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留环儿

谢方尊的夫人何氏听了头陀的话，心中很是不以为然，这个“凤冠霞帔”呀，“诰命”呀，唱戏的戏文里经常有，现实中又有几人能够得到？走街串巷的算命相面的，奉承人都是这样的说辞，没有什么新鲜稀罕的。经夫人这么私下里一说，谢方尊也感到这个头陀，不张嘴还好，一张嘴也不免俗。两口子都没有把头陀的话放在心上。

        头陀倒也洒脱，看到谢方尊两口子不经意的样子，也不辩解。

        看看年关将到，头陀感觉身上也有了力气，就跟谢方尊两口子告别。

        头陀身无分文，没有什么好感激人家的，只是摘下了锡杖上面的一个环儿，递给谢方尊，对谢方尊说道：“多谢救命之恩。出家人不打诳语，别的话咱也不说了，施主保重，后会有期。这个环儿，过后可能有人要来取走的，到时候你给他就是，说不定能换来几口干粮。”

        一打拱，头陀就出了家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自打头陀提出要走，谢方尊两口子没少挽留，已经是已经了，依然住了这么多日子，大家彼此之间也混熟了，习惯了，住在一起，没有感到有些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多了一个人吃饭就是了，无非就是加一双筷子，添一只碗。

        可是任凭两口子怎样劝说，头陀就是铁定了心思要走，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谢方尊两口子不好追问，只好由他。再者说了，头陀就是四海为家的，在一个地方住长了，可能也觉得了无兴趣，那就只好随他的意愿了。

        那一年的春节，谢方尊两口子过得也是稀松平常，家里实在是没有很多余粮了，细米精面更是所剩无几，扫一扫面缸米瓮，凑合着包一顿饺子吃。过了年，干脆干的换成稀的，凑合填饱肚子过日子。

        那一年，十分的奇怪，大年三十的晚上，村子里就狗叫不断。都请过了老爹老妈，谁会在街头上转悠，引逗得群狗乱咬？没有人出去看过，大家都在自己的家里，守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过年。

        那一年，传说是“九龙治水”。俗话说“人多了憨，龙多了乱，母鸡多了不下蛋”。上一年雨水就少，开春开始，就没有掉过雨星，大旱的征兆已经很明显了。艰年，老百姓嘴里说的艰年，就是官家说的灾荒之年，眼下就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闹起了“捻子”。穷人们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只要加入了捻子，就有饭吃，不受穷了。一时之间，到处都是自称捻子的人，头上扎上一块布条，就是标志。可是，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捻子是什么样子的，大家只是听说，至于那布条是什么颜色的，宽度长度有没有要求，不知道，只是你扎我也扎，大家都在头上扎上那么一条布带子。

        这个办法很好使唤。扎上布带子以后，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们都要让路。扎布带子的人和不扎布带子的人，自然就分开了阵营。回过神来一看，大家心里才明白，凡是扎布带子的，都是穷人，人家富人家，没有人扎布带子的。这样好，以前只是自己在自己的地里，各干各的活计，没有体会到聚在一起的力量有多大，而今集合起来了，富人们倒怕了自己，心中个个很是惬意。

        好景不长，后来上头就有人来村里，找人敲着大锣，满街道吆喝，说捻子是歪门邪道，谁入了捻子，格杀勿论，满门抄斩。穷人们都是胆小怕死的多，听到锣声，纷纷解下了布带子。

        尝到了拉帮结伙的甜头，人心思乱，人们的心情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下来，时刻准备着，哪里热闹赶哪里去。谢家庄有一个叫做二狗子的，就是不听敲锣人所宣布的禁令，别人都解下了布带子，他还当稀罕扎在头上，整天在大街上东逛西逛的。那一天就遇上了县太爷游乡。县太爷一看大怒，想不到在这山沟沟里，还有扎着带子的人，一声拿下，跟来的衙役们就把二狗子下进了大牢。后来，家里人求爷爷告奶奶，找遍了关系托尽了人，才把半死不活的二狗子给赎了出来。

        二狗子事件以后，一两年就没有人再敢头扎布带子了。

        谢方尊的房子，靠近大路，南来北往的官差私差干事总要打那里经过。谢家庄的布带子，自从二狗子被抓走以后，基本就消失了。可是大路上，却经常看到好多人头扎布带子，骑着马，来来回回地路过。有的时候，看到的是扎着布带子的人追杀穿官服的人；有的时候，看到的是穿官服的人追杀扎着布带子的人。似是幻觉，又像是真实，就这么在大路上一回回上演着。

        往往这个时候，大路附近的人家，赶紧回家关好门户，生怕鲜血喷溅到自己的身上。谢方尊跟自己的夫人何氏说：“这事情还不算完，这个头扎布带子的风气，还要闹腾些时日。”

        谢方尊家里有几亩薄地，种上谷子不见谷苗，压上地瓜不见瓜秧，知道将来的日子是有大苦头要受的，老婆孩子眼见得就要忍饥挨饿，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可是自己毕竟在村子里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倒也不至于也扎上一块布带子，准备造反，跟别人一样抢东家抢西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也不能眼巴巴饿死，到时候再说吧。谢方尊心里自己在作打算。

        大人在愁苦满面，小孩子家少年不知愁滋味，自己的小姑娘红英，这个时候也学大人们的样子，头上包一快包袱，跟小伙伴们一起，玩打打杀杀的游戏。看到这些，谢方尊的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世道真的要变了。

        过了春天是夏天，到了夏天，天气又热的使人发昏，长到接近三十岁，谢方尊觉得从来夏天没有像今年这样热过，实在是受不了了。田地里的庄稼，像是生病的老人一样，耷拉着脑袋，四肢无力，一棵棵眼见得自己就在火毒的太阳底下枯萎瘫坐下去。这个样子，秋天还指望有什么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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