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梵音出来的那一刻，众人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真佛来了，那就代表生机来了。

        安常曾经一直以为，真佛应该是一个慈眉善目，浑身泛着威严的人。但她却只看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年轻人，眉目清朗俊秀，身形瘦长，唯一与她想像中吻合的，只有那颗剃光了头发的脑袋。

        如果说帝君不像帝君，但还能理解。那么真佛是这样的一个人，那才真的让安常不敢相信。但山门众弟子虔诚的姿态，却令她不得不相信。

        真佛赤脚从云端走了下来，一脚踩在血虎的后背上。血虎显露凶相之时，逐渐变小，直至变成正常大小，血虎之上，辛养着一身白衣静坐在上面。比起这山门之中的众人，他白衣未染尘埃，与真佛二人相对而立，竟像极了是要来解救众生的佛陀。

        真佛手结无畏印，问辛养：“何时收手？”

        辛养恶狠狠道：“你圆寂之时。”

        真佛面色不变，赤脚再向前一步，道：“如此，你便来取我性命。”

        底下弟子忙道：“真佛，万万不可！”

        真佛投来一眼，满目悲悯：“辛养因我而入魔，我自有救他之责任。”

        众弟子不解。

        辛养冷笑：“你究竟还要伪善到何时？我何需你救？你要救的是你自己那颗生了邪念的心！”

        众生有众生相，佛陀有佛陀心。

        真佛心净如莲，如何能够染上尘埃邪念？

        众弟子愕然看着真佛。

        真佛低眼：“我的邪念已除，辛养，如今该除你的了。”说完，手印变幻，直压辛养而去。

        辛养闪身躲避，于空中厉声问道：“你因何骗我？！为何要我坠入魔道，为何？！”

        真佛眉眼冷静，面上不动：“你尚是孩童时我捡你回来就知你是魔族之子，我从未骗过你，是你自己不信。”

        关于辛养的身世，真佛从未有过隐瞒。

        真佛自西山脚下捡回辛养的时候，他还不是西山之主，他一手将他养大，从不担忧辛养日后会坠入魔道。因真佛过于自信，认为世间万物皆有善念，辛养每日聆听佛音，与众师兄弟行善事，在西山修行，何处能生出恶念来？

        起初本来也如真佛所想，辛养至真至善，跟着真佛入人世历练，百年，千年，直到上一任真佛圆寂，随着新的真佛降临，辛养成为西山大弟子。

        这一任真佛其实并不得人心，因他太稚嫩年幼。真佛自己也清楚，所以面对诸多的质疑声，他从未说过些什么。他好像一直都无欲无求，一心钻研佛法。

        直到有一日，辛养随着真佛出游，路过魔界的地盘，真佛出手救下了一个被仙界追杀的魔界弟子。那魔界弟子极善攻人心，在被真佛救了以后，死皮赖脸的跟着四处出游，他看出真佛无欲无求的表面下，其实希望获得真正的认可与尊重。

        于是，他出言蛊惑，道魔界近日局势浩荡，内乱频发。

        若有人在此时攻打魔界，届时外忧内患，必能让魔界元气大伤，不敢来犯，保天界千年太平。

        那时，魔界动不动就对天界发动战乱，对天界来说，的确犹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真佛知他有意蛊惑，不发一言。那弟子曲意逢迎，情真意切，说自己甘做真佛座前马前卒，为真佛攻打魔界拼死效力。

        真佛仍旧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样，不发一言。

        无人知道他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倒是辛养，在那弟子对真佛一次又一次的蛊惑之言中，生出奇怪的念头来。如果他跟随真佛灭掉魔族，他是不是就可以向所有人证明，他并非魔道之子，真正做西山受人敬仰的大弟子？

        有些念头一旦产生，便很难消退。

        但真正让辛养坠入魔道的，还是真佛的一句无心之言。

        那时，真佛大抵看出辛养内心动摇，遂对他说道：“人生人，妖生妖，魔生魔，但人能成仙，妖能成神，魔亦能成佛，辛养，你最终会成为什么，取决于你，而非别人。”

