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浮云蔽日路茫茫 二
一、
安欣然拿出药瓶，慢慢地旋开了盖子，她静静地看了会儿，嘴边绽放出一抹笑意。都结束了，再也不会痛苦了，他们都不用为难了。她猛地倒出一大堆药粒往嘴里塞。
“呯”的一声，门开了，吴钧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惊叫一声：“欣然。”冲了过去。
他一把打掉了安欣然手里剩下的药，又拼命扒开她的嘴，把她嘴里的药都抠了出来。他押着已经全身瘫软的安欣然到了卫生间，逼着她吐出吃进去的药。
安欣然伏在盥洗台上面无人色，奄奄一息。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为什么要救我？我早就应该死了，在七年前就该死的。”
“说什么傻话呢？你怎么能死呢？你死了我怎么办？你父母又怎么办啊？欣然，你醒醒吧，别再沉迷在过去了，那个人早就不属于你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吴钧说得痛心疾首。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所以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珍惜身边的你，恨自己为什么做不了一个真正的妻子。”安欣然痛不欲生，身体不住地发抖。
吴钧只好抱紧她，尽量镇定地劝她：“欣然，别这样。你先冷静一下。现在我们去医院。我不知道你胃里是不是有药物残留，必须去检查下才放心。来，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安欣然流着泪死命摇头，不肯去医院。吴钧没办法，他随便地找了个外套给她套上，一把抱起她匆匆出了门。
因为不确定安欣然到底吃了多少药，为保险起见，医生还是给她洗了胃。然后又给她打了镇静剂，她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折腾了一夜，吴钧疲惫地坐在病床边，他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要不是他不放心，想看看安欣然睡着了没有，也不会发现她要自杀。
她竟然想自杀。七年前有过一次，现在又一次，吴钧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疏忽了，他不该忽视张教授的话，一味的瞎高兴。他应该注意到她的反常，他还是没能理智地对待安欣然，碰到她的问题，他总是感情用事。如果今天他能稍微留意一下，就能发现她的反常，不被她的假象迷惑，那么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是他自己太心急了，他太想得到她的爱，反而害了她，让她的病暴发得更快。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天亮了，安欣然缓缓地睁开眼睛，这是在哪里？怎么周围都是白色的，连床都是白的。她稍稍转了下头，吴钧，他正靠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这是医院吗？她的意识渐渐清醒，看到自己吊着药水，她终于想起来了，昨晚，她吞下了那些药粒，吴钧开门进来送她来了医院。她没死成，竟然还活着，可是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死了。为什么就不让她死呢？为什么死也这么难呢？
她闭上眼睛，眼角滑出一滴泪。
吴钧睡得并不踏实，他醒来看了下安欣然，见她还睡着，看了看表，才七点钟，他拿起小桌上的热水瓶，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简单地洗了洗脸，吴钧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想着心事。安欣然现在这样，他该怎么办才好呢？是不是应该叫个她亲近的人来陪陪她，开导开导她呢？还是应该去找那个“病因”，让他们有个彻底的了断？该找谁呢？她妈妈？不行，老人家要吓坏的。吴韵？也不行，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且远在北京，远水救不了近火。
或者真的应该和那个人好好谈谈了，都是因为他，安欣然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他这样想着，正准备去看看安欣然的手机里有没有他的电话，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一听，却是俞非。俞非说她过几天要去香港工作了，想在临走之前来看看然姐姐，但她的电话却没人接，所以只好打给吴钧了。吴钧简单地和她说了安欣然在医院，让她过来再说。也好，俞非也算是她的妹妹，正好可以来陪陪她。吴钧这样想着，进了病房。
俞非过来已近中午，她看着在病床上昏睡的安欣然，红了眼圈。她哽咽地问：“姐夫，然姐姐怎么会这样？”
吴钧轻叹一口气，对她说：“发生了一点事。你姐暂时也不会醒来，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安静的咖啡厅坐了下来。
“小非，饿不饿，这里也可以吃饭的。”吴钧问道。
“不用了，姐夫。我现在不饿。你快告诉我，然姐姐到底怎么了？”
咖啡上来了，吴钧喝了一口，黑咖啡，真苦。“小非，我不知道你对欣然的事知道多少，我现在也没法详细和你说。我就问你件事，你知道你们老总的电话吗？”
俞非愣了下，老总？顾总吗？和他有关？她的心跳了下，不自然地问：“姐夫，你说什么老总？”
“就是姓顾的，你们的大老板。”吴钧淡淡地说。
“你说顾总吗？姐姐的病和他有关？”俞非虽然有点知道他们的事，但她没想到安欣然竟然是因为他得的病。
