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反拽上炕

虽然程之国刚刚加入车子铺的老人局，可是毕竟是在外面闯荡过的人，知事明理，一看这苗头，就能看到根子上去，知道程经阔是心情不好，并不是程喜坤的故事讲的有什么毛病。于是，在关键点上，提出了合理化建议。

        大家只顾得炫耀自己的故事，竟忘记了在讲故事、听故事、想故事的同时，观察一下听众的反应，尤其是程经阔这个重量级听众的反应。程经阔的意见是有加权分数的，一个人的意见抵得上几个人的意见。

        原本还在想自己的故事，准备在哪一天轮到自己露脸的时候露一手的几个人，这时候也放下了在随后几天表现一下的念头，不去想自己本来要讲的那故事了。于是那几天，大家撇开五大家的故事，又讲起了无聊的粮和草来。

        程喜坤的儿子程之拓，看到爹爹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心想可能就是自己不去看程之举，把老人家了给惹恼了，于是只好委曲本心，不情愿地走到程之举的家门。

        看样子，进门真是很费劲。程之拓以前很少到程之举家里来，只是因为程之举的父亲比自己大一辈，过年的时候拜年，跟一门本家的许多人一起来过。可那是一年一回的事情，人也多，天还刚刚蒙蒙亮，看不清什么，打一个旋儿就走了，大家都是一副心到神知的模样。程喜祥大爷去年没了，到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连拜年时也不踏进这个家门来了。

        现在是大白天，挪开栅楞子门，看到程之举的院子里简直就是荒草坡，样子凄凉、神秘，“风吹草低见水狼”，程之拓亲眼见到有三四只水狼在草丛里嬉戏。

        屋子里的西间炕上，程之举躺在那里，眼睛炯炯有神，大眼珠子骨碌碌不停地在眼框里面转悠，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病人。

        程之拓本来怀有的一点同情心，到这时候都飞走了，飞到云彩眼里去了。

        这哪里就是一个病人了呢？程之拓心想，看样子比我还精神。

        “之举，吃饭了吗？”程之拓没话找话，有一搭无一搭地跟他搭讪。

        程之举可不是那样，程之举要么不说话，说起来就没完，说的话语，开头听着还是那么回事，越听越觉得不知所云。

        “哥哥炕上坐，谢谢你来看我。我想飞，我想跑，我想伸腿到埠东，我想挂在屋梁上，我想骑在房顶上。……”程之举语无伦次。

        程之拓心里可不高兴了，这算怎么一回事情？我好心好意来看看你，你这样装疯卖傻地跟我斗嘴。

        程之拓年轻，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不知怎么是好了。

        伸手就要拉程之举起来，嘴里说道：“有病治病，没病找点事情做做。一个大男人，整天躺在炕上，装疯卖傻的，谁愿意见到这个样子！”

        一拉程之举的手，程之举的手很有力气，不像是一个躺在炕上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人的样子。

        程之拓多大块头！体重起码有二百斤，可是，本来是要伸手拉程之举，却见程之举不费力气的样子，把自己反拽到了炕上。

        程之拓觉得真是神了，自己的力气头大得在村子里都是有名的，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给拽到了炕上！

        简直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程之拓又伸手试了试程之举的手，那家伙，手硬的跟铁一样，握着程之举的手，简直就是攥着一块生铁。

        这是怎么回事？程之拓搞不明白。

        不管怎么样吧，程之拓心想，你一个大学生，总得相信科学，有病就去看病，老是躺在炕上，哪里也不去，总不是回事吧？

        “之举，起来，咱们到医院去看看。”程之拓只好耐下性子来，和风细雨地跟程之举讲话。

        “要去你去，谁有病谁去。我是没有病的，有病就是小狗。我好好的，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的眼前磨叽来磨叽去的。我要去五龙口，我要去埠洞里，我要去埠东头，老窑里。”程之举一会儿用普通话，一会儿用程家埠的方言，交替着说话，来回答程之拓的好心。

        把个程之拓气得，实在不知怎么好了。拉他拉不动，一拉，就把自己给拖到炕上去了。说话让他听，他也听不进耳朵里去。

        程之拓在炕旮旯里站了半天，话说了一大盘子，就是说服不了程之举去医院看病。来的时候，只是看在爹爹几天躺在炕上的面子才来的，自己与程之举虽然是堂兄弟，可是从来也没有什么来往，平日见了面，搭腔的时候都是很少的，能有多少感情？现在看程之举这个样子，阴阳怪气的，心里头早就厌烦了。又站了一会儿，听听程之举的嘴里，还是在不停地说些什么，一会儿哭的样子，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程之拓起脚就走，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想不到的是，程之举“呼”地一声，爬了起来，双脚着地跳下炕来，跟在程之拓的身后，一起走出了屋门。

        程之拓心里还在想，来软的不行，动硬的才中。这会儿不理他了，自己倒跟来了。我今天就破费几个钱，带他到医院去检查检查。

        程之拓前面走，程之举后面跟着，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这一段路程上，俩人都没有说话。

        走到街门，程之举的脚，一只门里一只门外的时候，突然神经质地倒退了回来。程之拓一看，伸手就去拉他。结果高低也拉不动他。

        程之拓见拉不出门来，不由得心头火起。哪里来的这股邪劲！

        看程之举羸弱的身体，程之拓奇怪起自己竟然拽不动他。突然间猛一用力，本来是想把程之举拉到门外，现在想不到却被程之举拽到了门里边来。

        这算怎么一回事？程之拓搞不懂。门里门外的，哥俩一来一往，在栅楞子门前，进行了拉锯战。

        看程之举圆瞪着的双眼，程之拓意识到，今天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今天是一个遇到了鬼的日子。“真是活见鬼了！”程之拓心想。

        堂兄弟俩在破栅楞子门前的一来一往拉锯战，不大一会儿功夫，吸引了许多围观者。大家心里和程之拓想的是一样的，“程之举怎么那么有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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