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静夜思

谢拴住出门在外，总有人迎奉：“哎吆，大英雄来了。”开头的几年，每逢周围村庄里有集日，那都是四个小伙子抬着，游街的，以示荣耀。人们对抗捻英雄还是很在意的。可是回到家里，自己的老婆最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老婆全拿自己不当回事儿。

        这个问题，是有历史原因的，想当年，基础就没有打好，落了个病根，以至于遗害至今。

        爹娘当年，央人说媒的时候，就先彰显了低三下四的态势，一次又一次的，人家已经说了不行了，还是那么腆着个脸子，上赶着人家，非让人家答应不可。

        郑桂花的爹娘，定力十分了得，就是抱定了不结这门亲的决心。这也是有原因的，郑桂花的爹娘就知道，拴住这个孩子，从起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那准保就是一个惯孩，将来跟自己的女儿在一起生活，那女孩子是要吃大亏的，起码，你得处处事事哄着男人吧？这不就是受屈嘛。

        本来，男婚女嫁那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如今却成了买卖关系。谢拴住的爹娘一看，情义打动不了，改用金钱进攻。卖了半亩土地，粜了三担谷子，又坠上两只半大老母猪，就差卖房子了，这才打动了郑桂花的爹娘。

        谢拴住是心满意足了，心痛得爹娘在儿子新婚以后几夜睡不着觉。

        新婚燕尔，小夫妻俩恩恩爱爱的，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开怀生了孩子，自己也学会了接生，这就不是她了，老是嫌谢拴住这个那个的，总是不得意，动不动夹起包袱就往娘家跑。撇下小孩子在家里，又哭又闹的，谢拴住总也哄不好。一气之下，村子里组织团练自卫队，干脆就参加了进去，那里人多，有说有笑的，还算开心，只是并没有想到将来某一天真的要上战场杀敌。

        成了英雄以后，谢拴住本来以为郑桂花的态度能有所转变，结果是依然故我。

        看来老丈人当初的担心是多余的，事情至今来了个完美的翻转。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看来谢拴住这一辈子够呛能够享受的上了。没有办法，什么人什么命，看来谢拴住也只有这个命了。

        “谢扬和谢红英回来了。”没话找话，谢拴住对着躺在被窝里的老婆说道。

        “不是刚刚说过吗？我又不聋。”老婆没好气，从来就没有好声好气地说过话。

        沉默了一会儿，老婆又开了腔：“这一回，可不能再带头捐东西了。上一回回来，你先开了头，别人家看到以后，觉得不捐不好，人家才开始捐的。背地里，人家不知说你些什么难听的话呢。”

        老婆就是这点好，什么事情，都想到谢拴住的前头，这个需要捐款的事情，谢拴住还没有想到呢，老婆就已经想到了。

        谢拴住不言语，心里感到老婆他妈的就是厉害，自己跟他们走了一路，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呢？

        每年回家来，开学走的时候，村子里总是要捐一次款，好让谢扬和谢红英吃呀喝呀住房呀。

        每次捐款，总要弄些不痛快。这不是刚刚开始的时候了，起初，大家都在兴头上，都觉得谢悟和谢光业父子为了整个村子的利益牺牲了，朝廷上又有了这样好的政策，每个人自己打心眼里都觉得这是个好事情，都同意赞助小谢扬上学去。时间长了，情况就有了变化，一年又一年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每家每户过日子都不容易，都不是家趁万贯的主儿，到哪里去讨换这些钱去？

        谢拴住吃罢了饭，砸开水缸里头的一层薄冰，伸进水瓢去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自己洗刷干净碗筷，上炕准备睡觉。

        老婆这时候把身旁的枕头从自己的枕头旁边，扔到炕的东头：“到那边睡去，赶了一天的路，睡起来又像是头猪一样，呼呼的让人睡不着。”

        谢拴住倒是听话，只好乖乖地爬到炕的东头去，脱衣躺下。

        确实是赶了一天的路，困乏倒也困乏，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在心头，睡不着。

        谢拴住躺在被窝里头，翻来覆去的，显然没有入睡。

        老婆困了，谢拴住在身旁弄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严重影响到她的睡眠，伸腿蹬了谢拴住两脚：“还不停尸，翻来覆去地想什么！”

        谢拴住确实在想事情：看样子老婆是不同意给谢扬捐款了，那得提前想办法，在办什么事情的时候，多留个心眼，窝盘出几个钱来，悄悄递给谢红英。

        可是最近又有什么事情好办呢，快过年了，家里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想不出还有什么好买的了。

        谢拴住皱着眉头在被窝子里想这个问题。

        谢红英在自己的家里也睡不着。谢红英的睡不着那是因为被窝子里太凉了，冻得她睡不着。房子里好长时间不住人了，阴冷潮湿，进屋生了火盆，这才有了点儿热气。水缸里的水，冰结的都冻实心了，在水缸的周围烧了两捆苞米秸子，这才化出一点水来和面，擀了面条吃。

        小谢扬跑了一天，着实是累坏了，吃了三大碗面条，现在已经呼呼睡着了。谢红英从自己的身上拿开小谢扬的手，掖了掖被子，安顿好他的身体，伸手摸了摸小脸蛋，心里说：这孩子真可爱，可惜就是命苦，自小就没了娘，别的孩子在娘的怀抱里享受到的温暖，你缺失了。刚才还把小手伸到我的胸前，摸呢。这孩子，前几年小的时候，经常这样，如今大了，知道害羞了，只是在睡梦中，才有时把手伸到自己的胸前。好孩子，不是我不让你摸，我是你姑姑呢。想到这层，谢红英几乎褪尽的少女羞涩，又难得地浮上了脸庞。

        一夜无话。

        第二天，小谢扬早早就起了床，大清早上出了门，东一家西一家，找小伙伴们玩耍。一块儿光着屁股长大的玩伴们，如今都能干活了，春子和狗儿，去了镇上当学徒，要过年了，才刚回家来；双儿和闯，都会赶马车了，圈拢牲口，跟大人们一样熟稔。

        小谢扬很是失落，他找不到玩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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