“小非，我实话告诉你，你姐姐一直患有抑郁症，最近她的病情加重了。昨天晚上，她吞下了大量药物，差点就。。。”吴钧痛苦地低下了头。
俞非震惊不已，她怎么也没想到，安欣然竟然会自杀，她看着是很淡定很冷静的一个人啊！“为什么？”她不禁轻声叫道。
“总之一言难尽。你有他的电话吗？我想找他谈一谈。”吴钧平复了下情绪，他不打算和俞非说太多的往事。
“有，我找找。”俞非咽下了心里的疑问，她实在很惊讶，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她回老家前，安欣然不是才劝过她不要太执着吗？怎么一转眼，她自己倒钻进了牛角尖。她和顾澄天，到底是怎样深刻的感情，让她这样的放不下他？为了他情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俞非把号码给了吴钧，吴钧让她下午没事去陪陪安欣然，他有点事要去学校。俞非答应了。来到病房，安欣然还是没有醒，她有点奇怪，就算打了镇静剂，一天一夜也该醒了吧？她叫来医生，医生略微检查了下，告诉她，药物的作用应该已经没有了，但有时候病人自己拒绝醒过来，就会一直昏睡着。
“那她岂不是永远醒不过来了？”俞非着急地说。
“那也不是，现在才半天，她的情况还需要观察。如果到明天早上还是不醒的话，就有必要再进行详细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了。现在就先这样吧。”医生公事化地说道。俞非无奈。
医生护士出了门，她坐在床边，看着安欣然苍白的脸，心中一阵悲伤。她握着安欣然瘦弱的手，喃喃地说：“然姐姐，你快醒过来吧。你为什么想死啊？你不是和我说，平淡的感情才是长久的吗？你不是说，生活中不只是有爱情吗？可是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呀，真的是因为顾总吗？你不是劝我放下吗？你怎么就放不下啊。”说着说着，她不禁哽咽起来。
安欣然的泪涌出了眼眶，她睁开眼睛看着俯在床边的俞非，轻轻地唤了一声：“小非。”
俞非惊喜地抬起头来，叫道：“然姐姐，你醒了？”
安欣然虚弱地点了点头。
“我去叫医生。”俞非急忙起身。
“不要，我不想见医生。你陪我一会儿，好吗？”安欣然轻声说。她的面容是那么哀伤，她的眼里满是泪水。
俞非心一痛，坐了下来，说：“好，不叫医生，我陪着你，你不要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她拿来纸巾轻轻拭去安欣然的眼泪，对她说：“我这次回老家，妈妈让我带了好多土特产回来，我改天拿给你啊。你知道，我就要去香港了，也吃不了的。”
“谢谢你，小非。你会不会恨姐姐，是我去和他说，让你走得远远的。”安欣然抱歉地说。
“姐，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你当初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我接近他，你是不想我和你一样，对吗？”俞非看着她的脸，小心地问。
“你明白就好。小非，我这一生已经没有生趣了，你还年轻，还有美好的前途。你一定要珍惜自己啊。”安欣然真诚地说。
“姐，你不要灰心啊。你才三十几岁，以后还有长长的几十年要过呢？怎么能这么快放弃呢？”俞非竭力劝着她。
“是啊，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可我却不知道要怎么走下去了。”安欣然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俞非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或许，真的只有顾澄天才能救她了吧？不知吴钧要和他谈什么呢？
二、
自从那天和安欣然分别后，顾澄天就一直在工作当中。休假刚结束，有些家远的员工都还没有销假回来，公司上班的人还不多。可顾澄天还是每天到公司去，他不想呆在家里，一个人在那个小屋里，他怕自己会疯掉。为了不再想到安欣然，这几天，他甚至搬到了郊外的别墅去住了。别墅有专人管理，他的日常起居倒是不用担心了。但他还是常常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才回去，回去累得倒头就睡，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这几天史密斯先生的邮件过来了，和他说起舞蹈剧场的事，说他的夫人已经联系了几家美国的舞团，让他们可以随时过来考察。舞团，是啊，要怎么和安欣然说呢？她还会接受这份工作吗？顾澄天犹豫着，不知道要怎样联系她？那天发生的事，让他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她，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耻了，他逼得安欣然无路可走，也让自己再没脸面对她了。
这会儿，他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一份文件，秘书正等着他签字。“滴，滴滴。。”手机响了，他瞟了一眼号码，不认识的，他没动。可手机坚持不懈地响着。他示意来接一下。
拿起桌上的手机，礼貌地说：“你好，这里是顾总的手机，请问您是哪位？”
“吴钧？”询问地看向顾澄天。
顾澄天拿笔的手滞了滞，吴钧？不熟。他向摇了摇头。
会意，她回道：“不好意思，吴先生，顾总现在正在忙。如果您有什么急事，可以给我留口讯。”
“谈谈？哦，那这样，吴先生您要不预约一下吧。顾总这两天都很忙。要不下星期吧。下星期我安排好时间再通知您。您看可以吗？”
“你告诉他，如果他还有一点良知的话，就让他赶快接电话。”吴钧有点气急，摆什么谱，安欣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公子哥呢？还为他要死要活的，真是太不值得了。