        真佛的本意是要辛养守住初心，不被闲言碎语所困。但辛养理解错了，他以为真佛是要他自己向所有人证明，他并非魔族之后。

        于是，一步错，便步步错。

        或许，辛养永远都不会知道，那魔道弟子从一开始想要攻心的就是他，而非真佛。

        而，真佛也从一开始就明白，只是，他也想要看看，他从小养大的孩子，究竟是不是真的能够守住本心。

        但事实上，他错了，辛养也错了。

        辛养意在灭掉魔族，却在真佛闭关之时，被西山弟子发现他与魔族弟子联络的铁证，他们说他在西山苟且偷生数百年，就是为了与魔族里应外合，意欲对西山行不轨之事。

        最令辛养气愤的是，那被他与真佛救下，善于攻心的魔道弟子也口口声声说，辛养乃魔族放在西山的棋子，只为日后魔族攻打西山做准备。

        辛养百口莫辩，他甚至不能说，他只是想要在西山堂堂正正的做他的大弟子，也想要真佛堂堂正正的做西山之主。

        没有人会信的，怎么会有人相信呢？在这些人眼里，这是多么拙劣的谎言。

        辛养本来是可以等到真佛出关之后，再行处置。但是他没有等到真佛，在他被关押的第二天，魔族浩浩荡荡来袭，口口声声说要救辛养。这下，是真的没有人再相信辛养了。

        辛养被稀里糊涂的带回魔界，稀里糊涂的做了魔界少主，然后又稀里糊涂的继承了他父亲的所有功法。那时候，他方才晓得，一切都是父亲的计谋，因他时日无多，要找回辛养继承大业。

        在父亲临死之前，他还告诉辛养，真佛从一开始就知道那魔道弟子是故意来到他们身边，要攻辛养的心，引诱辛养入魔的。

        辛养本来不信，可父亲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信，真佛五窍千眼，那魔道弟子虽善攻心，却道行浅薄，怎么可能骗过他的眼睛。

        辛养可以选择不信任何人的话，却不得不信真佛的修为。

        一刹那之间，心魔顿生。

        真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引诱，为什么？难道，从始至终，他都是在骗自己？他从来不相信魔也能成佛？所以，连拉他一把都不愿意。或许，他就是想要辛养为他开路……

        其实，说起来，辛养的悲剧或许是可以避免的。但也只是或许，谁也不能保证，辛养可以永远守住自己的本心。

        这的确是一件很值得唏嘘的事情。

        在场众人都有些感慨，不过无心之言，不过一念之差，就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真佛瞌目，叹息道：“辛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辛养坐在血虎之上，苦笑道：“我回不了头了。”他回不了头了，从他体内遍布魔族功法的那一刻开始，辛养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真佛再次叹息，盘腿坐于空中，口中颂起佛音。

        辛养身下的血虎再度暴涨，随着他的一声暴喝，天地之间突然有大阵悬于天空。

        众人惊愕，连明渊脸上都少见的露出震惊之色，安常问：“怎么了？”

        “血魔之阵。”明渊没有看她，撑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说了四个字，“何至于此。”

        血魔之阵要以施阵之人作为阵眼，血魔之阵一旦开启，便是不死不休。而，最先祭血的就是阵眼，阵眼献祭，此阵方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阵内邪魔狂肆，卷起万丈狂风，地上的尸首最先被卷入上方阵中。那里面好像有一只看不清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所有人拆吃入腹。

        安常也被吹了起来，明渊伸手拉住了她。她感觉到了明渊的吃力，看到了明渊肩头被刺穿的洞口，哀声恳求道：“明渊，放手，不然你也会被卷进去。”

        明渊没有说话，他回头对云泽道：“我只能给你博得一次机会，云泽，带安常和其他人退出山门！”

        云泽大概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费了最后的力气，纵身化龙。

        明渊最后看了安常一眼，他说：“等我，我会回来。”然后奋力将安常往下一拉，他自己一瞬间就被卷入阵中！在他被卷入其中之后，众人只听凤凰鸣矣，一只火红的凤凰用他宽大的翅膀，生生挡在了风口之上！狂风实在太大，几乎要折断他的翅膀！也就是在这同一瞬间，青龙扫尾，卷着众弟子与那白衣女子冲出已经薄弱的结界，离开了西山。

        安常崩溃大叫：“明渊！不要！”

        众弟子死死拉住她，生怕她从万丈空中掉了下去。

        后来，没有人知道血魔之阵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晓得那阵持续维持了三天两夜，邪魔四处逃窜，为祸人间。

        仙君们终于得知了消息，赶往西山的赶往西山，救死扶伤的救死扶伤。但他们到了西山，也于事无补，阵门已闭，他们进不去，只能在外头等。

        等到第三天的黄昏，血魔之阵在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中，消失了。在一片血雾之中，一身素衣的真佛赤脚踏空走了出来，他的素衣已全被鲜血染红，而他的怀中抱着一只断翅的凤凰。

        凤凰断翅，无异于仙人剔骨，明渊的这一身修为怕是毁的七七八八了。

        真佛抱着明渊的凤凰元身来到了同样一身白衣的安常面前：“他还活着。”

        而活着比什么都好。

        那女子脸上毫无血色，这三天两夜她都受制于云泽，如今她与云泽似乎都泄掉了最后一口气。云泽倒头就晕了过去。

        安常强撑着，伸手想要触碰那只凤凰，伸到半空却颤抖着不敢再向前，终于，她崩溃出声，叫他：“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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