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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酱整牛


十三

        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去,程家埠安静下来,大枣树下车子铺也恢复了平静。

        开口第一件事,程经阔就抱怨警察架子太大,进村,不找村干部领路,没有群众观念。

        不用明说,大家心里都明白,程经阔话里有话:村长程书尧在程九石矿上干活不在家,程经阔虽然已经离岗,找村干部自然还得是找他,那样子的话,程经阔事先心中就有了底,不至于也惊吓得逃跑了。

        程喜洋避重就轻,佯作揭他的底:“找你这样的村干部,又把人给放跑了。”

        程丰年那年倒卖文物犯了事,公安来抓,找到时任村干部的程经阔带路。刚好迎面遇到丰年,程经阔上前一把揪住,一使眼色后,厉声问道:“见没见到程丰年?公安来抓他。”

        程丰年一愣怔,瞄见程经阔身后的警察,立马明白过来。用手随便一指:“在那边。”

        掉头就跑掉了。

        事情过去多年,至今来在车子辅,见到程经阔总是先递上一支烟。干烟袋程喜洋也伸出手来,程丰年就捏捏烟盒发出响声,说:“正好没了。”

        程经厚的牛,人家警察不管。那天程经厚凑上前去问,那个面皮白净的警察说得去当地派出所问。

        程吉琴被人那个的事,可能就是她弟媳妇程美丽造谣。程经阔问过上幼儿园的小重孙子,说老师外出进修了。

        警车不是为那个了程吉琴这个事情来的,程喜洋也放了心。自家的果园离程吉琴家的挺近,万一是程之举那个了程吉琴,还真不好交代,自己将在车子铺里站不住脚。

        潜伏在车子铺里的南方山人小老邓儿,来在程家埠眨眼六七年了。外村人还以为他是谁家的上门女婿,落户在程家埠。

        表面上看,他完全融入到了程家埠村人们的生活之中,实际上,他肚里明白,心与心之间,还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墙啦。

        这几年,程家埠变化很大。电脑电视电话应有尽有,屋山墙上各部门的铁橛子,一个比一个强横地斜插进去,扯牵着南来北去蜘蛛网似的各种电线,拽曵得山村小瓦房痛苦不堪,似有东倒西歪之相。

        前后窗户上沿,电力线率先钻进去,而后电话线、电视线、电脑线,各自尾随钻洞而入。

        空气中还有肉眼看不见的多种无线传输,广播的、移动的、联通的、电信的等等,纵横交错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

        现代文明无死角地辐射进每个人的脑海,深入骨髓。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发现,这六七年来程家埠人们思想变化太大了。

        初来乍到时,他很欣赏程家埠人的性格,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没有太多的弯弯绕儿。办什么事情,他说“中”就是可以办;他说“不中”,就是跟他打起架来撕扭揪结成一团,摔在地上滚骨碌子,也还是不行。

        可是,慢慢地,他们学会了不与你抬杠,而是当着你的面说“中中中、行行行”,然后转过屁股把脸一抹马上又来了一个“但是……”

        说话办事比城里人还狡猾。

        抓住只蚂蚱,非要拗断腿不可;逮住只鹭鸶,一定要剔尽腿上的肉。赚钱不择手段,谁的钱也好意思赚,不论什么钱都敢赚。

        嫩伢子们干这事最邪乎。

        程经章新置了一辆小面包车,平日自家的商店里进货用一用,街坊邻居走亲访友也用一用。多少的给点汽油钱,不给钱的过年过节打点些礼物,都是人之常情。

        有一天,邻居程经功感觉身子左半边发麻,要进城检查检查。儿子儿媳不得空,孙子跟着照看照看。结果熊孩子把程经章引进了公家人钓鱼执法的伏击圈。戴大盖帽的把大铁门一关,说是非法营运,罚款五千。引领进来的熊孩子举报有功当场奖励二百。

        熊孩子不学好。车上还拉着他的爷爷。程经章气得转身对他爷爷说:“扔你在半路上,我心不落忍;拉你去医院,我心里不痛快。”

        当爷爷的一声不敢训孙子,心里明白,自己不倒过来叫孙子做爷爷就不错了。

        熊孩子十三岁那年,手里拿着正在啃吃的一个地瓜,被狗叼走了,这就哄不好了,刚下过雨的地面,躺地上打滚,哭着喊着要那个被狗叼走的地瓜。家里还有许多,再拿一个就是。不行,通不要,偏要被狗叼走的那个。狗已经吃下肚去,逼着儿子杀了狗,自然也没有找到。那狗可是花了三千五佰元钱买的“德国黑盖”良种犬,一是为了看果园,二来为了繁殖,卖两个钱。为了哄十三岁的孩子不哭闹,牺牲了。

        自己的宝贝孙子,程经功知道,多说一句话,让儿媳妇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只好一个劲地给程经章赔不是道歉。

        事后,熊孩子的母亲美滋滋地到处跟别人炫耀:“俺儿能挣钱了,俺儿能挣钱了。”挣得是什么钱,没好意思说出口。

        以前村里谁家打墙盖屋,街坊四邻都会主动上前义务帮工。家境好的房主,完工时招待一桌酒饭算是答谢。家境不好的,记在心上,作为回报,人家有事也去帮忙。

        如今,现金结算。房主把钱递出去,帮工的都好意思接过来,装进自己的腰包。

        邻村张家庄在建一个养鸡场,程吉贵揽到了给工地送沙子的活儿,一车净赚五十元,激动地程吉贵和媳妇没白没黑地装沙卸沙装沙卸沙。第三天,程吉贵开着拖拉机一头撞在了路旁一棵大杨树上。