“不好意思先生，顾总现在确实没办法接您的电话。等他有空了我再给您安排见面吧。就这样，谢谢了。”想当然地以为是什么难缠的承包商又来要钱了，所以他不等吴钧再讲什么，就直接挂了电话。留下吴钧在电话那头生闷气。
“什么人？”顾澄天把签好的文件递给>接了过来，把手机交给顾澄天，说：“应该是下面的承包商吧？也不知向谁要了您的电话，估计是来要钱的。”
“恩，下次这个号码你拿去吧，公事的话，最好都用公司的电话。我的私人电话不要告诉不相干的人。”顾澄天吩咐道。
“我知道了，顾总。”应道。“没什么事，我出去了。”
“嗯。”顾澄天不置可否，继续低头在文件上。
时间在忙碌中流走，顾澄天只觉得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滴。滴滴。。”手机又响了。这个手机是顾澄天的工作手机，但也是很少人知道的，平常电话也不多，他以为又是那个承包商，皱着眉，他拿起手机看了下，这号码还是不熟，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多无谓的电话。他有点烦乱地摁掉了电话。
过了没几分钟，电话又响了，顾澄天没有办法，他看了下，还是之前的号码。忍着气，他接了起来：“你好，哪位？”
“您好，顾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吗？我是俞非。”
原来是俞非，顾澄天不禁缓和了口气：“俞非啊。有什么事吗？你还没去香港吗？”他想起过年前他安排俞非去香港工作的。
“要过几天去。顾总，我想问下，下午有没有一个叫吴钧的人打过你电话？”俞非听吴钧回来说顾澄天不肯接他电话，她就想打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吴钧？”顾澄天想起之前接的那个电话，“你认识他？”
“他是我姐夫。”
“姐夫？”那就是安欣然的丈夫？他来找他？顾澄天心一跳，脱口而出：“小然怎么了？”
“然姐姐现在在医院。姐夫说想找你谈一谈。”
“小然在医院？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顾澄天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外套也没拿，就要出门。
“她现在没事。姐夫不让你过来。他要先找你谈一下。”俞非听出顾澄天着急的声音，急忙阻止了他。
“好，在哪？他说个地方，我马上到。”顾澄天心急如焚。安欣然竟然病了，一定是病得很严重，不然她丈夫怎么会来找他呢？或者她丈夫误会她了，把她打得伤重住院？或者….顾澄天一路胡思乱想着，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去好好保护她。
咖啡厅就在医院旁边，顾澄天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敦厚沉稳的男子向他招手，他走了过去：“您是。。”他礼貌地问。
“你好，我是吴钧，安欣然的丈夫。”吴钧站了起来，向顾澄天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顾澄天。幸会。”顾澄天也伸出手，两人礼貌地握了下手。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都把彼此暗暗打量了一番。顾澄天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就是以前常常接送安欣然的男人，他在北京见过他，好象那次在香港接安欣然的也是他。那么他是一直在安欣然身边默默地陪伴着了？还真是长情啊。
而吴钧也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顾澄天。这个男人，果然是英俊不凡，气度超俗。怪不得安欣然为他要死要活，当年为了他，舍弃了和严宁的多年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忘不了他啊。
“请坐。”吴钧示意顾澄天坐下谈。
“谢谢。不好意思，吴先生，下午我有点忙，秘书也没把话传清楚，怠慢您了。”顾澄天诚恳地说。
“不要紧。喝点什么？”吴钧客气地问。
“拿铁。谢谢。”顾澄天向服务员吩咐道。
“欣然有一段时间也很喜欢喝拿铁。后来医生对她说喝咖啡对睡眠不好，她才少喝了。”吴钧微微笑了笑。
终于提到安欣然，顾澄天有点着急地问：“小。。”他顿了顿，改口说：“安小姐得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吴钧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顾先生，我本来没想过会和你见面的。可是为了欣然，我只能来找你。我实话告诉你，欣然七年前就得了抑郁症，现在她的病又加重了。我是一个心理医生，可这么多年，我却始终不能治好她的病。这不得不说是我作为医生的失败。”
“小然，有抑郁症？”顾澄天不敢相信，他眼中的安欣然一直是温柔娴静的，偶尔有点小脾气。重逢以来，她虽然心情有点压抑，可也只是有时对他耍点小性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也有开心的时刻吗？他从来没觉得她的精神状况有什么问题。
“吴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顾澄天疑问道。
“顾先生，我没必要骗你。我可以告诉你更严重的。七年前，她自杀过一次，昨晚，她吞了大量的药物，如果不是发现及时，很可能就。。”吴钧说不下去了。
“什么？自杀？”顾澄天彻底震惊了，为什么，小然，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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