出一青瓷瓶，递给十四：“每日服下一粒，可维持人形十二个时辰，速去速回，莫要耽搁。”
“可我这衣裳怎么办？万一需要用原身，总不能丢在外面……”十四得寸进尺，又提出一要求。
“……我再教你个术法吧。”
下山后，十四先在太平镇人来人往的闹市中找了处茶楼，听人家长里短，八卦热闹。
张三家的牛被偷了、李四家儿子和王五家的闺女被人瞧见私下亲嘴……十四喝了三大碗茶，跑了好几趟茅厕小解，终于听见个符合心意的。
“……那江洋大盗的头目虽被捉住了，可官府损伤不少，死了大半捕快，再加上那伙人曾害过的百姓，砍一千次头也不足惜……”两名白发苍苍老者频频摇头，不住感叹。
“敢问二位阿翁，你们适才所讲的贼人，可已问斩？”十四凑过来问道。
“小娘子莫怕，那贼人虽还关押在大牢之中，但不出个把月一定会被处极刑，还我太平镇一个安宁祥和……”老者以为眼前乖巧的小姑娘是怕杀人如麻的盗贼，解释甚是详细，不想话未说完，那小娘子起身道谢，疾步出了茶楼。
盗贼再可怕，有清竹可怕？十四已打定主意，就算要给清竹找活人，也要找那恶贯满盈之人，算是造福百姓了，虽三界有规矩，凡人所犯恶事，不得滥用私刑，下地府后，自有判官和十殿阎王审个清清楚楚，但眼下她顾不了太多。
没有她，也会有第二个花月、第三个花月，不如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减轻恶果，说不定还能引清竹走向正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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