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人浪笑

六十媳妇笑声与别人两样。六十媳妇的笑声，“咯咯”地，相隔二里地都能听得见，那么嘹亮、脆响。民间的说法，叫做“人浪笑，马浪叫，母狗子发情尿一道。”此言信然。大家都看得出，六十媳妇就是那红杏，颤颤悠悠在枝头上晃荡，只要有一阵合适的风儿，马上就要晃悠到高墙之外去。

        别的媳妇都是小心翼翼地、谨慎地小声跟盲人算命者说话，生怕别的什么人听见了自己的秘密。六十媳妇不然，六十媳妇“咯咯”地浪笑着，跟人家皮打皮闹，动手动脚。伸出那兰花指，点着人家的脑壳，嘴里“啧啧”不断。说了些什么，也没有藏掖，在场的人们都能听得见。

        那盲人，眼睛看不见了，嗅觉和听觉反倒很灵，主要靠嗅觉和听觉来判断来人的身份。当然这也是我们的猜想，可能人家真有那本事，那也说不准。反正当时，在场的人们能看得到的就是，六十媳妇扇头拂面地跟人家盲人算命者皮闹。

        巴不得有这样的妇人顾客。这样的人说起话来，多一句少一句的，不会跟你犯恼，再者说了，有这么个浪妇人在眼前消愁解闷的，心里也光明一些。

        还没开始的时候，远远地先是听到了笑声，到了近前，又嗅闻到了桂花头油的香气，算命者心里马上就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这位顾客，什么身份，好的是那一口，大致上是来算什么事情来的，虽然双目渺然，心中却是豁然。

        “这位女主，你的命格有些出奇，你不像是出大力的。”盲者开口就这样说。

        “咯咯咯咯咯……”六十媳妇浪笑起来，不说话只是笑，笑得得意，心头滋润。这些笑中之意，盲人都能听得出。

        这说明说对了，说到了顾客的心里去了。盲人心中有数了，沿着这个思路，继续。

        “家中日子，自己掉到锅底下去了——主（煮）着了。”后半句盲者还没有说完，六十媳妇就先“咯咯”上了。

        又说对了。盲者信心倍添，继续。

        “后半生的日子越过越有，慢慢比以前要好许多。吃的穿的，铺的盖的，样样不缺。”盲者说一句，六十媳妇就“咯咯”两声。

        真是个好顾客。盲者心中乐开了花，白楞着眼白，侧着耳朵，一点一点地往六十媳妇的跟前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人家六十媳妇也不恼，伸出兰花指戳了一指头又一指头，每一指头都点着盲者的正额头，“咯咯”笑的间隙里，嘴里小声咬着牙根骂：“你个瞎驴！”

        盲者白楞着眼白，眼皮子忽闪忽闪快速呼扇着，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干什么吆喝什么，还是得说买卖话。盲者心中明白，遇上这样的顾客，自己若是愉悦了身心，就要白瞎了卦金。这是很不划算的事情，在精神跟物质两者之中，还是物质更重要一些。在正常人来讲，这叫做“撑煞眼珠子，饿煞ｘ头子。”自己是盲人，就连眼珠子也捞不到滑溜，何苦来哉！挣钱要紧。

        “你就像戏文里唱的一样，是‘不种麦子吃馍馍，不种稻谷吃大米’的命。”六十媳妇听了，“咯咯”了两声以后，低声说道：“这还算是句人话。”

        “春兰秋菊，花开各有时。你的后半生有福了，自然会有一门拿手好技艺跟随着你，炕头上就能赚钱，躺下、起来，附着席篾站起来，都能来钱。本来是八字过硬克父妨母伤命主，你的挣钱之道，还就是沾了八字过硬的光。”裤腰里进双腿，分了叉。盲者的这番话，看你怎么理解。

        盲者的原意是怎样的，一看就知。六十媳妇恰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自己崇拜的谢大脚那行当。人家谢大脚，不就是八字硬，才敢于降鬼捉妖的么？那三五个铜钱，那二尺布头，那吃不完的花花点心什样锦，不就是因为她八字硬挣来的么？每回看到谢大脚降伏了水狼或是其它四大家的那谁以后，回家的路上，得胜而归的那种神态，都令六十媳妇羡慕流涎三尺，过后的好几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只要听说谢大脚在哪里作法，本村的不管是进得去门进不去门，外村的不管有多远，六十媳妇都会不辞劳苦，前去观摩学习。那不就是炕头上挣钱的买卖嘛。

        盲者的言语，只是面粉里的引子，其作用不过是更快地把面团发酵，实际上，没有这块引子，那面团早晚也能发酵起来，只不过时间上要长一点罢了。

        自打遇上盲者的那一回起，六十媳妇就留心注意，仔细观察，四处打探谁家有女人或是弱势男人被水狼迷住了，自己好赶在谢大脚的前面去试一试身手，检验一下效果如何，自己的硬八字，到底能不能降伏住水狼？

        结果，一直以来没有，没有听说过谁家里有这样的病人出现。

        狐狸个头大，降服狐狸可能需要更多的能量，自己的硬八字，够不够用，自己的心中没有底。那么，就不跟狐狸过不去了。

        水狼的个头较小，自己还是蛮有把握的，试一试的冲动很剧烈。可是老也听不到谁家有这种病人，那么，老鼠也行啊，谁被老鼠给迷住了，自己有幸去一试身手，也是可以的，也能满足自己心中剧烈的售与买家的冲动。荷戟独彷徨的滋味，也挺那个地。

        人一旦有了某种本事，那感觉跟没有本事的人是不一样的。有本事的人在眉眼神态、举手投足之中，明显带有那么一种有劲而自信。当然这也要分阶段，本事越大，脾气越小；反之亦然。最不可一世的时候出现在初级阶段，刚刚感觉有本事上身，那时候的脾气派头最大。这种脾气派头还要分对谁，对外人，人家不知道底细，以为自来就是那副德行的，那就受到原谅了，达成谅解，凡事都好说，商议着来，商商量量的，没有什么事情不好办的。这种脾气派头是对自己的家里人，那就糟了，因为自己家里人知道谁吃几碗米的干饭，知道谁的身上有几根肋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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