        拖他出来,程吉贵说了句:“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村人们就像捉进瓦罐里的一堆蚂蚱,揭开盖一看,都在蹦跶。

        程之举在最落魄的时候信了盖脸教,他劝导人们说:“最后都得爬烟囱,忙活什么。”

        人们说:“吃完了就拉了,你吃什么。”

        后来程之举最辉煌的发迹时刻,专门吃烧鸡屁股尖靠上一点那位置上的一小碗儿鸡肉。

        人们说:“他也知道钱好使。”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隐隐觉得,程家埠的人们,把山里人的倔强性格,已经移植到了对于金钱的贪婪攫取之中。山里人的狠劲,用于挣钱,那也是做得决绝、干脆。以前假如是一头慢慢悠悠干活的老黄牛,而如今就是那飞了车的机器,弄不好就会在最高档上甩了轮子。

        说他们是穷人乍得驴来骑,有点对不住。他心里想,整天价在这里吃喝拉撒,跟人家搅成一团,转屁股就说人家的小话,忒不仗义。

        可是事实上,确实是高调、张扬得很。有骆驼不说牛,有三粒黄豆支着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吃喝上不知节制,逮着好吃的可劲地吃。大虾,一斤六个头、八个头的,起码要百儿八十块一斤吧,论顿儿地吃。完全是一种报复过去生活艰难的方式。

        鸡蛋,在以前只有坐月子的妇女,才有资格与权利一天吃上三五个。如今当饭吃,就要吃鸡蛋,专门吃鸡蛋,上顿吃下顿吃,煮着吃、炒着吃、煎着吃、蒸着吃。把鸡蛋当做主食。偷摩托当窝主的程经强,他爹一顿饭吃过五十八个鸡蛋,创下了程家埠最高纪录。像程经阔,当过村干部的人了,也不例外,积极参入专门吃鸡蛋。只是吃不过冠军,最多的一顿饭吃了三十八个,屈居亚军。吃到看见鸡蛋就闻到鸡粪味了的汤头,脑血栓了。

        多亏了程经阔他们头一拨脑血栓人的提醒,否则,程家埠夹拐人的队伍不知要排多长。

        猝死的、得了各种不好治的病的,三五天就能听到看到,又一个。身边的人,今天好好地,明天就没了。

        疾病,不仅生长在人们身体里,还生长在人们思想里。贪婪,唯利是图,人人都有这种思想。

        钱真是个好东西,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是大爷。

        程书桂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四口之家住着祖辈上老弟兄分家时的房子,一间草屋。子女长到二十多岁了,还是这样住着,不知人家睡觉时是怎么个睡法。

        儿子程喜盛发愤图强,没白没黑地挣钱,打小工扛麻袋包、贩鱼贩菜赊小鸡、跑栖霞文登卖点心,什么都干过。积攒了几个钱盖起了四间瓦房,还娶上了媳妇。

        程书桂老两口,男的又馋又懒还好喝酒,一喝喝到醉成一团烂泥,躺在大街上见谁骂谁。女的站大街嗑瓜子串门子扯闲篇。就是不给儿子看孩子。

        小两口拼死拼活地忙活,老两口不上人道。儿子实在看不惯,好言好语劝说,不改;请街坊邻居帮忙劝说,还是不改。小两口赌气不给侍养费了,粮食也不给。给了粮食,程书桂粜了粮换酒喝。

        老两口把小两口告上法院。法院判决,儿子每月送一百斤小麦给老人。

        儿子把小麦倒在房间地上,口袋也拿走。

        程书桂喝了酒,躺大街上发酒疯的频率更高了,任谁拖拉也不起身。当着围观的老少爷们儿,儿子程喜盛“啪啪”扇了他俩耳光。醒了,从此再也不敢躺大街上操爹骂娘了。

        儿子打老子,在车子铺是要引起公愤的。结果以程经阔为首的老人们,静默了好久之后,都说程书桂的不是:“自己没给儿女挣下家当,儿子程喜盛累死累活地忙着挣钱,自己还喝成那样,活该!”

        年轻人,打心眼儿里就看不起种地的,谁家男孩子在家侍弄土地,铁定娶不上媳妇。

        到了“晃媳妇”的年龄,父母见人就张口闭口夸自己的孩子,漏洞百出不着边际,孩子听着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父母却毫不羞涩,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样的孩子飞也飞不高远,在县城里呆个一两年,好的没学会,学成了城里下三滥的样子,骑摩托车在并不宽敞的山村街巷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有些街巷实在是太窄狭或陡峭,呼啸不起来,就在空档上原地不动猛扭油门轰轰作响,直到有人开门探出头来张望,才肯作罢。

        吹嘘把一头牛酱了酱,做酱牛肉吃了的老张,还吹嘘儿子在城里单位管理车。后来程永生看到其实是在饭店干保安,给客人拉车门子。

        衣服穿戴,都是名牌,城里孩子时兴穿什么牌子的咱也穿什么牌子的。好在如今造假的多,谁会留心商标上的那鳄鱼或是骆驼,头冲里还是冲外。

        城里人驴友咱也驴友,今天去爬山,明天去下海。

        ……

        青春的骚动、父母的纵容,弄得孩子们都不知自己能吃几碗米的干饭了。

        瞅着这些小伙子五颜六色的头发,车子辅里的这些老人,感觉胃肠泛动,咽咽口水压一压,伸出大拇指冲着他们,一个劲地夸:“帅、真帅、真真帅。”

        哪有真心!连桃子也没个真心了,想敲个桃仁掺合着煮花生吃,都找不到了。都栽种些新品种,成熟期短,外表红了,里面的桃仁还是一泡水呢,找不到成实的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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